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矢亮的发型,从小就是标志性的童花头。
浓密墨绿的发丝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额前是乖巧的齐刘海,衬得他白皙的小脸和那双碧色眼眸更加精致。
小时候,这副模样加上他安静沉稳的性格,没少被不熟悉的人误认成听话文静的女孩。
进入国中后,他身量开始抽高,面容也逐渐褪去稚气,显露出清俊的轮廓。
但那头标志性的童花头却保留了下来。
奇异的是,拔高的个子配上这略显复古的发型,并不显得突兀,反而与他日益内敛,略带疏离的围棋气质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和谐。
让他看起来像从古画中走出来的早慧的少年。
然而,当他正式踏入职业棋坛,开始需要频繁穿着正装出席头衔战、颁奖礼和重要场合时,这头过于“孩子气”的童花头,显然与西装革履的成熟形象有些格格不入了。
某次赛后,大概是赢棋后心情放松。
进藤光盯着塔矢亮看了半天,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喂,塔矢,我说你啊……要是把头发留长一点,说不定也会像个美男子哦?”
这话说得极其不靠谱,带着进藤光不过脑子的直白。
美男子?这算什么评价?
当时周围的棋士和工作人员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进藤光又在说傻话了。
塔矢亮当时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以他惯常的性格,这种近乎调侃的话本该被直接无视。
但不知为何,这句话似乎在他心里留下了点什么。
或许是对现有形象的一种微妙审视,或许是对进藤光那跳跃性思维的一次罕见认同,又或者,仅仅是某个瞬间心血来潮的叛逆——塔矢亮,竟然真的开始留起了长发。
留发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头发长度处于“半长不短”的尴尬期时,最是难熬。
发尾翘着,刘海遮眼,既失了过去短发时的利落,又远未达到长发的飘逸,反而让他显得有些不修边幅,与他一贯一丝不苟的形象大相径庭。
那段时间,他干脆用一根简单的发绳将脑后勉强能拢住的头发扎成一个小揪,额前和鬓角仍有碎发垂下,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依旧专注于棋盘,仿佛发型如何变化都无关紧要。
倒是进藤光,每次看到他那副略显凌乱随意的样子,总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然后嘟囔一句“还真留啊……”
时光悄然流逝,当人们逐渐习惯了他扎着小马尾的样子时,塔矢亮的头发不知不觉中已然长及肩下。
最终成型的长发,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
它并没有让塔矢亮显得女气。
相反,柔顺光泽的墨色长发垂落在他肩头,柔和了他眉宇间那份因专注棋道而产生出来,实在过于凛然锐利的气质。几缕发丝偶尔会滑落颊边,被他随手拢到耳后,动作间带着一种不经意的优雅。
长发没有削弱他的俊美,反而增添了一种古典沉静的韵味。
这种韵味与他清俊的容貌和挺拔的身姿相得益彰。
当他穿着和服或正装,端坐在棋盘前凝神思考时,那幅画面仿佛不再是现代的职业棋士对弈,而是一位从平安时代走出的贵公子,于方寸之间执子落定江山。
进藤光有次看得呆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好像,是还不错?”
换来塔矢亮一个极其清淡,却足够意味深长的眼神。
从此,留着一头优雅长发的塔矢亮,成为了棋坛一道独一无二风的景。
而这变化的源头,竟只是某人一句听起来无比荒谬的玩笑话。
作为提这个“斗胆”提议的发起者,进藤光确实很喜欢塔矢亮的这头长发。
有时两人在公寓的和室里研究棋谱,塔矢亮会习惯性地微微倾身,手肘撑在矮桌上,指尖点着棋盘的某个关键处,蹙眉沉思。
这时,那墨色绸缎般的长发便会顺着他的肩颈滑落,有几缕不经意地拂过进藤光搁在桌边的手背。
痒痒的,带着微凉的触感,像羽毛扫过心尖。
进藤光会下意识地缩一下手。
如果这时要侧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塔矢亮无比专注的侧脸。
长睫低垂,鼻梁挺直,下颌线绷出认真的弧度,窗外的光线柔和地勾勒着他的轮廓,将那平日里略显冷硬的线条都晕染得有些模糊。
呼吸间,几缕发丝随着他极轻的吐纳微微晃动。
塔矢亮本质上绝非温润如玉的人。
这么多年相处,或者说是最开始的相处开始,塔矢亮就暴露了许多的东西。
他的内核简直是一团燃烧的火,是棋盘上寸土不让的锋芒,是近乎苛刻的严谨和好胜。
绝大多数时候,这些特质都被他完美地收敛在那副极具欺骗性的皮囊之下。
只要他不开口,特别是不同进藤光针锋相对,互相讥讽的时候,这张脸——配上这头长发和沉静的气质就足够唬人,足以迷惑所有不了解他的人。
矜贵,优雅,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难怪这家伙总是能得到女人的青睐……”
进藤光没头没脑地想着。
其实说他是棋坛贵公子,确实名副其实。
可只有他知道,这位“贵公子”在围棋的道路上走得有多深,多执拗,那平静表象下藏着怎样惊人的东西。
他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他是即将称王的孤高剑客。
思绪正飘得遥远,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切了进来,打断了他的神游天外。
“你又走神去哪里了?”
塔矢亮不知何时已抬起头,碧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丝淡淡的疑惑,以及或许只有进藤光能读懂的,极其细微的一些,因为被对方忽略而产生的不满。
进藤光猛地回神,对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
他慌忙收回还残留着痒意的手,干咳了一声,胡乱指向棋盘:
“啊?没、没有!我是在想你这手棋……嗯,太狡猾了!”
塔矢亮微微挑眉,显然不信他这套拙劣的借口,但并未深究,只是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重新将目光落回棋盘,淡淡道:“是吗?那说说看,狡猾在何处。”
进藤光暗自松了口气,赶紧收敛心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纵横交错的十九路上。
只是眼角的余光,却总忍不住瞥向那几缕再次垂落,随着主人思考而轻轻颤动的墨色发丝。
那些墨绿色的发丝,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总是这般不经意地撩拨着进藤光的注意力。
它们垂落时的弧度,拂过手背的微痒,甚至随着塔矢亮思考时无意识轻晃脑袋的细微颤动,都像羽毛般搔刮着进藤光感官的某个角落。
有一年,进藤光随棋院代表团去中国参加交流活动。
在某个充斥着旅游纪念品的集市上,他一眼就被一条深蓝色的发带吸引了。那发带质地似乎是丝绸,泛着柔和的光泽,边缘用更深的丝线绣着极其雅致的云纹,看起来简洁又别致。
他一时冲动就买了下来。
付钱的时候,脑子里冒出的念头是:塔矢那家伙扎头发的皮筋好像总是最普通的黑色。
直到把发带攥在手里,坐上回程的大巴,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别扭。
这玩意儿,怎么看都像是送给女孩子才会买的伴手礼吧?
但买都买了,难道要扔了?那也太浪费了。
于是,回到日本后,他硬着头皮,装作极其随意的样子,在某个赛后一起回家的路上,把用简陋纸袋装着的发带塞给了塔矢亮。
“喏,给你的。”
他眼神飘忽,语气努力维持着平时的咋咋呼呼,“那边随便买的,看着还行,反正你用得着。”
塔矢亮明显愣了一下,接过纸袋,抽出里面的发带。深蓝色的丝绸在他白皙的指尖显得格外醒目,那精致的云纹显然不是“随便买买”的水平。
他抬起眼,碧色的眸子看向进藤光,里面带着讶异和探究。
进藤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有点发热,抢先一步嚷嚷道:“干嘛!不喜欢就还给我!真是的,下次不给你带东西了!”
塔矢亮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发带,指尖在那光滑的缎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它收进了随身的口袋里。
“谢谢。”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但也没有丝毫嫌弃或拒绝的意思。
进藤光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还不饶人:“哼,知道就好!”
这件事仿佛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从第二天开始,进藤光就发现,塔矢亮用来束发的,不再是那根毫无特色的黑色皮筋,换成了那条深蓝色的云纹发带。
墨绿色的长发被丝绸发带松松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依旧会垂落鬓边,但那抹沉静的蓝色,却与他清冷的气质融为一体,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风雅。
进藤光每次看到,心里都会泛起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有点得意,有点别扭,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感。
这个发带仿佛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小秘密,却以一种安静却持续的方式,存在于日常大众的视野之中。
塔矢亮从未对此发表过任何评论,仿佛那条发带本就该在那里。
而进藤光,也再没提过关于伴手礼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