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打着厚重石膏的长腿大咧咧搭在茶几上,虞笙没骨头似的陷在宽敞柔软的沙发里,像一只在自己领地内晒太阳的大猫。
他嘴里还叼了半截香烟,烟雾袅袅,目光悠闲地追随陆晨阳在满地行李堆里打转的身影。
“哎,我的衣服要熨烫了再挂衣柜里,别弄出褶皱不好看。”
“那那,你轻点,我的香水别弄碎了。”
“哎,我的书,按作者名首字母摆放,别弄串了。”
“还有,把我的洗漱用品都放洗手台上去,要放在最顺手的位置。”
陆晨阳再好的脾气和修养也架不住虞二公子这样使唤,他从一堆行李中直起腰,额角青筋直跳瞪着沙发上那位悠闲的大爷,一股想把人和沙发一起扔出去的冲动直冲脑门。
“少爷!能安静会儿吗?!……喂!!烟灰!别往我盆栽里弹啊!”
今早,陆晨阳奉姥姥“懿旨”,亲自从耀光医院把这尊“大佛”请出来,又马不停蹄跑去枢野酒店去取虞笙堪比搬家公司的行李。从早上八点忙活到日上中天。
推轮椅、抱上抱下、装车卸货……虞笙全程心安理得地享受“大爷”待遇,他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此时就连他的文竹小盆栽都惨遭毒手,翠绿的叶子赫然烙下几点焦黄。陆晨阳终于忍无可忍,“虞笙!”
“干嘛?”虞二公子瞥了一眼那无辜受难的文竹,脸上毫无愧色,甚至带着点理直气壮,“你这文竹都生小飞虫了,我帮你高温杀虫,免费服务,不谢。”
靠!陆晨阳转身揉着太阳穴,胸腔起伏,明显气得不轻。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那股邪火,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茶几第二个抽屉里有烟灰缸,你自己拿。”
“我不。”虞笙一梗脖子,活像个叛逆期故意找茬的少年,“你给我拿,我是伤员,你得伺候我。”
“我还没伺候你吗?!”陆晨阳环视着几乎要把这间三室一厅撑爆的行李山,连攥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他抄起手边一条毛巾朝沙发上那个欠揍的家伙砸过去,“虞笙!你别太过分!”
“我怎么过分了!”虞笙一扭头,灵活地躲开毛巾,大言不惭地说,“姥姥的救命药是我弄来的,姥姥亲口说我是她恩人,四舍五入,我也是你恩人!”
他最后深吸了口烟,在陆晨阳几乎要喷火的注视下,挑衅般直接将烟屁股按进盆栽泥土里,继续说,“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啧,我这一片丹心,算是喂了狗……还是条疯狗。”
陆晨阳气得两排牙齿磨得咯咯响,“信不信我这个疯狗咬死你啊?!”
“呦~”虞笙来了兴致,坐直身体,眼尾上挑戏谑的抬起下巴,“疯狗啊?那主人可得好好调|教一番了。免得牵出去……丢我的人。”
“……”陆晨阳彻底不想说话了,脑子里不停地循环播放“杀人犯法、杀人犯法!!”他认命地一头扎进满地的行李堆里,继续整理。
眼看到了中午,虞二公子窝在沙发里又开始指挥,“我饿了,给我做饭。”
忙得满头大汗的陆晨阳扶着酸痛的腰直起身,抬腕瞟了眼时间,“来不及做饭了,我下午还有杂志拍摄,我给你叫外卖吧。”
枢野酒店离陆晨阳家有点远,外卖送到也失了原有的风味。味蕾镶金边的虞二公子哪受得了这个,登时不高兴了,“我不!你给我做。”
陆晨阳抿着唇,望着对方那副“你不答应我就要闹了”的架势,知道争辩下去纯属浪费时间。丧气地洗了手往厨房走。就听见虞笙在后面喊,“我不吃太酸的东西!要辣的!还有我不吃葱,一点都不要放。”
陆晨阳的背影明显顿了一下,一个大大的白眼终究还是没忍住翻出来,低声嘀咕一句,“麻烦。”
等菜上桌,虞笙立马不高兴了,满桌子菜清清淡淡,别说辣味,就连点重色都没有,“我不是说我爱吃辣么。”
陆晨阳没惯着他,自顾自坐下夹菜,“爱吃不吃。”
见虞笙真的不动筷子,坐在那里好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哀怨地望着他,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没办法,陆晨阳叹了口气,只能放缓语气,“少爷!你腿伤还没好,不能吃辣会刺激伤口,等你好了我一定给你做。”说着,他夹了一筷子清炒笋尖放在虞笙碗里,“乖,别闹脾气了,尝尝这个。”
乖?!真拿他虞二公子当三岁小孩哄了?!虞笙愤愤地拿筷子把那块笋尖戳了又戳,蹂|躏够了才放进嘴里。嗯??鲜嫩脆爽,带着食材本身的清甜……味道居然意外地不错!
说着不吃不吃的虞二公子,最后风卷残云般猛吃两碗米饭,三道小菜几乎清盘。揉着明显圆润一圈的肚皮,脸上还强撑着那点傲娇,“咳……你做饭水平还行,马马虎虎吧,就是太淡了,没味。”
没味你还吃这么多,真要有味道,盘子怕不是都要被你啃了。陆晨阳懒得拆穿他,扫了一眼手表,“我真该走了。”
陆晨阳还想说碗筷就放在这,不用他管,转念一想这句话等同废话,他虞二公子怎么会纡尊降贵的洗碗呢?
陆晨阳走了护工交接登场,虞笙让人扶着躺在陆晨阳的大床上休息消食。换了人,虞笙没了指使人的**,只交代了整理行李的细节就盖起被子蒙头大睡。
一觉睡醒,房间昏沉沉的,窗帘拉得很紧。虞笙恍惚了好一阵才想起身在何处。环视一圈,陆晨阳还没有回来,他摸出手机打去电话。
提示音响了好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喂?”
“陆警官。”虞笙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声音中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绵软,哼哼唧唧的,“你几点回来啊,我自己在家好无聊。”
“不是有护工在吗?”
“护工和你能一样吗?”就算陆晨阳看不见,虞笙还是翻了个白眼,“你早点回来陪我。”
“好。大概……三个小时,我就回去。”
挂断电话,虞笙撑着床挪动石膏腿坐起身,陆晨阳说三个小时,那三个小时后就一定能见到他。
陆晨阳这个人仿佛一台校准过的机器,做什么都井井有条,时间观念极强,好像还有那么一点洁癖。
虞笙想起今早刚进入家门的场景,一百七十多平的三居室,两间卧室一间书房。整洁到刻板,没有一丝一毫的杂物和过度的装饰,干净得好像容不下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
还不如他在枢野酒店顶楼建的“小家”温馨。枢野酒店是虞笙联合几个要好的朋友共同创建的,大学毕业后是想着子承母业闯荡影视圈,但是在名义上的父亲虞正成的威逼下无奈只能从商,但是他坚守底线没有进入东曜国际银行,而是自己创业。现在酒店已经覆盖了全国一二线城市,命名为枢野。意为自由。
他没有家,所以他在京城枢野酒店的顶楼给自己留了一个房间,他亲自设计装修,堆满了他喜欢的物件,营造出他可望而不可求的温馨。
只不过“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厨房里各种名贵花样百出的厨具餐具几乎没用过,没有烟火气、没有人情味的酒店顶楼,能算家吗?终究只是酒店顶楼一个豪华的空壳子,他一直用“那就是家”来欺骗自己。
如今成功“鸠占鹊巢”陆晨阳这个同样冷清的“家”,虞笙心底奇异地涌动着满足。或许,是因为这里有“人”,还是他最需要的人。
有家的感觉真好。
*
陆晨阳请的护工和他本人风格如出一辙,三十多岁的大哥,身材高大但做事有条不紊极为细心,但就是话少。整理好虞笙的行李,又按照陆晨阳的吩咐打扫干净客卧,听见主卧有动静这才敲门。把他扶到轮椅上,询问晚餐想吃什么。
但被虞笙拒绝,理由他没说,他想吃陆晨阳做的饭。无关味道。
三个小时后,陆晨阳果然踩着点回家,和护工交接,同样仔细问询了虞笙的情况。他走进卧室,发现虞笙将轮椅滑到阳台,正专注地打着电话。神情是罕见的专注和沉稳,对着电话那头条理清晰的交代,“……嗯,财务报表发我邮箱……马上是旅游旺季做好分流……这种事还要我提醒你吗!一二线城市已经饱和,之前开会我说的向下兼容拓展三线城市可以提上日程……”
陆晨阳不自觉停下脚步,看得有这些入神。此刻的虞笙敛去了平日的慵懒顽劣,眉宇间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锐利,竟真有几分商业精英的凛然气场。
不过下一秒,“精英”就亲自打破了这种氛围。
虞笙挂掉电话,回头看到陆晨阳,脸上瞬间冰雪笑容绽开一个明媚的笑,俏皮的小虎牙也从唇间冒出来,“你回来了?”
“嗯。”陆晨阳怔了一会,收回目光,推着虞笙的轮椅把人带到客厅。视线又触及那盆黄了叶子的文竹,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连盆太土整个丢进垃圾桶,眼不见为净。
晚饭依旧清淡,但饭后陆晨阳给虞笙加了一道甜品店买的饭后小蛋糕,结果自然是被味蕾镶金边、矜贵又挑剔的虞二公子嫌弃得要死。
虞笙拿着小叉子,在那块小蛋糕上戳来戳去,戳到像个马蜂窝。
“不吃别浪费。”陆晨阳见不得他这样糟蹋食物,伸手把千疮百孔的小蛋糕拽到自己面前。
“这个蛋糕太甜了,而且一股工业糖精味,一点也不好吃!”虞笙叉子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脸不红心不跳的又开始指使人,“你明天给我烤一个,我要吃现烤的,不吃这些杂牌子。”
“不会,没空。”陆晨阳吃掉蛋糕,一点不惯孩子。
虞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动轮椅就走。
这孩子,真难养!
“你干嘛去?”陆晨阳问。
“洗澡!”虞笙轮椅停在浴室门口,回头看他,“你过来,帮我洗。”
陆晨阳盯着他看了一会,总觉得虞笙是存心的,这人一肚子坏水不得不防,“这一下午护工都在,你怎么不让护工帮你洗?”
“我虞二公子洗澡,是什么人都能看的吗?”换句话说,本少爷让你帮忙洗澡是抬举你,你别不识好歹。
陆晨阳没接话,起身就走。虞笙急了,扯脖子吼他,“陆晨阳!你干嘛去,我是伤员,你不怕我淹死在浴缸里?”
陆晨阳对他的干嚎充耳不闻,没搭理。过了一会才从厨房走出来,手里多了一卷保鲜膜。他走到轮椅前,自然而然单膝半跪下来。动作轻缓的捧起虞笙打着石膏的腿,让他踩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
“把石膏包起来,省着不小心淋上水。”他语气平和,动作利落,一圈一圈将保鲜膜缠绕在石膏上。
虞笙怔怔地低头看着半跪的陆晨阳,透过石膏他好像能感受到对方手心传来的暖流。刚才那股无理取闹的气焰莫名消了大半,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谢谢啊。”
陆晨阳借着半跪的姿势抬头,眉梢微挑,眼神里透着戏谑,哼了一声,“你还会说‘谢谢’啊?我以为虞二公子不认识这个字呢。”
靠!刚升起的那点感动瞬间荡然无存,虞笙抬起没受伤的腿,踢了一脚陆晨阳跪着的膝盖,没好气道,“少废话!抱老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