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警官,和我说说话吧……”虞笙声音软绵绵的,好像随时都会睡着。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陆晨阳声音有些哑,也有一丝不耐。但虞笙的大脑已经被酒精吞噬的混沌,唯一清晰的,是对即将到来未知的恐慌,和本能向安全靠拢攀附的意识。
“我不知道几点啊……”他难受的皱眉,不知道是胃里的酒精还是心里的刺在搅动神经,他好像只吊着一口气,连带着声音都开始发虚,“……但……但我知道,我不听……不听到你声音睡不着,睡着了也会做噩梦,所以……”他艰难地喘了口气,“所以,和我说说话吧……说什么都好……”
“你,你怎么了?”电话那头有明显的布料摩擦声,好像是人从床上起身的动静,“你在哪呢?喝多了?”
“……是喝了点。”虞笙好像只听清了最后一句问话。
“我问你在哪?回家了吗,身边有人吗?”电话那头声音明显拔高一点。
“……不知道啊。”胸口的刺痛似乎缓解了半分,他翻了个身,头深深埋进沙发里,也不忘把手机扣在脸上,“我没家……没法回啊,怎么办呢……”
细碎的喘息夹杂着几乎被听筒过滤殆尽的哽咽。不明显,陆晨阳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虞笙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装乖扮可怜他都见过,可这次好像有些不同。
那种声音不是表演可以做到的,那人也许真的很难过。听筒里呢喃的碎碎念还在继续,好像懵懂孩童的呓语,尾音都跟着颤抖。
陆晨阳握着手机的指节无意识收紧,喉结滚了一下,那点细微的哽咽像细针扎进他的耳膜,又顺着神经蔓延,刺的心口发痒。
“你……想听我说什么?”陆晨阳声音软下来,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电话那头的呓语停下了,静默的时间拉长,久到陆晨阳以为虞笙睡着了。
“我想……想让你告诉我……危险解除,我……很安全……”
“好。”陆晨阳柔声应着,像在哄一个生病不肯入睡的小孩,“危险解除,你很安全,不会有人伤害你,相信我。”
陆晨阳紧紧握着手机,听筒紧贴耳廓,好似怕错过里面的任何声响。
良久,听筒内传来一声沉重的吸气,被压抑的哽咽终于清晰可闻。隔着电话,陆晨阳仿佛能看到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屏幕上。
“我今晚……一定不会做噩梦。”虞笙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因为梦里有警察保护我,是吧……陆警官。”
“……是。”陆晨阳尽可能让自己声音柔软,循循善诱,“所以,现在告诉我你在哪,好吗?让警察确认你的安全。”
陆晨阳仔细听着,引导虞笙说清楚。
突然。
一个男声突兀的插|进来,瞬间撕碎了电话两段刚刚建立起的微妙平衡。
“阿笙,你的浴衣在哪呢?借我穿穿,我今晚不回去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良久,听筒里再次传来走路声,由远及近:“哎?阿笙,怎么睡着了?别在这睡,起来,我扶你去床上。”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虞笙含糊不清的嘟囔,与那清晰响亮的男声混杂在一起,像两段对不上帧的影像,突兀地卡在陆晨阳的听觉神经上。
“哎哟,祖宗,你老实点别乱动啊,手伤再裂开我还得伺候你包扎…算了,我背你吧…卧|槽!手机手机掉了……”
“咣当!”一声闷响,像是手机坠地。
屏幕一暗,通话断了。
陆晨阳坐在床边半晌,自打那道男声插|进来,他就下意识屏息没说一句话,好像对方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太阳穴肿胀发酸,他抬手去按,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件碰触到额头。低头一看,车钥匙不知何时攥在手心里。
刚才那点模糊的哽咽是真的吗,还是……他听错了,就像这把莫名出现在手上的车钥匙。
一股微妙的脱力感蔓延开,他晃了晃神。刚才心里那点沉甸甸的东西,此刻已经变得轻飘飘的,又空落落的,不知该往哪放,就像被风吹散的烟。
有些自作多情,抬手将车钥匙扔回床头柜,咣当一声,在寂静的深夜尤为突兀。
原来,他很安全,并不需要他多余的……什么。
……
有人一夜好梦,就有人整晚难眠。
陆晨阳出道两年多第一次迟到,从踏进片场到化妆间说了一路的抱歉。
他始终规避因为自己给他人带来的不便。不给别人造成困扰,不因自己让别人失利,是他的处事原则和人生信条。
但他对待别人却恰恰相反,就如虞笙所说,过载的责任感和正义感几乎成了陆晨阳的枷锁。
比如现在,他闭眼靠在椅子上化妆,失眠严重影响他的精神状态。他应该去埋怨昨晚那个明明有人照顾,却还要深夜骚扰他、让他看起来像个笑话的虞笙。
可偏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如同卡在齿轮的沙砾,在他脑海中反复研磨,怎么也甩不掉。
——‘你别乱动啊,手伤再裂开我还得伺候你包扎’
他的手伤了?怎么伤的?伤了还喝酒?
他下意识掏出手机,屏幕在指尖反复亮起又熄灭,熄灭又亮起,要不要问问?
这个念头蠢蠢欲动,可怎么问?
屏幕上的数字无声跳动,时间流逝,直到化妆师的声音传来,“陆老师,化好了。”
才上午八点半,昨晚喝了那么多,一定没醒。而且,他身边有人照顾。
不过萍水相逢,他操心虞笙干什么!陆晨阳猛地掐断自己的念头,一股自嘲涌上来,更何况,虞笙那种会故意装醉强吻别人的人……也不值得他关心!
投入到拍摄当中时间过得很快,中午休息时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喧闹的人声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陆晨阳闷头扒饭,目光扫过旁边毫无动静的手机,食之无味。
这时吴落雨起身,清了清嗓子,“下午再拍两场,我们的女主角就要杀青了。这样,我提议,今晚收工,大家一起去吃顿饭,算是给我们邬童同学的杀青欢送宴。”
“都来啊,有一个算一个,大家都来,工作了好几个月,一起放松放松。”
吴落雨是导演,为人又和善圆滑从不摆架子,人缘极好,大家都应承着一定去。只有陆晨阳,闷头吃饭,筷子在碗里的土豆上戳来戳去,好好的土豆块戳成了土豆泥。
“晨阳哥,你是不喜欢吃土豆吗?”邬童忽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碗里可怜的土豆,好奇地问。
“啊?没,爱吃,就是没胃口。”陆晨阳回神,有些窘迫。他在邬童面前一直都是亦兄亦师的形象,被突然抓包难免尴尬。
“童童啊。”陆晨阳放下筷子,把心里琢磨半天的话说出来,“今晚的欢送宴吴导说让大家都去,那个……虞笙他不在这,要不打个电话给他,通知他一声。”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突兀。
“啊?”邬童面露难色,“小虞总啊,人家只是客串一下,又不是剧组的人,能看得上咱们的小聚会么。”
陆晨阳道: “去不去是他的事,咱们只负责通知,要不然他那个脾气知道咱们聚会不带他,说不定又闹什么幺蛾子呢。”
“对哦!”小姑娘恍然大悟,“那晨阳哥你赶紧给他打电话吧。”
“我打?”陆晨阳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诧异地拿手指着自己,嘴巴张合几下才挤出声音,“不、不合适吧,这是你的杀青宴,你打才名正言顺,而且,我也没他联系方式啊。”
最后一句谎话说的他鼻子发痒,洋装擦嘴,拿过纸巾用力揉了好几下。
“也对,我给小虞总打。”小姑娘觉得陆晨阳说得很有道理,当下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电话响了没两声就被接通,陆晨阳坐在原位没动,竖着耳朵仔细听,奈何人声嘈杂,他一句也没听清。
说了没两句,邬童就挂断电话,“他不来。”
“啊。”陆晨阳丝毫不意外这个答案,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又忍不住追问,“他……怎么说?”
“不是小虞总接的电话,是我们澜总。”
“澜总?星华传媒的澜仲?”陆晨阳问,这个时候能接虞笙电话,那昨晚留宿照顾虞笙的是澜仲?!
“对啊,我们澜总说小虞总昨晚喝多了,现在还没醒,而且小虞总好像生病了,澜总说下午要带他去医院,晚上肯定来不了啦。”
生病了?不是手伤到了吗?陆晨阳没来由的烦躁,“他们关系很好?”
“何止好啊!”邬童听到这个问题突然就来了精神,两眼放光,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然后递到陆晨阳面前,“晨阳哥你看,这是小虞总和澜总的CP超话。虽然粉丝不多但真的很好磕!”
“他们两个关系超好的,还是发小,竹马竹马文学,两个人都帅得惨绝人寰,站在一起简直绝配,磕死我了!”
陆晨阳盯着面前推过来的手机屏幕,视线落在那些抓拍的瞬间,还有那些粉丝的过度解读上。
他不怎么关心娱乐圈的八卦,但有人说澜仲和虞笙是一对的花边新闻他也有所耳闻。一直觉得那都是无稽之谈,小姑娘闲着就喜欢把两个好看的人凑到一起,随便一个眼神就说是一对。
但是昨晚那通电话他是当事人,听得清清楚楚。澜仲的语气不作假,关心,心疼,无奈,可以说是全心全意对待的朋友,也可以说是……
陆晨阳脑子乱糟糟,那边邬童还在那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晨阳哥,你还不知道吧,星华传媒是小虞总的妈妈祁寒星和澜总的妈妈岑华,两个三金影后合开的,所以取名星华。而且小虞总还叫岑华干妈。这是什么神仙缘分,天生注定的一对啊!”
是……挺配的。
整个下午陆晨阳都没进过休息室,手机往车里一扔,与世隔绝。下午的打戏难度不低,陆晨阳顶着三十多度的太阳整个人像泡在水里,怎么拍都不满意。导演喊了“过”,他却固执的要求:“再拍一条,保一下。”
出拳,侧踢,翻滚,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致,汗水模糊了视线,咸涩地流进嘴里,肌肉的酸痛和灼热的空气仿佛将他拉回警校的训练场。
那个时候多简单,目标清晰,心无旁骛,只想着更快、更强,让罪犯无处遁形。不像现在……他的大脑里好像某根关键的神经被掐断了,或者说,被一种黏稠而陌生的情绪堵塞,思维陷入混沌的沼泽,连呼吸都变得沉重滞涩。
晚上,匆匆洗了个澡,随便套了一件宽松的运动服就跟着吴落雨的车一起去了聚会的餐厅。
他不爱喝酒,但是秉承着良师益友照顾后辈的责任,还是坐在了小姑娘身边。
邬童倒是吃得开心,几个月下来都熟悉了跟谁都聊得来,“晨阳哥,你怎么了,一整天都觉得你心事重重的。”
“有吗?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就看吴落雨站起来挥手,高声说:“哎,阿笙,可算来了,就差你了。”
虞笙?他来了?
陆晨阳猛地抬头,视线被一抹颀长身影吸引,那人简单的白色T恤,浅灰色西裤,同色系皮鞋,狼尾卷发在脑后扎成一个拇指大小的小啾啾。还挺可爱。
视线下移,像是要确认什么,手上……手上果然缠着纱布。
他一步步朝着陆晨阳走来,中途没看别人一眼,好看的眼尾微微上挑,颧骨上的擦伤只剩一点淡淡的红痕,不经意去看倒像醉酒后的薄红。
待人在身边坐定,陆晨阳嘴比脑子快,“你不是不来吗?”
“嗯?”虞笙被他问得一愣,紧接着薄唇微微上扬,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来谢谢我的警察先生,昨晚在梦里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