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一个瓶子,一把刀。
我闭上眼睛止住脑中的幻想,把酒瓶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视线的死角。
最容易被忽视的位置。
谁能想到,为我提供这必要的瓶子的是科里自己?
光是想到这,我就想笑。
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死在自己手上,不是吗?
他房间堆着的酒瓶几乎要垒成山,我从里面拿走了一个。
家里唯一剩下的箱子被我从角落里翻出来。
我原本是打算拿来装那些不值钱也毫无意义的东西的。
就比如一条被撕裂的毯子,一条被丢弃的裙子,还有——那个被打碎的糖罐。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停,随后默默攥紧。
现在我什么也不剩了。
只有一个空箱子。
我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盯着时钟一圈圈走着,逐渐指向那个原本最让我害怕的数字。
“咔哒,咔哒。”
时钟不断转动。
我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盯着外面的街道。
落魄,肮脏,老鼠在奔逃,余光里远处的转角似乎有一片黑色的衣角划过,等我看过去又消失不见。
我收回注意,看着玻璃上自己的脸。
一片麻木。
但我的手却在因为一份重量而不断颤抖。
直到一个蹒跚的身影走进我的视线范围。
科里四处打量着往这走来,嘴上一刻不停的说话。
不用看口型我也知道他在骂什么。
我坐回到椅子上。
很快,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带着咒骂。
“贱人,老子给他脸了,妓女生的野种,也敢打我。”
我听见他吐口水的声音。
“下次见到他,我弄死他。”
手不停地抖,差点把东西抖下去,被我自己用力按住。
没有什么好怕,一切都会结束的。
我对自己说。
脚步声在门口站定,他似乎喝了酒,找不到开门的地方,狠狠地踹了一脚门。
我眨眨眼睛,看着那扇门被一点点打开。
科里和我对视上的瞬间,我冲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该死的老鼠,怎么样,我等你呢。”
下一刻他猛地发出一声吼叫。
木门被他狠狠摔开,裂开一条深深的缝隙,彻底损坏!
他带着浓厚到恶心的香水味和酒味,直直朝我冲过来。
我的身体几乎完全僵住。
他的表情那么势在必得,似乎已经料想到我被他按在地上的画面。
然后他一脚踩上那个放在门框后面的瓶子。
失衡,惊慌,高大的身躯毫无防备地冲我倒过来。
我闭上眼本能想将他推开。
“扑。”
很短促的一声。
我下意识地收回手,湿热的液体溅了我一脸,连带呼吸也被蒙上雾。
……
…………
一切都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我杀掉了这只毁掉我家的“老鼠”。
我甚至可以不用离开英国。
手抖着把刀摔在地上。
先是微弱的欣喜,随后就是解脱的轻松,最后是不可抑制地颤抖与害怕。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没有理由应该让我感到害怕,但我很害怕。
原先的麻木感潮水一样退去。
我站在原地,科里倒在我脚边,我往后退了两步。
一切都结束了,我也完了。
我想转身,原本空荡的楼道却再次响起脚步声,一步一步朝这逼近!
思绪混乱到仿佛下一秒门口就会出现第二个科里,看着我,再次朝我扑过来——
呼吸急促到快要窒息。
眼睛盯着门口,仿佛再次回到那些盯着房门不敢合眼的夜晚。
我的嘴唇很干,但我连舔一下的心都没有。
就是在这个时候——埃得斯加出现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在这个时间段,在这个情况下,在如此巧合却又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
他明明已经回去了不是吗?
他顿住的脚步告诉我,他看到了这一切。
埃得斯加的脸埋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当他朝我迈近一步的时候。
我猛地蹲下身,抖着手指,把刀重新捡起来。
还残留血迹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对准他。
像是在防范下一只扑上来的老鼠,又像是在垂死挣扎。
他的眼眸从黑暗中露出,惊讶又担忧地看着我,那片大海内部似乎掀起一片惊天巨浪,而我轻易被一个浪吞没。
脑海中阴暗的想法盘旋。
喋喋不休。
我听不清埃得斯加的声音,耳鸣取代了所有,我只能看他嘴巴一张一合。
惊讶还是责骂?
甚至是更直接地——
他直直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本来要刺下去的刀硬生生悬在原地。
我僵在原地。
整个身体都在发麻。
“诺里安,别怕,我在。”
温度随着一个拥抱蔓延到我指间。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个情况下说出这句话的。
刚刚我真的差点要动手了。
明明是我看上去更危险。
为什么他要让我别害怕?
——下一刻手指自己抖着丢掉刀,用力地勒住他的腰,我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发热。
我只知道我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抖,因为一句话,一个拥抱。
思绪很乱,一切都很乱。
我理不清楚,也不想理清楚。
忍了很久的眼泪在这一刻掉下来,我知道自己在哭。
这太难看了。
☆
我们抱了很久,分开时我控制不住地别过头遮掩自己的狼狈。
埃得斯加没有戳穿我,只是沉默地帮我擦掉脸上的血。
稍稍用力,把我的脸按陷下去,往外挪动——
因为刚才的拥抱,他身上也不可避免地弄脏,可他没什么反应。
和当初在街上走,被我故意踩中的污水坑溅湿衣角时一样。
他仔细擦掉我身上所有可以被擦掉的痕迹,把他的风衣脱下来盖在我身上。
温暖彻底取代指尖雾气蔓延所带来的阴冷,我的心轻轻地颤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我。
手掌贴着我的脸,手心的温度焐热原本冰冷的皮肤。
“别担心,去外面等我吧,我很快出来。”
……
我没有说话,转身往门外走去。
余光里,他蹲下身把科里拖进了房间。
过道里没有人,风从缝隙里吹过来,被挡在埃得斯加的风衣外。
黑色的,相当暖和,带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
并不浓烈,甚至有些不引人注意,但不知不觉中它就已经把你包裹在内。
是一种我很难去形容的气味。
我把脸埋进风衣的衣领。
温暖的感觉让绷紧的神经得到极其微弱的放松,心跳也在这股味道中慢慢平复下来。
埃得斯加没有在屋里待太久。
出来的时候,他手上还拿着我放在床下的行李箱。
“我想这应该是你。”
他说着将行李箱递给我。
我接过行李箱。
潦草塞了几件衣服的行李箱没什么重量,连带着我的心也同样空荡。
他将身上染血的背心脱下搭在小臂上,单穿一件衬衣,牵着我往外走。
“我不该让你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我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对上他悲伤自责的眼神,
“或许你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我该早点赶过来。”
埃得斯加显然误解了什么。
比如事实上这并不是一场意外,只是结果使它看上去像是一场意外。
我别过眼,没说话,只往他旁边凑近些。
那股淡淡的气味又萦绕在鼻尖。
——没必要解开这个误会不是吗?
我盯着脚下的路。
没有钱,再加上现在的情况,我哪也去不了。
命运把我推到唯一的一条路上。
我得认清现实。
他的自责和可怜对现在的我最有利。
☆
我们回到旅馆。
推开门,房间还是早上离开时的样子,一点没有变动。
就好像房间的主人在离开房间后,便没有再回来过。
但我现在想不了这些——那种残留在指尖的温度时时刻刻提醒我现在的情况,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去洗澡,顺便把衣服脱下来。
而埃得斯加则下楼去给我买一套合适的衣服。
他走的时候从书桌上拿走了一样东西,可惜他动作太快我没有看清楚。
事后他跟我解释是寄给家族的回信,他得定期寄一封回去,免得父亲生疑,毕竟他离家的时候并没有和父亲说是来英国找戴俪尔和我的。
“你想的话,下次写信的时候你可以和我一起。”
他话说的坦然,我现在也没兴趣看那些,干脆点头,坐在沙发上发呆。
一切发生得快得有些不真实。
科里死了。
而我会跟着埃得斯加走。
明天我们就会坐船离开英国。
我用手臂遮住眼睛,慢慢的眨——
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和埃得斯加认识也就是在六天前。
☆
我盯着桌上的水杯。
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还在我脑中回荡,我忍不住扣了下手指。
埃得斯加坐到我旁边,“要看书吗?”
他随意从桌上拿过一本,相当厚。
封面用烫金的文字写着,《欺诈与爱情》。
我的原本飘忽的视线在看见那个书名后便停下来。
不是爱情,是欺诈。
我好奇地问,“所以你平时看这些?”
他矢口否认,
“当然不,事实上这些书都是旅馆提供的,我偶尔会抽一本看,这本还没看过。”
埃得斯加的表情不像在说谎。
我看着那本书,欺诈两个字在我眼前不停地晃。
——现在我确实没有事做,越是发呆,那些回忆越是在脑海中不断重演。
看看也没什么。
我接过书,手指翻开书页,低头看起来。
——书的内容令人大失所望。
相当老套的情节,不知道是什么人喜欢看,穿着绸缎的贵族小姐爱上了个花匠,却被家族逼迫嫁给另一个贵族。
我低头思考了一阵也没想清楚那位小姐在想什么。
一个没钱没地位的花匠和一个贵族之间她选择花匠?
好吧,这也许就是贵族间某种我不懂的潮流。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魅力。”
但作为贵族的埃得斯加显然对此也兴致缺缺。
我用手指描过书页上“爱情”两个字,随后触电一样猛地缩回来。
其实我更相信他们像是被上帝诅咒了也不定。
为自己赋予弱点,在北尔街,他们之间的爱情一天也活不下来。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这本书出现在这的原因,吃穿不愁的贵族才有空考虑爱情。
也许摸多了,我也会被“爱情”诅咒。
……那就不好了。
嗯……其实写的时候给自己写激动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