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来吃面吗?”
这句话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没带半点声响,却在两人之间漾开了微妙的涟漪。温野问出口时,指尖还攥着擦碗的布,指节悄悄泛白,连呼吸都放轻了些;陆时衍顿了顿,原本要推开门的手顿在半空,回头看他时,眼底的冷淡似乎融了丝暖意,只轻轻“嗯”了一声,便走进了暮色里。那声回应,像颗小石子落进温野心里,沉下去,却又慢慢浮起细碎的欢喜。
第二天陆时衍来的时候,正是午后最清闲的时段。温野正在擦靠窗的桌子,竹制的抹布蹭过木质桌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门口的风铃忽然“叮铃”响了,清脆的声音撞进耳朵里,他手底下的动作下意识顿了半秒——不用看,他也知道是陆时衍来了。抬头时,脸上的笑比往常更亮了些,眼底像是盛了细碎的光:“今天想吃点什么?除了牛肉面,早上新熬了番茄鸡蛋卤,酸甜口的,要不要试试?”
“可以。”陆时衍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却径直走到了常坐的窗边位置。目光不经意扫过吧台,昨天温野翻看过的那本旧相册还放在那儿,深棕色的封皮褪了色,边角被反复摩挲得有些发白,露出里面浅木色的内页,像是藏着许多没说出口的旧故事。
温野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就端来一碗番茄鸡蛋面。白瓷碗里,红亮的汤汁裹着筋道的手擀面,每一根面条都吸足了卤汁;金黄的鸡蛋块蓬松软嫩,鲜红的番茄块炖得绵密,还撒了点翠绿的葱花点缀,热气往上冒,裹着酸甜的香气扑进鼻腔,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他把筷子轻轻放在碗边,声音放低了些:“特意少放了点糖,上次听你说不爱吃太甜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陆时衍拿起筷子,夹了一撮面条送进嘴里。酸甜的味道恰到好处,不腻不齁,温热的汤汁滑进胃里,慢慢散开成一片暖意。他抬眼想跟温野说“好吃”,却正好对上对方的目光——温野正悄悄盯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忐忑,像是被抓包的小孩,慌得立刻移开视线,转身去擦吧台,耳尖却悄悄红了,连带着脖颈都泛了层浅粉色。
这样的试探,像春日里的细雨,细密无声,落在两人之间,却一点点浸润着原本疏离的距离,连空气都变得软乎乎的。
从那以后,陆时衍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温记面馆。有时是午休时间,他会带着厚厚的病例本过来,点一碗面,一边慢慢吃,一边低头翻看,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温野揉面的“砰砰”声,凑成了格外安稳的调子;有时是深夜下班,他穿着白大褂,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沉默地坐在窗边,眼底藏着掩不住的疲惫。温野从不多问,只是默默给他端上一碗热面,等他吃完,再递来一杯温水,两人就这么坐着,不说多余的话,却半点不觉得尴尬。
日子久了,陆时衍心里悄悄记下了温野的小习惯:记得他揉面时喜欢哼一首老调子,跑调了也不自知,跟着节奏轻轻点头;记得他擦桌子时总是从角落开始,一圈圈往中间擦,连桌缝里的碎屑都不放过;记得他左手臂上有个小小的纹身,平时被围裙遮住,只有在夏天挽袖子时才会露出来,在阳光下会显出淡淡的青色,像片小小的叶子。
而温野也慢慢发现,陆时衍虽然看着冷淡,心思却格外细。他切菜时不小心走神,陆时衍会轻声提醒“小心手”;他前几天感冒,嗓子哑得说不出话,陆时衍第二天就默默带来了感冒药,还特意叮嘱“饭后吃,别空腹”;甚至他前阵子抱怨电动车不好骑,总爱半路熄火,陆时衍第二天就递来一张修车铺的名片,说“这家手艺好,收费也公道”。那些细碎的关心,像小暖炉,一点点烘着温野的心。
这天晚上,陆时衍难得准时下班,来面馆时,却看见温野正对着手机发愁,眉头皱得紧紧的,手指在屏幕上反复划着,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
“怎么了?”陆时衍走过去坐下,目光落在他手机屏幕上——是几张设计图,看着像是面馆的招牌。
“想把招牌换了,原来的太旧了,字都快看不清了。”温野叹了口气,把手机递给他,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找朋友设计了几个,不是太花哨,就是太简陋,总觉得差点意思。你帮我看看,有没有稍微好点的?”
陆时衍接过手机,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一张张翻看。有的设计图上堆了太多装饰,反倒遮住了“面馆”的核心;有的又太简单,只写了四个字,显得光秃秃的。他翻到最后一张时,顿了顿——是张简单的手绘,雨幕里的青灰色屋檐下,挂着块方形木牌,上面用毛笔字写着“温记面馆”,木牌旁边还画了碗冒着热气的面,雾气往上飘,像是能闻到香味。
“这个不错。”陆时衍指着那张图,语气里多了点肯定。
温野眼睛一下子亮了,凑过去看了看,点头如捣蒜:“我也觉得这个好!有点像……”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没再往下说。有点像他们第一次相遇那天,下着大雨,他把狼狈的陆时衍让进店里,端上一碗热乎的牛肉面,雨幕里的面馆,就像这张图里一样,暖得让人安心。
“就用这个吧。”陆时衍把手机还给他,目光落在图上的“温记”两个字上,“简洁,又有辨识度,一看就知道是家暖乎乎的面馆。”
“行!听你的。”温野立刻拿起手机给朋友发消息,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连嘴角都翘得高高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陆时衍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弯了弯。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小盒子,递到温野面前:“给你的。”
“什么啊?”温野愣了一下,连忙接过来,手指碰到盒子,还带着点陆时衍身上的温度。他轻轻打开,里面是支钢笔——黑色的笔身,设计简洁大方,没有多余的装饰,笔帽上刻着个小小的“衍”字,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上次你说记账本的笔总漏墨,写两笔就脏了手。”陆时衍解释道,语气尽量放得平淡,“这个牌子的笔好用,不容易漏,我平时写病例也用这个。”他没说,这支笔是他特意去专柜挑的,比他自己用的那几支还要精致些,挑了半天,才让店员在笔帽上刻了自己的名字,想着温野用的时候,能多想起他一点。
温野捏着那支笔,笔身微凉,却仿佛带着陆时衍指尖的温度,一点点传到他心里。他从小到大都很少收到礼物,更别说这样贴心的礼物,还是来自陆时衍的。他攥着笔,指尖都有点发紧,声音轻轻的:“谢谢……我会好好用的,以后记账就靠它了。”
“不用谢。”陆时衍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笔放进围裙口袋,还特意按了按,生怕掉出来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满足感,像是空了一块的地方,被悄悄填满了。
晚上关店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小雨。雨不大,却下得绵密,落在屋檐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温野锁好店门,转身准备上楼,却看见陆时衍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两把黑色的伞,伞面是简单的纯色,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送你回去。”陆时衍把其中一把伞递给他,语气自然,像是早就想好的。
温野的住处就在面馆楼上,其实也就几步路,拐个弯就到了。但他看着陆时衍递过来的伞,没拒绝,笑着接了过来:“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并肩走在窄窄的雨巷里,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耳边轻声说话。路边的路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晕透过雨幕,在地上投下两个模糊的影子,偶尔会因为并肩走得太近,而轻轻叠在一起。
走到楼下时,温野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陆时衍:“我到了。”
“嗯。”陆时衍点头,目光落在他被雨雾打湿的发梢上,没移开,“上去吧,记得把头发擦干,别又感冒了。”
温野没动。他看着陆时衍额前的碎发,被雨雾打湿了几缕,贴在皮肤上,显得比平时柔和了许多。不知怎么的,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替陆时衍拂了拂那几缕湿发。指尖碰到对方的皮肤时,能感觉到温热的温度,还带着点雨水的凉意,像电流一样,瞬间窜过指尖。
两人都愣住了。
空气里只剩下雨声,“滴答滴答”地响着,还有彼此清晰的心跳声,“砰砰砰”的,越来越响,像是要跳出胸腔。
温野猛地收回手,脸颊瞬间烫了起来,连耳朵都烧得慌。他不敢看陆时衍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上去了,你路上小心。”
“温野。”就在温野转身要上楼的时候,陆时衍忽然叫住了他,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温野回过头,心脏“砰砰”直跳,手心都冒出了汗,连呼吸都忘了。
陆时衍看着他,眼神在雨幕里显得格外认真,没有了平时的冷淡,只剩下清晰的温柔:“周末……有空吗?我爸妈想请你吃饭。”
温野彻底懵了。
见家长?
这是不是太快了点?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却半天没说出话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有无数只小鼓在敲。
陆时衍看着他紧张得眼睛都瞪圆了的样子,嘴角难得露出点明显的笑意,语气放软了些,帮他缓解紧张:“别紧张,他们就是想谢谢你,知道我最近总去你那儿吃面,说要当面谢谢你。”他没说,其实是他先跟爸妈提的——前几天跟家里打电话,不小心说漏了嘴,爸妈听说他总去一家面馆,还跟老板处得挺好,好奇得不行,非要让他把人带回去见见。
“哦……好。”温野定了定神,用力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有空,我周末没事。”
“那周六下午,我来接你。”陆时衍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笑意,“到时候提前给你发消息。”
“嗯。”温野用力点头,生怕自己一犹豫,就会露怯。
看着陆时衍转身走进雨幕的背影,温野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惊人,像是刚从热水里捞出来一样。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手里的伞,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陆时衍的温度,一点点暖进心里。
雨还在下,细细密密的,却一点都不冷。
试探的温度,在这雨夜里悄悄攀升,像温记面馆里那碗永远温热的牛肉面,暖得让人心头发颤,也让两颗心,靠得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