棋魂亮光之十九路 第14章 人生轨迹

说完，他也不再看人群中的塔矢亮，转身就往会场外走，背影都透着一股“我很不爽”的气息。

不远处的伊角注意到了他这副样子，有些担心地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正在喝饮料的和谷：“嗯？进藤怎么了这是？脸色好像不太对。”

和谷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进藤光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咽下嘴里的饮料，用一种见怪不怪的语气说道：

“谁知道呢，大概又一个人在那儿表演什么小剧场了吧。别管他，过会儿自己就好了。”

他们早已习惯了进藤光时而情绪化，时而热血上头的性格，只当他又在为什么小事闹别扭，并未深究。

而另一边，正与人周旋的塔矢亮，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那个金发身影负气离开的画面。

他端着杯子的手指收紧了一下，与人交谈的声音出现了停顿。

塔矢亮他逐渐意识到，那份盘踞在心口，让他感到闷痛与不适的情绪，其根源并非进藤光做错了任何事。

恰恰相反，进藤光一如既往，真诚、热烈、毫无保留地分享着他的世界。

那个充满了朋友、欢笑、对围棋纯粹热爱以及对他塔矢亮毫无芥蒂的信赖的世界。

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

是他控制不住那些不合时宜的，近乎狭隘的念头。

是他心底滋生出了一个贪婪又自私的怪物，叫嚣着想要独占那份注视。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活轨道可以纯粹到只容纳下两件事：围棋，和进藤光。

可进藤光不一样。

他的世界广阔得多，也温暖得多。他有可以勾肩搭背、嬉笑怒骂的朋友，有敬重关爱的师长，有更多的生活乐趣。

他对待自己的方式，与对待其他重要的人并无本质区别。

他真诚、坦率，带着毫无保留的热情。

正是这种“一视同仁”的坦荡，反衬得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想要成为“唯一”，想要占据“特殊”位置的隐秘渴望，显得格外卑劣和不堪。

他为自己竟对最重要的朋友和劲敌产生如此狭隘的占有欲而感到羞愧。进藤光明明将自己视为无可替代的对手与挚友，给予了他最大程度的信任与关注，而自己却在暗中不满，渴求着更多、更排他的东西。

这简直太过分了。

没有人介入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外力破坏他们独一无二的羁绊。

是他自己，被他内心那头无法驯服的、名为“独占”的野兽，从内部打破了那份来之不易。

颁赠仪式后的忘年会气氛虽好，但终究带着几分正式场合的余韵。

进藤光心里那点不痛快还没散，干脆一挥手，拉上刚闲下来的和谷和伊角：“走！去喝二场！”

这在日本是再常见不过的社交流程。

三人熟门熟路地钻进棋院附近一家烟火气十足的居酒屋。

暖帘一掀，喧嚣的人声和烤物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将方才会场里的拘谨吹散了大半。

“老板！先来三杯生啤！”进藤光一屁股坐在吧台前，扬声喊道。

冰凉的啤酒很快端了上来，泡沫丰盈。进藤光抓起杯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好像把心里的那点憋闷给点燃了。酒精很快上了脸，他白皙的脸颊泛起明显的红晕。

“我说啊……”

他“咚”地一声把杯子顿在桌上，带着酒气，开始了他对塔矢亮的“讨伐”，“你们说塔矢那家伙到底什么意思？！‘行程可能还会有变动’？哈！这种官腔是打给谁听的？难道我是采访他的媒体吗？！还需要他用这种话来敷衍我？！”

伊角坐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毛豆，闻言温和地笑了笑，打圆场道：“进藤，你别急。塔矢他可能确实有自己的理由吧。他最近行程排得那么满，或许真的有什么不确定的安排。”

“理由？他能有什么理由！”

进藤光不满地嚷嚷，又灌了一口酒，“那家伙除了围棋就是围棋，在首尔也是跟他爸研究棋谱！孤零零的能有什么别的理由！”

和谷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试图缓和气氛：“噗……说不定啊，是终于开窍了，有了心仪的对象，想趁着新年假期约人家一起去神社初诣呢？你这家伙就别管太宽啦！”

“心仪的对象？！”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进藤光。

他猛地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和谷，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几乎是下意识地大声反驳：“怎么可能？！塔矢？！开什么玩笑！”

“有什么不可能的？”

和谷耸耸肩，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故意逗他，“塔矢老师长得帅，棋又下得好，头衔一堆，有钱有名，有女孩子喜欢太正常了吧？你问问伊角，他新年是愿意跟你这个大老爷们去挤神社，还是更想陪女朋友甜甜蜜蜜地去参拜？”

突然被点名的伊角差点被呛到，连忙摆手，脸上有点发窘：“喂喂！和谷！拜托了，别在这种时候开我的玩笑啊！”

伊角交了一位圈外的女朋友，感情稳定，在朋友圈里已经不是秘密。

进藤光却像是没听到伊角的抗议，他愣愣地抓着冰凉的啤酒杯，和谷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轩然大波。

心仪的对象……塔矢亮？

这个组合陌生得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

他们从十二岁那场在会所的对局开始认识，孽缘就此生根。

花了两年零四个月，才在正式的职业赛场上真正相遇。而之后的七年……整整七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他们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两件事：围棋，和彼此。

追逐，厮杀，并肩，复盘，争吵，再战，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

他从未想过，塔矢亮的生活里会出现“回避他”的理由，更没想过这个理由会可能是一个“心仪的对象”。

就算有女朋友……

“女朋友”这三个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他心里一个从未被触碰过的角落。

那家伙……也会有女朋友吗？

啊……也是。

进藤光有些恍惚地想。塔矢亮现在是名人，是棋坛瞩目的贵公子，优雅，强大，拥有无数人仰望的光环。他为什么会没有女人的爱慕呢？这一切，恐怕只在于塔矢亮自己想不想罢了。

这个认知，像一杯混着冰碴的苦酒，被他猛地灌了下去，从喉咙一路凉到了心底，却烧起一股更旺，却压根无处发泄的火焰。

他盯着杯中晃动的金色液体，一时间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可能性。

和谷并没有察觉到进藤的不对劲，而是继续自顾自说道：“不过像是塔矢这样的棋手，如果有个妻子帮忙照顾日常起居，或许也挺好的。”

进藤光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塔矢亮的父母。

明子阿姨如何数十年如一日地伴随在塔矢行洋老师身边，远渡重洋，无微不至地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甚至连许多媒体应对和行程安排，都由她一手妥善处理。她是塔矢行洋稳固的后方，让他能心无旁骛地攀登棋道巅峰。

是啊，塔矢亮……如今的塔矢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父亲庇护的少年。

他的棋力深不可测，手握多项头衔，是日本棋坛毋庸置疑的顶梁柱，是媒体追逐的焦点，是无数棋迷仰望的存在。以他的身份、地位、才华和那副无可挑剔的皮囊，即便未来迎娶一位门当户对，贤淑得体的大家闺秀，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甚至被许多人期待的事情。

逻辑上，进藤光明白这一切都合情合理。

可是……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抗拒。

他不想！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听到这种可能性，不想去想象那样的画面！

他茫然地看向身边的和谷和伊角。

如果是他们俩将来结婚成家，自己大概会没心没肺地笑着打趣，送上由衷的祝福，甚至会闹着要当伴郎。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的事情，仅仅是换了一个主角，换成了塔矢亮，他的反应就会如此截然不同？

涌上心头的不是祝福，而是强烈到几乎让他窒息的……反感？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塔矢亮这样是“过分”的。

过分？

这个念头跳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塔矢亮过分了什么？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计划，新年去首尔与父母团聚，他只是……拒绝了自己一时兴起，邀请他一起过年的提议。

这样的做法，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合理得不能再合理，哪里称得上“过分”？

酒精在胃里灼烧，混合着这股无名火，让他思绪混乱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线。

他分不清这团在心口熊熊燃烧的火焰，究竟是因为被拒绝的不爽，是因为可能被“外人”介入他们之间默契世界的恐慌。

他只是忽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所习惯，所依赖的，认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生活模式。

那个以围棋为中心，以他和塔矢亮之间激烈竞争又紧密相连的羁绊为轴心的世界，正在某种他无法控制的力量下，发生着翻天覆地，令人不安的变化。

而他对这种变化，感到前所未有的抗拒和……恐惧。

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即将从他指缝中溜走，他却连抓住它的名目都找不到。

进藤光不喜欢生活上的变动，更无法承受重要之人的不告而别。

佐为的消失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深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那种撕心裂肺的失去感，他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

此刻，听着和谷与伊角关于塔矢亮未来“理所当然”的生活轨迹的闲聊，一种冰冷的恐惧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害怕起来——害怕自己会和塔矢亮就这样，因为那些“顺理成章”的理由，因为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逐渐走远，最终变成棋盘两端仅仅点头致意，熟悉的陌生人。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喂！进藤？你去哪？”

和谷惊讶地看着他突然站起身，抓起外套和背包就往门口冲。

“去找塔矢！”进藤光头也不回地喊道。

“啊？！现在？！你找他干嘛啊？！喂！说清楚啊！你们别打架！”

和谷在他身后焦急地大喊，但进藤光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居酒屋，将朋友们的惊呼和居酒屋的喧嚣彻底抛在身后。

十二月的寒风如同冰刀般瞬间刮在脸上，刺骨的冷意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牙齿冻得咯咯作响，但他毫不在意，只是裹紧了单薄的外套，一头扎进寒冷的夜色里，脑子里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找到塔矢亮！现在！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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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