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亮光之十九路 第13章 十二月

十二月的下旬，空气中弥漫着岁末特有的松弛与忙碌交织的气息。

国际大赛偃旗息鼓，国内赛事也进入短暂的空窗，加上新年假期的临近，这算是一年中职业棋士们唯一能喘口气的时段。

塔矢亮刚从国外风尘仆仆地回到日本，却并未真正闲下来。

作为头衔持有者，他必须出席盛大而隆重的颁赠仪式。

礼服是早已备好的，但他仍需花费时间整理仪容，确保自己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公众和镜头前，进藤光坐在台下嘉宾席中，目光追随着台上那个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身影。

他看着塔矢亮穿着庄重的纹付羽织袴，墨绿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这身装束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

塔矢亮的身姿挺拔如松，步履从容，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在无数闪光灯的追逐下，神情自若地从主办方代表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奖状，以及那块硕大印着惊人数字的巨额奖金支票板。

镜头的闪烁不停，映照着他清俊的侧脸和沉静无波的眼眸。

进藤光看着这样的塔矢亮，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们已经快有两个月没有好好见过面了。

不是自己飞上海参加联赛，就是塔矢亮有国外的邀请赛，日程表错开得像是故意捉弄人，偶尔在赛事间隙匆匆通个电话，内容也多半是围绕着刚结束的棋局或即将到来的对手，像这样可以安静纯粹地看着对方的机会，几乎没有。

他自己今天也要作为本因坊头衔的持有者上台接受表彰，所以即使在台上短暂的交错，他们也仅仅是礼节性地点头示意，连一句完整的问候都来不及说。

直到仪式结束，之后的忘年会气氛才显得轻松了许多。

媒体离场，留下的都是棋院同仁，相关工作人员和一些亲近的棋迷代表。

大家推杯换盏，笑语喧哗。

直到聚会进行到中途，进藤光才好不容易瞅准一个空档，挤开了几位正围着塔矢亮讨论方才棋局的前辈，成功凑到了他身边。

“喂，塔矢！”

进藤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段时间怎么样？”

进藤光看着他，仔细打量着对方的脸。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塔矢亮眼睑下有着不易察觉的淡淡青黑，下颌线似乎也比记忆中更清晰了些，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更瘦了一点。

连轴转的飞行、比赛、应酬，即使是对体力精力都远超常人的塔矢亮而言，对身体和精神上的负担，显然还是太大了。

“还好。比赛都还算顺利。”

“除了比赛呢？”进藤光追问，金色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今年新年……你还在日本过吗？还是又飞去首尔或者北京？”

他知道，自从塔矢行洋老师隐退后，时常会去中韩交流，明子阿姨也常常随行照顾。

塔矢亮沉默了一下，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母亲应该会陪父亲去首尔。我……大概也会过去。”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这也只是一次寻常的行程安排。对于职业棋士而言，新年在异国他乡度过，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进藤光闻言，几乎是脱口而出：“别去了！来我那过吧！”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塔矢亮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诧异。

他看向进藤光，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这突兀邀请背后的缘由。对他而言，新年只是一个日历上的标记，远不如一场重要对局来得有意义。进藤光的邀请，显得有些……异常。

进藤光似乎也被自己的直接惊到了，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来，语速飞快，像是在掩饰什么：“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新年参拜！初诣！听说今年明治神宫会很热闹！晚上，对，晚上我们还能一起下棋！复盘之前的棋谱！对了！还可以叫上和谷、伊角他们！大家都能来！肯定很有趣！”

他越说越兴奋，脸颊因为情绪高涨和刚才喝的一点酒而泛着红晕。

然而，听到“大家都能来”这几个字时，塔矢亮心中猝不及防地掠过一丝的异样。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不舒服。

像是一点冰凉的水珠，滴落在心湖深处，激起一圈微不可察却不容忽视的涟漪。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种感觉。

大家一起热闹地过年，很符合进藤光的性格，他本来就是个喜欢朋友聚在一起的热闹家伙。

自己理应觉得无所谓，甚至该为他的提议感到轻松，毕竟，群体活动总比两人独处更容易应对。

但这份不合时宜的不舒服，却真实地存在着。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进藤光的提议，只是抿了一口杯中的果汁，淡淡的甜味似乎也无法化解心底那点莫名的涩意。

“……再说吧。”

他最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接下来，行程可能还会有变动。”

他避开了进藤光瞬间变得有些困惑和失望的目光，将视线转向了会场里喧闹的人群，仿佛被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进藤光听到塔矢亮那句模棱两可，带着明显推脱意味的“行程可能还会有变动”，不满的情绪立刻涌了上来。

“哈？什么叫行程还会有变动啊？！”

他冲着塔矢亮的背影抱怨道，声音里带着被敷衍的不爽，“你这家伙就不会好好说话吗？！……”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塔矢亮已经转过身，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旁边喧闹的人群之中。

几乎是立刻，几位相熟的棋手和棋院工作人员就围了上去，脸上带着敬仰的笑容，开始向他道贺、寒暄，或是请教一些棋艺上的问题。

塔矢亮被围在中间，微微颔首，偶尔回应几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的微笑。那副游刃有余，应对自如的模样，与刚才面对进藤光邀请时的闪烁其词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家伙……

进藤光站在原地，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塔矢亮，心里那股无名火蹭蹭地往上冒。一起过年有什么不好？热热闹闹的，大家一起参拜、下棋、吃年菜，不比一个人冷冷清清飞首尔强吗？

难道跟我待在一起，就那么让他为难？

分明都已经好久没有聚过了！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另一个声音就在他脑子里小声反驳：喂喂，一年到头都在外面比赛，新年想跟家人待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吧？塔矢老师和明子阿姨都在首尔，他过去团聚不是很正常吗？

两个想法在他脑子里激烈地打架，让他心烦意乱。

一边觉得塔矢亮不够意思，一边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无理取闹。

纠结了一会儿，进藤光越想越憋屈，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他猛地一跺脚，像是要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气鼓鼓地低声骂了一句：

“啧！谁管你啊！爱去哪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