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钟敲响十二下,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埃得斯加依旧把床让给了我,自己睡在沙发上。
屋内陷入黑暗,只有床头的小灯依旧亮着。
埃得斯加已经睡着了。
我却迟迟不敢闭上眼睛。
残留的警惕使我想要继续注视周围。
我总觉得睡着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紧张了一整天的神经,不会因为我的直觉而放弃松懈下来的机会。
对它来说,这是一个熟悉的、称得上舒适的环境,它在一个熟悉的、暂时可以绑定为同伙的人身边。
意识陷入昏沉。
☆
等再睁开眼我就发现自己再次置身“家”中。
老旧的家具,掉色的地板,不断滴水的天花板,窗外的大雾遮住所有景色。
——可我不该在这里。
“埃得斯加?”我试探着叫他。
没有回应,联想到上一刻我是在床上睡着的,那么我现在只是在做梦也说不定?
我试图跟自己开个玩笑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总不能一直坐着,我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走看。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往前伸脚刚想站起就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东西。
很重,带着温度,沾着水把我的袜子沾湿一块。
冰凉的,贴着我小腿。
我瞬间愣住。
然后那个东西动了一下,蹭过我的皮肤,慢慢地从地下爬起来——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熟悉的浓烈的香水味混着酒味飘过来,科里爬起来。
他的影子把我笼罩在内,我浑身动弹不得。
科里低头盯着我,裂开嘴笑,“诺里安。”
他无声地叫我,嘴巴一张一合。
……
戴俪尔的声音混着科里的呼唤在我脑海里不断响起,他们都伸手想抓住我。
两个人的影子把我面前的路堵死。
我的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只有往后退。
脚一秒踩空。
我吓醒过来!
☆
大脑胀痛得我弯下腰,那一幕似乎还在眼前重演。
虚弱的戴俪尔拿着糖哄我,叫我喊科里“父亲”,而科里则不断朝我走过来,伸手要来抓我。
冷汗遍布我的背,打湿了衣服。
我匆匆看了一圈周围确认自己还在旅馆。
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房间的灯被人打开,刺眼的光线让我短暂的闭上眼。
再睁开时,埃得斯加坐到床边,低声问我,“做噩梦了?”
我无力地点点头,用额头抵住他的胸口。
对方平稳的心跳带着我的呼吸慢慢缓下来。
意识彻底从惊慌中回过神,我才算有精力去回复他的问题。
“嗯。”
声音从我喉咙里被挤出来。
鼻尖浅淡的香水味前所未有的令人感到安心。
我盯着杯子发呆。
他等了一会才再次开口,“要说说吗?如果你愿意,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马上又接道:“当然,不说也可以。”
不需要我解释一个字,他就帮我找好了退路。
原本升起的警惕又缓慢落下去。
换作从前我会认为这种人莫名其妙。
但现在不一样。
也许我解释不出原因,可他确实不一样。
过去的经历对我来说并不算是秘密。
我最大的秘密是我和科里的事,至少现在看来他应该知道的差不多了。
那么说出来又有什么所谓呢?
他知道一切,我的隐瞒没有意义,至少现在我缺一个说出去的对象。
我舔舔嘴唇,缓慢开口:
“我又梦见我坐在那张椅子上,科里从地上爬起来,胸口还插着那把刀。”
那把我藏在枕头下,握了两年的刀。
我闭上眼睛,一切开始那天似乎又出现在我眼前。
雾气四起,远处的钟塔只露出渺小的塔尖,昏暗的世界,没人知道门外访客敲响门是为何。
那时候戴俪尔还很年轻。
她回过头,用腿踢了下身边的我,
“去看看。如果是客人,就把他请进屋里来。”
我望着她,乖巧地点点头。
跑去把门打开。
——门外的客人看着我,我也看着门外的客人。
我们对视着,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里屋的戴俪尔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诺里安!”
我跑回屋内。
她表扬似得从糖罐里拿出糖,喂给我,拉着客人去了另一个房间。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那天晚上莫名地失眠了。
……
记忆里,她经常拿糖罐里的糖哄我。
“叮叮”
糖撞击罐子的声音。
那是我吃过最甜的东西。
……
再后来,戴俪尔要和那位客人结婚了。
我已经长大,明白那位客人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不去打破她的幻想,全部忍受下来。
她生病后,我在她床前哭的很厉害。
眼泪不停地掉下来。
戴俪尔叫我拿过糖罐打开,把最后一颗糖喂到我嘴里,“别哭,诺里安。”
……
然后她死了。
……
科里搬了进来。
糖罐摔碎了。
……
…………
我不知道把这些往事说出来有什么用,但这确实让我感觉轻松不少。
而埃得斯加呢?
他看上去非常难过,甚至没有再去维持他的体面,悲伤快从他眼睛里溢出来。
他在可怜我。
“一切都会好的,诺里安。”
他说着突然朝我俯过身轻吻我的额头,
“我向你保证。”
那双眼睛里的悲伤似乎不止源于我对他说地这些事,可别的我也不知道。
那天后半夜他靠在床头陪了我很久,久到我的意识彻底昏沉。
☆
第二天是难得的晴天,雾气稍稍散去露出天空湛蓝的底色,连带着我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我伸了个懒腰,看楼下的人群在做什么。
埃得斯加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他在叫我。
我从阳台上下来,进到屋内,走到他面前。
他看一眼我轻松地表情,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
“难得的好天气,也许这会是一次好的旅行。”
帽子被他从衣架上取下戴在头上。
他拿起行李箱推开门,
“走吧,诺里安,我们去法国。”
我跟在他后面。
到码头时码头已经挤了很多人,头和头凑在一块,焦急地垫着脚望向远方。
“船来了吗?我的脚站得好痛,啊,你踩到我了!”
人群不断交谈着。
偶尔传出几声由被踩中脚的倒霉蛋发出的抱怨声。
我和埃得斯加站在人群外看着他们,不打算和他们挤作一块。
海面吹来的风中带着一股腥味,又远比市场的气味纯粹。
我望着远处的海面,余光却不自觉地看向埃得斯加。
他同样看着海面。
相比我的走神,他要专注得多。
阳光顺着他侧脸落下来,飘舞的发丝像在发光,阳光落在他蓝色的眼眸里折射出另一处海面。
我不由地想,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呢?
从恐慌中回过神,那些“巧合”就开始在我脑中发酵成阴谋。
他真的如我所看的那样回去了旅馆,来找我也是一时想到?
一切就那么巧吗?
我审视着他。
船笛的巨大轰鸣声从远方响起,背后的人群发出欢呼:“是船,船来了!”
他们往前挤动,把我挤得差点摔倒。
所幸埃得斯加及时拉住我,免得我成为木板上的一团肉泥。
埃得斯加转过头,湛蓝的眼睛看向我,“诺里安,船来了。”
“来抓住我的手,小心些。”
他把手递到我面前。
好吧,现在再去想那些已经没有用了,至少在科里这件事上我们是彼此的同伙,这就够了。
我压下怀疑,点点头,抓住他跟着他走入人群。
船在水手的指挥下靠岸,粗大的麻绳从船上甩下,砸在木板上。
“行李放上来!”
他们在人群头顶发出号令,随之而下的是一段爬梯。
水草作为它的伴生物,昭示它使用的时间之长。
“从这上船,慢慢来,不要急!”
灰色的烟在我的注视下飘出烟囱口,往城市里去。
海风继续迎面吹着。
几乎是爬梯被放下的一瞬间,人群又开始骚动。
无论男女,无论衣着,所有人都像青蛙一样趴在上面。
或许这就是世上最公平的船。
人群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往前挤。
我下意识缩起身体,却没被人推动的感觉传来,抬起头发现是埃得斯加提着行李箱的手臂把我好好圈在臂弯。
他低头冲我安抚地笑笑,带着我在人群中缓慢前进。
直到终于挤到最前面,那种若有若无得闷热感才得以消散。
埃得斯加将行李绑好绳,退后一步给我让出位置。
“上船吧。”
我望向高大的船身,伸手抓住绳梯拉动身体开始往上爬。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
摇晃的爬梯天然给人不安全感,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落,仰面摔进底下的烂泥里。
更别说那些长在绳上的水草,和随时可能给你一脚的前一个人。
在我爬上几步后,手就因为水草而开始打滑,手心是海水与糜烂的苔藻。
鞋底骤然打滑——
下一秒有人托住我。
“小心。别怕,诺里安,我就在你身后。”
骤然悬空的失重感让人不安地想要逃离,却必须紧紧依靠手里的梯子。
我不敢低头,只点点头继续往上爬。
大概三分钟之后。
我爬上了甲板。
因为刚才脚底打滑,差点摔下去而绷紧的心脏依旧跳个不停,我转头下意识去找埃得斯加的身影。
他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好,我就先拿走了。”
我看见他和水手打了个招呼后提着我们的箱子向我走过来。
“感觉还好吗?”
我随意点头,回答“还好”,眼睛却落在他的掌心。
一样的沾满海草糜烂的痕迹。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苦笑道:“看来在这艘船面前,不管是谁都是一样的狼狈。”
埃得斯加说着想从口袋里翻找手帕出来。
我看着他的动作,脑中思绪一闪而过。
下一秒,我就在他将手帕抽出来前,将自己的手帕抽出来。
“我来吧?你提着箱子不方便。”
我没有等他的回应,直接低头给他擦手。
倒不是有什么目的,只是我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就有一条手帕。
如果埃得斯加要拿手帕,以我们两现在手心的状况绝对会把自己衣服弄脏。
我的衣服并不怎么值钱,弄脏了也无所谓。
而且——
我看一眼衣服下摆那一块绿油油地痕迹。
反正我的衣服早在登船的时候就弄脏了。
至于手帕?
离开旅店前,我顺手摸走一条塞在口袋里,现在反倒有了用处。
埃拉斯加被我拉住擦手反倒有些不自在,眼睛眨动的速度比之前都要快。
但他看我面色如常也没躲,只是收回手和我道谢的时候语调微微下沉。
我的注意完全放在自己沾满青绿痕迹的手上,没多说话。
水草透着一股臭味,把整只手裹得均匀。
让人难以忍受。
擦干净一只手很容易。
但怎么在不弄脏干净的手的同时,把另一只手也擦干净,就显得有些让人为难。
我还没来得及想到办法,就听到底下的人群猛地爆发出一阵叫声!
好奇心促使我探头看过去。
是一位女士带着下面的人不小心从绳子上掉了下来,她跌在木板上,裙摆陷进了淤泥。
而她正上方的那位男士有些尴尬地收回脚。
在人群痛苦的呻吟声中,他爬上甲板。
“真倒霉,这可不关我的事。都是她自己不小心。”
男人走开前还不停抱怨,眼睛不停在围观的人群中打转,借此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我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个抱怨的男人,吹了声口哨。
我的脑子告诉我,现在我有个能擦干净手的好办法。
提早报道!
嗯,又是纠结吃什么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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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新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