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南珂撞进易孟的视线,少年当下调侃的语气明明与第一次相见一样,但她完全没有想要“钻牛角尖”的想法。
“真的会飞起来吗?”
她垂眸躲开易孟的视线,望向天空越来越近的乌云,“如果能距离天空近一些,感觉也不错。”
但她更希望是离夜晚的天空近些,希望一抬手,就能触碰到变成星星的父母。
“总会有机会的。”易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随即收回:“那么现在,你该抓紧的,是我的腰。”
“总不想淋成落汤鸡见父母吧?”
一语中的。
南珂双手轻放在易孟腰旁,只是攥紧他的校服外套。
见状,知道对方着急,易孟没再过多要求,腿一蹬,自行车平稳骑行。
易孟莫名地开始给她介绍起周围的一些趣事:什么这家的儿子很久没回家了,那家的男女主人因为什么事情吵架离婚了之类的。
消息十分灵通,不难听出是从小就在这里生活的人。
太阳虽被大片云层盖住,但下雨前的闷热如约而至,更加焦灼人的内心,还好有自行车骑行时的微风得以解热。
南珂抬眸一看,易孟后脖颈细汗流出,从兜里拿出纸巾刚想要帮对方擦拭的时候,车轮骑过石子路,一个颠簸南珂失去重心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贴到他的后背。
纸巾触碰到肌肤之时,嘴唇隔着纸巾贴上唇珠轻碰后弹开。
“同桌你没事吧?”
易孟一个急刹车靠边停下,感觉脖子后有东西,往后伸手一摸,实实地抓住对方放在自己背后的手。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滴在此刻落下,易孟迅速将南珂的手拿开。
望着自己落空的手,南珂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声,刚想开口解释,面前被巨大的阴影所覆盖。
少年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身后人的脑袋上,任凭雨滴滴落在自己身上。
视线被雨水拍打地模糊,他却只关心腰间的力道有没有变松,只要有一丝松开就用手握住手腕将其扣紧:“再不抓紧,真的要掉下去了!”
这句话穿透雨水的滴答声传到南珂耳中,她已经不知道自己露出的手腕是因为被易孟沾染雨水的掌心触碰而变湿的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雨。
可她还是能感受出来区别——
雨水是冰冷的,而易孟的触碰在此刻异常炙热,使她烧红了脸。
-
雨势没有小下去的架势,易孟轻啧一声,停留在熟悉又陌生的屋檐前。
取下盖在南珂头顶已经被雨水浸透的校服外套,见面前人环顾四周,他低声开口:“这里是我爸家,可以在屋檐下避一避。”
南珂重新看向易孟,他垂眸看向校服,雨水顺着睫毛落下,紧攥着校服的手没有一丝松懈。
“等到雨停了后,我们就……”
话音未落,易孟的视线越过南珂,落在身后人的脸上,深吸一口气,喉咙有些干涩:“我就带你走。”
“儿子……”
陌生的声音颤抖地从南珂身后响起,她下意识想回头。
“同桌,”易孟制止住想要转身跟长辈问好的南珂,牵强一笑,“你不用跟陌生人问好,我不认识他。”
下一秒,沉重抽泣的喘息声在她的身后响起,她的目光落在易孟眼中,对方有着浓厚悲伤与恨的熟悉眼神唤醒她的记忆。
当初所有人都瞒着父母所葬之地的时候,一个个都在指责她的时候,她撇了眼镜子——自己也是这种表情。
可易孟眼中没有自己当初看周围人的陌生感,身后的人……是他的父亲,对吧?
-
雨势渐小逐渐变无,太阳重新从云层内探出头,彩虹从山侧高挂起,乡间温馨的一幕却温暖不了当下的人。
易孟将衣服塞进书包,忽略一旁的人将自行车推出唤南珂上车。
南珂这才转身看清男人的面貌。
男人衣着得体,唯独双眼无神,脸上的胡须没有及时剃掉落长,微卷散漫,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握紧双拳。
南珂对着男人微微鞠躬:“您好,再见。”
她不知缘由,不可轻易判定对错。
更何况很多事情,不是能用对错来解决的,只有相信自己的心,确认想与不想。
“同桌……”
易孟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南珂接下话:“不是我见到了,就一定要跟我说整个故事。”
“易孟,你也有拒绝的权利。”
这是你教会我的,同样适用于你自己。
本该西落的太阳映出光芒照耀大地,面前人露出笑颜,这次是真心的。
所谓东升西落只是众人口中的时间词,它本就一直散发光芒。
不是不在就是没有,它不需要陷入自证陷阱。
-
草地的芳香在雨后格外清新,既然都被捅破,易孟干脆就直接带南珂去到殡葬用品区。
到了店门口南珂交叠着手指有些为难:“谢谢你易孟,接下来我自己可以……”
易孟:“要是再遇到下雨呢?”
南珂:“等雨停了再回去。”
易孟:“雨不停呢?”
“先不说不停,应该不会再下雨……”南珂望了望四周,乌云再次压过来,撇开眼微咬下唇:“我自己可以的。”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去哪?”易孟弯腰看着面前人的倔强,“南珂,我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
“其它的,就像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一样,我不会问你不想说的事情。”
南珂垂眸,片刻后松开紧攥在衣角的手,坦然面对易孟的目光:“易孟,我见父母的方式跟你不同。”
“我的父母,住在墓园。”
鸦雀飞过空中鸣叫,面前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易孟伸手想要触碰,却如平静的水面波起涟漪,触手不可得。
-
自从父母离世后,南珂不知道父母被埋葬的地方,亲朋好友一直瞒着她,只告诉她在文城卖殡葬用品旁的墓园。
于是她用这一个信息作为信念,盼望能被在文城这边的亲戚收养。
直到大姨于浅浅因病去世,家中无人照料,她被送到文城的姑姑南莱家。
只要来了,她便能寻找。
她努力在姑姑面前遗忘父母,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那张揣在衣服口袋里早已布满褶皱的照片,是她唯一的支柱。
刚下完雨的崎岖山路布满泥泞不好走,南珂泛黄的帆布鞋沾满泥巴。
不过没关系,家里还有两双,姑姑当初买二送一特别实惠入手的,刚好这双洗完晾干时还有鞋子可以替换。
不知道走了多久,腿轻微有些酸,南珂看到墓园的牌子——宁安墓园。
宁安。
当初大半夜偷听的记忆变得连贯起来,她听到过这两个字。
南珂眼眶微红,露出来文城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明媚笑容:“爸妈,我来见你们了。”
进入园区,走过一条宽大的马路,左手旁逐渐出现半山墓碑,目光直直落在半山腰处最高的几排墓碑上。
从上往下找,应该容易些。
顺着石台阶一步步往上爬,视线区域逐渐笼罩大片地区,她甚至能看到易孟带她来的殡葬用品店的位置。
不知道易孟……回去了没有。
-
“我的父母,住在墓园。”
这句话环绕在易孟脑中挥洒不去。
“诶,小伙子,”殡葬用品店老板探出头来,“人家都走了,你还不走吗?”
不管易孟的沉默,老板接着开口。
“我刚听你说那个小女孩姓南,好久没听到这个姓了,上一次听,好像是在两年前了。”
“当时好像是要安葬因为车祸去世的一对夫妻,去世的男方好像就姓南。”
……
“我说了,最便宜的就行!现在哪有钱安葬这俩人?!”
“南莱!同样都是父母早逝,但你作为南禹的姐姐,拿着赔偿金不做人,你良心过得去吗?!”
名叫南莱的女人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我为什么过不去?于浅浅,我哥哥的东西就是我的!”
“再说了,人死都死了还挑什么地方?我哥哥不是一直跟着你妹妹住在西城,你作为女方亲戚,怎么不多出点钱让我哥哥在西城享太庙?”
于浅浅垂眸看向自己坐在轮椅上的腿:“除了看病需要钱之外,我全都出了,你还要我怎么办?”
“那就是你没本事!”南莱放大音量,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凑热闹的人,“我已经大发慈悲给他们俩这个地了,而且那个小拖油瓶你还照顾不了,到时候还不是要兜兜转转到我身边?”
“我凭什么拿自己的钱养她?现在收到的赔偿金都是为养他们那小拖油瓶做基础!”
殡葬用品店老板将二人的细节扮演的惟妙惟肖,易孟握紧双拳:“所以……最后二人的墓是在园区最顶上吗?”
“是啊,”老板叹气一声,“本来那个姓南的女人连一分钱都不想出的,全都让另一方得到的赔偿金出,最后还是对方跪下来求她,这样对方才让补了一点钱。”
“啧啧,让一个坐轮椅的人跪下来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