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孟紧咬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当时的大家都在看戏吗?”
“唉,非亲非故的那能怎么样呢?”
老板哼唱起小曲回屋,易孟抬头望向那片墓地,蚂蚁般大小的身影倔强地沿着楼梯往上爬,时不时停歇喘气,可从未往后退一步。
“滴答——滴答——”
天空中再次下起朦胧细雨。
雨滴落在头顶,滴落在眉心,南珂没有一丝退缩,距离最上排墓地越来越近,像是有心灵感应般她的心脏跳动地更加剧烈。
扶着把手上到最后一层,在松口气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名字。
慈父:南禹。
慈母:于玗。
“爸爸……妈妈……”
眼前逐渐朦胧,南珂极力站稳身子跄跄踉踉地走到墓碑前,却还是瘫软在地。
“爸爸……妈妈……”
“乖……乖乖找到你们了……乖乖很棒对不对?”
南珂撑着身子抚摸二人染上灰的照片,努力睁开被泪水覆盖的眼眸,认出这是二人结婚证上的照片:“两年了……乖乖终于能来见你们了……”
照片内,二人明亮的笑容驱散此刻的阴霾,心脏瞬间抽疼,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任凭自己被周围未打磨好的地方磕着碰着也要环抱住墓碑:“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爸爸妈妈……世界上,没有人肯来爱乖乖了……”
雨势渐大,南珂任凭大雨淅淅沥沥下,脸上雨水跟泪水混合,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温暖这冰冷的石碑。
“你们很冷对不对?让乖乖抱着就不冷了,有乖乖挡着,雨就淋不到你们……”
头顶被阴影所笼罩,隔开所落下的雨滴,让雨滴的声音变得沉闷。
南珂沉溺在情绪中下意识抬头,身侧人看向别处,只为她撑起了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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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高照,乌云逐渐散开。雨滴顺着树叶尖尖垂落到地上的小水洼内映照出静默的二人身影。
见雨停了,易孟收起伞看了眼停止哭泣依旧在抚摸墓碑的南珂,转身打算迈脚离开时,女孩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爸爸是文城人,妈妈是西城人,爸爸为了陪妈妈一直住在西城,这一住……就是二十年。”
“算上明天的话,是妈妈来到文城的第二年,也是他们离开我的整整第二年。”
易孟没有吭声,听南珂继续描述那段回忆。
那是她16岁时候,在西城的父母为了让她受更好的教育狠心把她送到省里最好的学校。
高一刚开学,一个从未离开过父母的孩子加上因水土不服,整个人发热导致上吐下泻。
“玗,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对不对……”南禹手心冒汗,本就因为文城家中有事,二人火急赶路回去。处理完后又接到南珂发高烧的电话,碰上大雨天,见女心切,一个劲地对前车鸣喇叭,“让开!”
“南禹,别急!”于玗刚打算说什么,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接起便听见南珂的哭喊声“爸爸妈妈……我难受……我好难受……”
话音刚落,南珂呕吐声接着传来,于玗急出哭腔:“乖乖,我们马上就到了乖乖……”
车轮打滑,碰撞声后紧接着爆炸声,南珂脑补的记忆在脑中回荡唇齿打颤:“那一天,我等了很久但因高烧持续不断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老师坐在我身旁,再问爸妈时……”南珂哽咽一下继续说道,“老师告诉我,文城医院打电话过来,说二人因车祸抢救无效宣布……”
“宣布死亡。”
南珂干涸的泪水再次流出,眼睛火辣辣的在此刻她完全感受不到。
她只能看着、抚摸着石碑上的笑脸,来提醒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心甘情愿地为所谓的心疼而付出代价。
因为她知道,遭遇车祸的父母比自己疼上千倍万倍。
泪水在眼眶中交织,不知何时她的指尖死死地扣住石碑旁尖锐的边缘,任凭指尖被划破皮,易孟眼疾手快地在南珂划破手心时抓住对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拉:“别做傻事。”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太懦弱才会让她们担心赶来,才会有车祸的发生。”
“都是因为我……”
感受到对方温暖的怀抱,她贪婪的想再多依靠一些。可她也明白这是短暂的,适合自己长久的怀抱已经逝去,以后这样的温暖将会是她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不能习惯,不能去依靠,所有事物都会突然的变故,这是父母用死亡教给她在心中永不磨灭的道理。
“南珂,或许我是不能理解生离死别带给你的痛苦,但我觉得叔叔阿姨肯定不愿意你去怪自己,”易孟轻抚南珂的头顶,“他们在天之灵,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替他们见更高更不一样的风景。”
“所以才会选择把你送到城内,他们一定不希望你再走他们的后路。他们是矛盾的没错,就犹如你现在矛盾的想法相同,不可置否的是他们所带给你的爱。”
“所以……请坚持下去吧,”易孟松开南珂擦去她的泪水,“但是坚持下去肯定很难,往后的路……”
南珂一愣:“什么?”
“既然没听见的话,就是秘密了。”易孟抿唇一笑,视线移动到墓碑上的照片上,“我跟叔叔阿姨的秘密。”
微风吹起带动树梢,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唤不停,易孟后面说的话南珂没听清,此刻父母照片上的笑意像是见证两个孩子打闹后和好的慈爱,更像是在支持易孟的决定。
易孟说的那句话他们听得很清楚——“往后的路我陪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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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姑姑家中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南珂跟易孟道谢后转身上楼,易孟并没有离开。
这是个二层小阁楼,面积不大,一楼估计是作为别人的车库在使用。
易孟环顾四周,周围的房子都比这间阁楼高出许多,想必是新盖的,在这几幢高楼中间生活,会很压抑吧。
而且阁楼的隔音效果做的不是很好,他能听见南珂上楼后按的门铃声,以及房间内女人隔着窗户传出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去哪里了?!才多大就知道出去鬼混了?”南莱指着南珂的鼻子骂道,“别想骗我,刚才送你回家的男孩子是谁?!
南珂攥紧衣角:“是我朋友,姑姑。”
“好你个小崽子,还在撒谎!早恋了是吧?!”南莱捋起袖子,“你父母没教你的,现在由我来教训你!”
南珂紧闭双眼等着巴掌落下,只要不让她离开,她什么都能忍受……
“阿姨,您没学过法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易孟沉着冷静地拿着手机对着南莱,“刚才的行为我都录下来了,言语攻击可构成侮辱罪,莫名定夺对方可定诽谤罪,按照严重情况可从有期徒刑到剥夺政治权利。”
“再加上只要您继续动手,在未成年人已满16周岁的情况下,您将承担刑事责任。”
少年眉眼间显出的冷意不像再说假话,南莱气势虽若夏,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呦,还袒护上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在这诽谤我呢!”
“您如果不信,我可以直接起诉,”易孟看了眼双手握拳的南珂,“毕竟您所牵扯的,不止一个人。”
“正好我的母亲是名律师,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切。”
南莱啧声打算将二人关在门外,被易孟用手挡住:“不让未成年人回家违反扶养人的抚养和保护义务以及监护责任,可当违法处置。”
“我在告知前提下再问您一遍,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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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随着闹钟声响起,易孟从床上弹起,眼睛都没睁开先跑到厨房将烧卖放在锅里蒸。
刚从打算回卧室洗漱,电子锁解锁声与推门声相差无几,易孟试探性喊了声:“妈?”
“小孟?”
沉稳带有些疲倦眨眼的声音从朦朦亮的玄关传来,孟婉换好拖鞋进屋,光线不足的屋内正好遮挡住她眼下的青黑:“怎么起这么早?是熬通宵了吗?”
“是睡醒了,我打算出门一趟,”易孟上前接过孟婉手中的提包摇头,“您又通宵在事务所处理案子,现在赶快去休息吧,不然没过一会又要被打电话叫走了。”
“出门?要去哪里呀?”孟婉摆摆手,“妈妈不要紧,跟你聊天的时间还是有的。”
易孟知道自己母亲的倔强,拉着她在沙发坐下:“我要去一趟城郊……”
见母亲身体一僵,他赶忙接上,“不是去见他,是我朋友父母的忌日在今天。”
孟婉一愣:“哪个朋友啊?跟你玩的那几个小男孩我都认识,他们的父母都健在呀。”
“不是那几个,”易孟垂眸,“是我们这周开学刚来的转学生,也是我现在的同桌,叫‘南珂’,是个女孩子。”
“南方的南,玉珂的珂。”易孟将南珂转学来的事情对母亲长话短说,“她现在是寄人篱下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