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阳没有走远,出门后一头扎进走廊尽头的消防楼梯间,确定四下无人,才泄力般跌坐在台阶上。打开微博,找到那个已经关注他很久,可他一直没有回关的账号。
果然,更新了一条帖子。
【@Libertas/笙:陆警官来负责了。 [图片] 】
看到文案,陆晨阳闭眼深吸气,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人车祸断的怎么不是手!!
他手指在屏幕上挣扎悬停两秒,最终不知是理智赢了还是感性胜了,他点开照片。
照片中,病房里柔和的光线铺开,陆晨阳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身体前倾,一只手轻轻抚握住虞笙搭在白色被子上的手背,握的轻缓但手部关节却绷得很紧青筋明显,他薄唇紧抿,低垂的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眉宇间压着一层沉沉的阴霾,像笼罩着薄雾的山脊。
而穿着病号服的伤员神情正好相反,精神头倒显得不错,虞笙半靠在床头,视线直直地落在陆晨阳阴郁的脸上,那双眼睛里荡着清晰的笑意,眼尾狡黠的弯起,嘴角也勾着一个小小的得意的弧度。
一个沉郁紧绷如山雨欲来,一个得意轻松如偷腥的猫,奇异的氛围被照片收入定格。
“嘎吱——”
陆晨阳正沉浸在“欣赏”照片的氛围里,消防楼梯的门就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外推开。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机暗灭,好像偷偷谈恋爱却撞见教导主任的愣头青高中生。
慌张抬头,原来是来消防楼梯间抽烟的一个年轻姑娘。
“哎,陆晨阳?你真在这个医院啊!你是来看虞笙的吗?”姑娘惊喜地叫出声,“可以签个名合个影吗?我特别喜欢你,从你没出道我就是你粉丝了,我好喜欢你演的《血色拼图》,看了N遍,台词我都能背下来……”
年轻姑娘兴奋的滔滔不绝,陆晨阳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自己刚刚的窘涩样子有没有被这个姑娘窥看到,“心里有鬼”的陆晨阳在她的烟盒上龙飞凤舞签下大名。说了句“抱歉”,逃命似的冲出寖满尴尬的消防楼梯间,找护士要了口罩乘电梯上楼。
姥姥的病房在15楼,陆晨阳回来的时候姥姥已经在护工的照顾下入睡。陆晨阳和护工聊了几句,事无巨细地问询这几天的饮食、睡眠、用药、情绪……
他工作太忙,又经常去外地拍戏、路演、各种通告满天飞,能亲自照顾的时间太少。所以请了三位金牌护工,每天24小时三班倒,他一有空就拿出警察做笔录的专业精神给护工做“问询”,只能靠着这种方式尽力弥补。
问询结束,护工识趣地带上门离开。陆晨阳才像下了重担般歪倒在沙发上,扯掉口罩,终于没外人了,他又忍不住掏出手机,页面还停留在那张照片上。
他凝视着手机里自己的侧影,有些失神。照片中的他眼神阴郁又紧绷,是连自己都感到的陌生。有些想不明白,这情绪究竟是源于愧疚,还是真的有点心疼那个麻烦的家伙。
拇指无意识长按屏幕,照片成功保存到手机相册。
一整个下午,虞笙的病房门庭若市。探病的人络绎不绝,还有警察上门做笔录,最后实在招架不住,索性把“万能工具人”澜仲赶到套房客厅去应付。
虞笙则懒洋洋窝在床上刷着手机看微博。果不其然,他和陆晨阳的‘晨虞落雁’超话粉丝已经开始庆祝,短短几个小时Q版小图、双人视频剪辑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更有甚的同人文热度直逼正主。
虞笙抱着欣喜和好奇点进去,看了三四篇,又一脸苦瓜相退出来。
现在的小姑娘怎么了,口味真重,什么疯批年下S|P、平行世界主仆驯养,警察囚犯、连ABO文学都出来了。
但无一例外,虞笙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他这个自认为不正经的人看完都脸红,直呼太不正经了!!
不正经的人给更不正经的文写了一份极其正经的评论:‘口味太重容易三高,高血糖高血压高血脂,注意健康,珍爱生命’
还有!凭什么认为他是下边的那一个,就因为陆晨阳个子高??
好吧,其实上上下下的他一点都不在乎。
*
晚饭时间澜仲本想在医院陪虞笙吃些病号餐,没想到被陆晨阳截胡。陆晨阳虚扶着姥姥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大堆外卖打包的纸袋。
虞笙眼神瞄着纸袋上的酒店名字:枢野酒店,这不是他的酒店么?
虞二公子吃东西挑剔得很,枢野酒店又是他一手创建,最具特色的就是各种风格的餐厅,没想到陆晨阳能这么周到。
工具人澜仲乐得提前“下班”,交接了伺候虞二公子的重任便溜之大吉。虞笙的腿不方便,陆晨阳就在床边支起小桌板,三个人围坐用餐。
“小虞,多吃点。看你瘦的。”姥姥笑弯了一双眼,看着虞笙就像看着亲孙子,不停夹菜,“要不是今早隋医生告诉我,姥姥都不知道那个救命的名额是你弄来的,你说你这孩子,帮了这么大忙怎么也不吭一声。”
虞笙大口吃下面前的肉丸子,含糊地说,“我和晨阳关系好,他姥姥就是我姥姥,帮自己姥姥不是应该的吗,姥姥你别跟我客气。”
一口一个姥姥叫得亲热又自然,直接暖到老人家心坎里,姥姥慈爱的理了理虞笙额前的碎发,“好孩子,你这么懂事,家里人一定特别疼你吧?”
虞笙伸向鸡腿的筷子骤然停在半空,嘴里的食物瞬间失去滋味。他艰难地强迫自己咽下,缓缓放下筷子,声音低沉下来,“我……没有家,我妈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去世了,因为这个,我姐姐也不喜欢我,我爸……”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般剧烈地颤动,“我和我爸关系也不是很好,已经三年多没见过了。”
空气凝固。连窗外的风声都清晰可闻。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难以启齿的过往在这个慈祥的老人面前,在陆晨阳沉默地注视下,竟然有了倾诉的勇气。也许是因为老人家的温和,让他想起了去世多年的爷爷,也许是因为陆晨阳在,给了他剖白的安全感。
他偷偷抬头,想去瞟一眼陆晨阳的神色,突然,一个亮晶晶的水晶虾饺落入他碗里,是陆晨阳夹给他的。
这是安慰吗?还是心疼,或许也可能是可怜。还没想清楚,他已经被拥入一个温暖带着淡淡皂香的怀抱。
姥姥慈祥的声音开始哽咽,“好孩子……好孩子……”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直轻拍着他的背。就像陆晨阳,明明眼里的心疼已经藏不住,却一句话也不说,装作若无其事不停地给他夹菜,把他的碗摞成一个小山包。
虞笙突然贪恋起这一刻的安静和暖意,甚至有点想哭。
姥姥的怀抱,陆晨阳沉默的关心,这种被真实心疼的感觉好得让他不敢动弹,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
“孩子。”姥姥抹了一把泛红的眼眶,退开一些,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抚摸着虞笙的头发,“有空就来医院看姥姥,姥姥给你做饭吃。”
耀光医院是高级私人医院,费用惊人同样服务设施也是一流,有的病人或者家属就想吃一口熟悉的味道,所以医院贴心地设立了厨房。
“阳阳。”姥姥敲了敲亲孙子的碗碟,把全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陆晨阳叫起来,“你听见没?你要多照顾小虞,记住了吗?”
“记住了,姥姥。”陆晨阳声音闷闷地回答,只抬起头一瞬就重新埋进碗里,但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的虞笙一眼就捕捉到了,平日里冷静自持,严肃惯了的陆警官,眼尾竟也泛着一抹红。
虞笙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他渴望这份关心,也眷恋这份温暖。
陆晨阳忍得也不好受,他快要埋进碗里。不敢再抬头,怕看到那只可怜的猫。
虞笙声音里的哽咽,颤抖着的筷子尖,就连映在小桌板上那单薄的影子都牵动着他的神经,中枢系统好像头一次接收到这样陌生又强烈的信号,运转卡顿,给不出任何恰当的指令,只剩下一种钝钝的酸胀感。
他只能盯着那人小小的影子,用夹菜动作掩盖鼻酸。那次深夜接到虞笙醉酒的电话,记得他说他没有家,原来是真的没有。
从前只以为虞笙是个一身臭毛病的富家公子哥,认为他矫情又虚伪,现在他觉得虞笙可以再矫情一点,怎么矫情都不过分。
不过很快,陆晨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晚饭后,陆晨阳给相亲相爱仿佛是失散多年的亲祖孙二人泡茶,虞笙费力地挪动打着石膏的伤腿,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无助,“陆警官,我这腿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身边又没人照顾,出院后我可以住你家吗?”
住我家??!!
陆晨阳手一抖,险些把茶壶扣在他头上。他猛地抬头,怔怔地盯着虞笙那双近乎纯真无邪的眼睛,只有他知道里面藏着的都是坏水。
不等陆晨阳组织好拒绝的措辞,姥姥一口答应下来,“好啊,就去阳阳家。”
“姥姥!这不合适。”陆晨阳难得着急,挣扎道:“我可以给他请最好的护工。再说他每天都住高档酒店,有的是人照顾他。”让虞笙住进他家?这和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怎么就不合适了!”姥姥皱眉,语气陡然严厉,“陆晨阳,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小虞对我们帮助这么大,又伤得这么重,住你家几天怎么了!那酒店是家吗?护工照顾得能有自家人上心吗?你给我请护工就算了,给小虞也请护工?你就这么嫌弃照顾我们这些病人?!”
“没有没有,我没有!姥姥。”陆晨阳被这顶大帽子扣得手足无措。他是姥姥带大的,姥姥年轻时是小学教师兼班主任,对他管教向来严格,他最怕姥姥也最爱姥姥,被这样呵斥误解一时间跪下认错的心都有了。
奈何不怕事大的虞二公子还在一边拱火,眼神凄凄艾艾像个被嫌弃的小可怜。刻意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委屈说:“姥姥,你也别怪晨阳,我确实麻烦,这次受伤还牵连到了晨阳,给他惹了不少是非。”
紧接着,在姥姥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下,虞笙“恰到好处”地把私生威胁、恐吓、撞车的事情复述一遍,他巧妙地将自己塑造成纯粹的受害者,摘掉了所有可能对他不利的细节。他吃准了以陆晨阳负责的性格,绝不会戳穿他。
果然,姥姥的脸色从阴沉彻底变成了愠怒,“陆晨阳!我就是这么教育你的?我……”
“姥姥,姥姥!”陆晨阳慌忙上前,一把握住姥姥指着他颤抖的手,同时狠狠剜了一眼在旁边“无辜”眨眼的虞笙,“姥姥,您别生气,我错了,我照顾他,我一定照顾他。”他声音里充满了认命的憋屈。
姥姥甩开他的手,恨铁不成钢的又教育了陆晨阳好一通才在护工的搀扶下回病房休息。
陆晨阳全程垂首肃立,189的身高像个挨训的小学生一声不敢吭,态度温顺和拔了毛的鹌鹑无异。
虞笙只觉得好笑,以前他说十句,陆晨阳一句话就能怼的他噎住,现在看到陆晨阳吃瘪,莫名的舒畅。
房间里只剩下二人,陆晨阳阴沉脸瞪着虞笙,好像要用眼神把这个欠揍的家伙痛打一顿。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虞笙一脸看不懂的样子靠在床头,手指悠闲的敲着护栏,笑眯眯的露着一颗小虎牙,“陆警官,我说得也没错啊,归根结底我确实是因为你才受伤,你不应该负责吗?还有,我帮了姥姥那么大一个忙,让你照顾我也不过分吧。”
“你这是挟恩图报!”陆晨阳没好气地说。
“嗯。”虞笙极其坦诚,大大方方点头承认,“我就是挟恩图报。”
你能把我怎么样??
一个星期后,还需要留院观察的虞笙已经按捺不住“鸠占鹊巢”的兴奋,迫不及待张罗着提前出院,开始他谋划好久的“同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