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道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一只蟑螂贼头贼脑地从沙发洞口出现，它已经试探了好几次了，沙发上那个人形生物似乎不是活人。

这一次它甚至溜出沙发，大胆爬上了茶几的上面，一动不动停在边角上，只要那个人形生物有任何举动，它都有把握可以迅速绕到茶几下方，再沿着茶几腿飞速跑到沙发腿，钻回到沙发后面的窝里。

马义看到了这只蟑螂，蟑螂的到来让自己有了转移思绪的目标，他盯着蟑螂的每一个小动作。

一人一蟑沉默对峙，小蟑轻摆触角，这个人散发的频率场和原来那个声音嗡嗡的人完全不同，显得高深莫测。

小蟑有点犹豫，从它五感汇集的数据，它无法判断马义到底会不会动，五五开的感觉。

但是，中间碟子上残留的那小片夏威夷比萨已经让它魂牵梦绕了一天，特别是比萨上圆滚滚的肉球和丝滑郁香的奶酪，散发着该死的不可抵挡的魅力，小蟑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欲成圣体，必舍肉球”，这句偈语流传了几亿年，在蟑螂界是蟑尽皆知的道理。

然而，小蟑是一只出生在新时代的蟑螂，是一只学会了独立思考的蟑螂。

从来没有看到哪位同胞成了圣体，反倒是口号领袖释永蟑被发现窝藏了满满好几窝的肉球。

一个连肉球都不想要的蟑螂还是蟑螂吗？尤其是带奶酪的肉球，天地良心啊！

小蟑实在是忍不住了，它决定一博。

这一刻，除了心中的目标，失去任何东西包括生命都在所不惜。

死又何妨，十八天后，又是一只小强！

决心已定，小蟑知行合一，一个飞窜进入了碟子，对着肉球大快朵颐，口口**。

马义看着蟑螂得偿所愿，忍着不动，他替蟑螂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甚至由蟑螂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自己本名是马小军，为什么梦里叫马义呢？这个问题他和郭铁兵一起讨论过，郭铁兵认为马义的义是义气的义，因为他当老大的时候就非常讲义气，为人处世一向以义为先。马义自己则认为，是正义的义，因为自己的骨子里追求正义。

但是现在，看到这只蟑螂后，马义觉得似乎还有第三种解释，自己的潜意识也许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只平凡的微不足道的蚂蚁。

马义，实际上是蚂蚁。

话又说回来，这世上，谁又不是红尘中的一只蚂蚁，不知何日来，不知何日死，短暂的一生，无非是寻一洞穴安身，寻一食物保命，寻一方寸做梦。

也许是马义的身体有了颤动，也许是马义的呼吸声突然重了点，蟑螂停止了美食享受，它用触角摆动了几下，突然以媲美神剧奇侠的速度飞速跑掉了，马义为此有点自责。

蟑螂为了梦想不顾一切，蚂蚁也曾有过有闪亮的日子，不管强弱大小，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世界。这，也许就是生命的意义吧！

第二天，这只红尘蚂蚁，又聚起了精神，继续沿街找工作机会，他经过一家便利店时，立刻被窗子上贴着的一张A4纸吸引住了。

这是一张简单的招聘启事，招聘的是临时工，启事中加盖了几个“急！急！急！”的红色大字。

将招聘启事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后，马义蹒跚着脚步走进了便利店，来到柜台前。

便利店的老板在低头整理账目，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头问道：“你买什么？”

“哦，我，那个……我看到外面有招聘启事，我是来应聘的。”

“哦，好啊！”老板面露喜色，这几天他头都是大的，临时工突然辞职，改行跑外卖去了，留下一堆活，现在店里一周都没有招到人，活积压得越来越多，自己一个人根本处理不完，心烦气郁，还累得要死。

“老板，我脚有点儿跛，您看能接受吗？”马义说完自觉地在柜台前走了起来，老板看着他走了几步，说道：““哦，可以试一试，我们这里也没什么重活儿，就是……工钱有点儿少。”

马义眼睛一亮：“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愿意要我就行，我对工资没有要求。”

“行，那你现在就做起来吧，如果今天考核合格，我就聘用你。”

马义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郭铁兵回家时，看到李伯在自己家门口鬼鬼祟祟地往里看，他脸色难看地走了过去，一把将李伯拉开：“你看什么呢？”

“哦，铁饼，你回来了，你那个朋友呢？”

“他不在，怎么了？”郭铁兵警惕地问道。

“没什么，就觉得他有点眼熟，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去去去，他是我一远房亲戚，不是本地人，我看是你眼花了吧。”

“可是……”

“可是什么呀！我说老李，你下次再偷窥我房间，可别怪我不客气！”郭铁兵盯着李伯。

李伯见郭铁兵脸色颇凶，不再说话，嘻嘻一笑，趿着拖鞋转身走了。

郭铁兵开门进屋，用力关上了门。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补丁，过一会又坐了起来，想起李伯那对轱辘轱辘转的老眼珠子，不由得脸色阴沉。

他走到神龛前合十敬拜，然后拿出一个硬币：“大圣孙爷爷，老规矩，我听你的。”

郭铁兵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将硬币往空中一抛，然后睁眼，看向地上的硬币。硬币安安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国徽朝上。

郭铁兵拾起硬币，合掌又朝孙悟空拜了三拜：“大圣孙爷爷，三局两胜，绝不更改。”

郭铁兵将硬币往空中一抛，这次用手接住，慢慢摊开手，国徽朝上。

郭铁兵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马义虽然身体特别累，心情却极其愉快，一路上脚步都比平常轻快了许多。

他恨不得能早点和郭铁兵分享好消息，便利店老板答应了聘用他，虽然是临时工，虽然工资的确很低，但是这就是好的开始，他可以养活自己了，再慢慢学习知识，学习技能，一步步努力奋斗。

哪怕是只蚂蚁，也有自己的目标，也有自己的价值！

郭铁兵本来在看电视，听到楼梯口熟悉的脚步声后，他去了卫生间，将卫生间的门半掩着，然后放下马桶盖，扯了一张卫生纸铺在马桶盖上。

不一会儿，郭铁兵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声音，他从自己衣服内侧的兜里拿出一包白色粉末，把粉末倒在刚才铺好的卫生纸上，然后跪在马桶的前面。

郭铁兵听到马义叫自己，声音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他故意大声咳嗽了几下，听到马义的脚步声过来时，郭铁兵低下头，一只手堵住一边鼻孔，低下头吸粉末。

半掩的门被重重推开了。

“你在干什么？”马义一脸愤怒地把郭铁兵扯起来，伸手把那张盛有粉末的纸抓在手里，然后打开马桶盖把它扔进了马桶，按下了冲水器，两人眼睁睁看着粉末被冲走了。

郭铁兵抓住马义的衣领，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揍了他一拳，马义被打得趴在了地上。

马义站起来怒吼：“郭子，你在干什么？你他妈在干什么？找死啊！”

郭铁兵恶狠狠地看着马义：“关！你！屁！事！”

马义抓住郭铁兵的胳膊：“郭子，不能碰毒品啊，碰什么都不能碰毒品啊！”

郭铁兵甩开马义的手：“你他妈少来这一套，装什么菩萨，毒品还不是你当年教我的！”

马义再次抓住郭铁兵胳膊：“不可能，我，我怎么可能教你！”

郭铁兵：“又来装逼了是吧？把我的手放开！”

马义放开手，好言相劝：“郭子，你要当我是兄弟，就听我一句，不吸毒，好不好？”

郭铁兵冷笑道：“兄弟？谁是你兄弟？你他妈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的兄弟是你梦里那个威风八面的刑警队郭大队长，而我，只是现实生活中的小混混铁饼，社会最底层的那种，被你们律师最不齿的□□小混混，你明不明白？”

“郭子，你别这么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郭铁兵盯着马义眼睛：“拜托，我老大叫马小军……不是你马义马大律师！”

“郭子，你今天情绪很不稳定，你听我说，咱们不管以前了，从现在起，咱再也不碰这个，把它戒了好不好？”

“你烦不烦啊！马义，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累赘啊！累赘知不知道是什么？麻烦，叉波（trouble）啊！自从你出现，我他妈尽倒霉，钱没挣着几个，开销倒贴不少，你还把我好不容易搞来的货给扔了！你他妈是不是猴子请来害我的啊！”

“郭子，你现在很不冷静……”

“我冷静得很，”郭铁兵扭头不看马义：“你走吧。”

“你说什么？”

“我叫你滚啊！”郭铁兵转身对马义大吼道。

马义睁大了眼怔在原地，郭铁兵一边推着马义一边大吼：“滚！快滚！”

马义被郭铁兵推出了卫生间，一直推出了家门口，他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

郭铁兵回屋拿了一个背包，扔在他身上。

“拿着你的破烂赶紧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郭铁兵关上了门，马义不可置信地看着关闭的门。郭铁兵又打开了门，马义期待地看着郭铁兵，郭铁兵手里拿着林西的相框，扔到了马义身上。

“还有你的宝贝。”

郭铁兵再一次关了上了门。马义咬了咬牙，拿起林西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将相框放进背包里，再看着紧闭的房门，过了一会，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郭铁兵从门后看着马义离开，摇头自言自语道：“连白粉和面粉都分不清了，老大，你算是彻底重新做人了。”

“你既然一切都忘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好好去做马义，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