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二公子得偿所愿被陆晨阳打横抱进浴室,坐在浴缸边看着他动作细致的放水、调温、摆放沐浴露、铺好防滑垫,甚至提前准备好了换洗的浴袍叠放整齐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一切都周到的无可挑剔。
虞笙心头那点被静精心伺候的得意劲儿正滋滋冒着泡,他舒展双臂,唇角微翘,等着陆晨阳下一步理所当然的服务,帮他脱去碍事的衣服,然后……亲自为他清洗。他想象着那场景,耳根泛红,眼底荡漾开隐秘的期待。
如他所愿,陆晨阳两条有力的手臂把他腾空托起,然而下一秒,那人一个转身,连衣服带人将他扔进浴缸。
“你干什么?!找死啊!”虞笙高亢地嚎了一嗓子,惊讶之余又愤愤不平。哪有人穿着衣服洗澡的!!
入水的瞬间,衣服湿透贴在身上,发梢也打着卷飘在水面,好在那条石膏腿被陆晨阳稳稳地托住,搭在浴缸边。
陆晨阳飞快地别开脸,不去看虞笙几乎要将他瞪穿的眼睛,自觉有愧地摸了摸鼻子,声音有些心虚,“……咳,你自己在水里脱,换下来的衣服一会我洗。”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逃出浴室。这是他思索良久的“洗澡解决方案”。
虞笙没办法自己爬进浴缸,只能他抱,但是让他抱着脱|光了的虞笙,总觉得哪哪都别扭。他还是没办法和一个大男人,尤其是果着的大男人挨得那么近。
所以才想出了连人带衣服一起丢进去的“下策”。
操!浴缸里,虞笙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他被嫌弃了!还被戏耍了!少爷脾气哪忍得了这个!
虞笙愤愤不平一拳砸在水面上,激起大片水花,冲着已经关闭的浴室门怒吼:“陆晨阳!!我|操|你|大爷——!!!”
这顿澡洗得格外漫长,足足耗费了近两个小时。头半个钟头,虞笙完全沉浸在对陆晨阳祖宗十八代的“亲切问候”和“精神凌迟”中。
他憋着怨气,费劲巴拉地在水中脱衣服。石膏禁锢着小腿,每一次弯腰、抬手都牵连着伤处,让他疼得龇牙咧嘴,行动异常吃力。
中途,陆晨阳不放心地过来敲门,防止他在浴室摔倒,结果毫无悬念被少爷脾气上来的虞二公子隔着门板臭骂一顿。
“喂!姓陆的!滚进来抱我出去。”虞二公子终于洗干净,把自己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坐在浴缸边裹上浴衣,冲着客厅发号施令。
客厅里,一直竖着耳朵留意浴室动静的陆晨阳听见指令立刻起身快步走进去。他小心避开虞笙的伤腿,将人稳稳抱起,安置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
虞笙身上还带着水汽蒸腾后的微热和沐浴露的清香,湿漉漉的卷发贴在颈侧,有些狼狈……又有些别样的美。
陆晨阳别过头不去细看,扯过一条干燥的毛巾盖在虞笙滴水的头发上,语气关切,“怎么洗这么久?”
“你问我?你又不愿意帮我,我行动不便当然慢。”虞笙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胸腔里那股邪火还没彻底下去。他两根手指夹过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赌气般将温度开到最低,他快被水汽蒸的热死了。
陆晨阳想去夺他手里的遥控器,手刚伸到一半,没想到那人直接撒泼,把遥控器抱在怀里搂的死紧,像个护食的狼崽子。他紧绷的嘴角不自觉松动,泄出些许无奈的笑,“你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空调开这么低会感冒。”
“那你去拿吹风机给我吹头发。”
“行。”陆晨阳回答得干脆利落,没带一点犹疑。
“……”虞笙没想到陆晨阳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准备好的威逼利诱的台词被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不上不下,堵得他一阵气闷。愣神间,怀里的空调遥控器已经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抢走,调高了几度。
“让我给你吹头发可以,但是空调温度不可以再调低。”陆晨阳拿遥控器指着他,那语气像极了家长教训贪凉的不懂事小孩。
吹风机嗡嗡的暖风扫过发丝,带来一阵阵燥热。空调温度不够低,虞笙身上又沁出一层薄汗。然而,陆晨阳宽大又干燥的手掌,温柔地穿过他每一缕湿发,偶尔指腹不经意擦过头皮那种奇异的触感仿佛带了某种安抚的魔力,竟然驱散了他心头的火气和燥热。
虞笙早没了刚才的撒泼打滚,乖巧的垂首坐在那,像一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卷毛猫。陆晨阳一手拖着那浓密微卷的发,一手持着吹风机,暖风细致地拂过每一个弯曲的弧度。湿答答、纠缠在一起的发丝在他指尖逐渐变得蓬松、柔软、绽放。
“你的卷发是天生的吗?”陆晨阳的声音混在风筒的噪声里,低沉的起问。
“嗯。随我妈。”虞笙答。
“都长长了,明天我让造型师上门给你修一修吧。”
“不要!!”虞笙一把抱住脑袋,双手捂住自己头发,生怕被什么人抢了他的宝贝似的。
陆晨阳哑然失笑,“为什么这么喜欢留头发呀?”
虞笙的身体几不可察僵了一下,沉默几秒,吹风机的噪声似乎给了他一层保护壳。他声音压低,像是呓语,又像是在回答陆晨阳,杂糅着既渴望被听见又害怕被深究的复杂情绪,“……因为我姐。”
耳边风声依旧,陆晨阳没有追问,他应该没有听清楚,虞笙不知道自己该失落还是该庆幸。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陆晨阳洗漱完毕擦着头发出来,发现主卧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他推开门,只见虞笙正像努力筑巢的小动物,拖着那条沉重的石膏腿,哼哧哼哧地往他那张宽敞的大床上爬。
这是怕他不同意,所以连抱都不需要了?
“……那个。”陆晨阳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客房的方向,语气无奈地提醒,“客房是给你准备的。”
终于成功把自己摔进大床的虞笙,满足的长吁口气,整个人陷进枕头里,理直气壮的宣布,“我要睡这儿,主卧舒服。我不介意跟你分享。”
他甚至还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空出的位置,一副“快来谢恩”的姿态。
得!没法沟通,陆晨阳看着他这副“鸠占鹊巢”还理所当然的模样,额角青筋抽了抽。
算了,跟这位祖宗讲道理也是白费力气。
明早还有杂志专访,需要早起,他没精力和这位少爷掰扯。陆晨阳上前帮他关了灯,然后一言不发朝着客卧走去。
后半夜,陆晨阳是被渴醒的。他迷迷糊糊起身去客厅倒水。经过主卧时,发现门虚掩着一条缝。
万籁俱寂的深夜将任何细微的声响都无限放大。门缝里漏出断续地漏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呓语,夹杂着短促沉闷的喘息,。
这都凌晨了,虞笙还没睡吗?他屈指轻轻敲了敲门,半晌,里面毫无回应,那令人不安的呓语和喘息还在继续。
心脏猛地一沉!是不是睡迷糊了不小心磕到了伤腿?还是下床摔倒了?
虞笙受伤时痛苦蜷缩的画面,以及各种糟糕的可能都神奇的自成画面。大脑还没完全清醒,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他猛地推开了房门!
月光透过薄薄的纱帘,在房间里投下朦胧的光晕。虞笙蜷缩在床铺中央,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幼兽,陷在枕头里。
他的眉头紧锁,原本漂亮的嘴唇此刻干裂起皮,微微张着,急促而滚烫的喘息声伴随着破碎不成调的词语,断断续续地从唇齿间溢出:
“……不……不是我……”
不是摔倒。但眼前的情形更让陆晨阳心头发紧。
陆晨阳几步抢到床边,打开落地灯看得更真切,他也更揪心。虞笙脸颊泛着病态不正常的红,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卷发濡湿,贴在皮肤上。
他伸出手抚在虞额头上。烫!
果然!晚上洗完澡出来,迎着风口吹的那几分钟冷气,发烧了。体温枪就在床头,掏出来一测:
滴--39.2摄氏度!
陆晨阳的心直接提到嗓子眼,赶紧回房拿手机,拨打了一间相熟的24小时□□的私人诊所电话。
在等待医生上门的时间,他打来冷水,洇湿了毛巾搭在虞笙滚烫的额头上,又取来酒精,倒在洗脸巾上。
他想用酒精给虞笙物理降温,然而,目光触及虞笙上下起伏,泛着绯红的胸口,悬在半空的手又僵住。
陆晨阳闭上眼深吸口气,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没事,这是必要的急救措施,不算亲密接触’、‘没事,主动权还在你手里,怕什么’、‘你不是抱过他么,擦个酒精怎么了。在警校又不是没做过。’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寖满酒精的洗脸巾终于按在了那片绯红滚烫的胸口,开始快速擦拭。
而握着洗脸巾的那只手,青筋迸出不正常的高度。陆晨阳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之前在警校他不是没为同学做过急救,但到了虞笙这里就这么心慌又紧张。
酒精刺激逐渐穿透灼热的肌肤,惊扰了昏沉混沌的意识。虞笙浑身一颤,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床上的人勉强睁开了一双迷蒙的眼,水汽氤氲,瞳孔却涣散失焦,茫然地“望”着陆晨阳的方向。然后低下头,盯着自己胸口。那里的家居服扣子被解开,露出大片皮肤。
仅仅几秒之后,虞笙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怖的景象,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刺猬般拼命向后蜷缩!
他双手死死揪住身上的薄被,用尽全身力气胡乱地往头上蒙。
他整个人缩在被子下瑟瑟发抖,口中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不……我错了,我再也不藏起来了……我听话,我吃药……我听话了……别脱我衣服!”
陆晨阳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那缩成一团的颤抖身影,那双死死抓着被子手,还有那透过混乱呓语传递出来被恐惧碾碎的绝望气息……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让陆晨阳一时间手足无措又焦急万分。
“虞笙?虞笙!”陆晨阳压低声音,急切地呼唤着,试图将他从梦魇中拉回。
然而被子下的人毫无反应,只是更紧地蜷缩起来,一遍遍重复着忏悔:“……我错了……我听话……别碰我,求你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藏起来了,我吃药......”
“虞笙!”陆晨阳吼了一声,伸手一把将那层象征恐惧的“保护伞”的被子猛地掀开!
突如其来的光线和暴露感让虞笙惊叫一声,双手抓紧胸口的衣服,本能地想要再次蜷缩躲避。
但陆晨阳的动作更快,他双手捧住虞笙滚烫又汗湿的脸颊,强迫他转向自己,“看着我!虞笙,看清楚!是我,陆晨阳!”
灼热的呼吸喷在掌心,掌下的人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只濒死的蝶。
时间仿佛凝固了。陆晨阳屏住呼吸,他感受到虞笙紊乱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皮肤传递过来。几秒,或者更久,那双失焦的瞳孔深处,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亮,逐渐凝聚,最终勉强定格在陆晨阳焦急的脸上。
虞笙歪着头,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迷茫和不解,仿佛在辨认一个极其陌生又熟悉的轮廓。半晌,他才用气音虚弱的问:“……陆……警官?你……你怎么……也在医院呀,你也生病了吗?”
医院?这是彻底烧糊涂了。陆晨阳无心辩解,只是尽量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嗯,你发烧了,我来照顾你。我先用酒精给你降温,一会医生就到了。”
没想到,床上烧的神志不清的人竟突然炸毛,疯狂的推搡他,“你……快走。快走,我走不了你快走,别让他们抓到......”
“他们是谁?你怎么了?”陆晨阳双手箍着虞笙双臂,又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他。只能耐心的问,“阿笙,没事了,这里是我家,安全的,放松。”
“……你家?”虞笙闭眼,似乎在努力理解陆晨阳的话,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块阴影。可回答的话依旧前言不搭后语没有逻辑可言,“……生病……都……要吃药……没病也要吃。要听话。”
陆晨阳擦拭的动作顿住,记忆被拉回晚上吹头发时那个问题,虞笙当时含糊的那句“因为我姐。”那时候他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所以绅士又体贴地选择沉默。
此刻,陆晨阳莫名的想要了解眼前这个人的过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听谁的话?是你姐姐吗?”
虞笙在枕头上蹭了蹭,像个求安慰孩子,无力地摇头,“……不是,我姐……根本不会和我说话。”
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涌出,迅速洇湿了枕套。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助的时刻,声音哽咽破碎,充满了委屈和不解:“……可是……可是我没生病啊……我很听话了……为什么要一直让我吃药呀......”
他伸手攥住陆晨阳的小臂,“……那个人恨我我又需要我,他想我死又怕我死……他把我送走,送到一个小岛上关起来,那里的人都不把我当人……我姐……我姐也讨厌我……可明明……明明我也很想妈妈……我也不想……不想害死妈妈……”
“不哭,不哭……” 那一颗颗滚烫的眼泪,一声声无助的哽咽,都在反复切割着陆晨阳的心脏,他分不清是自己疼还是在心疼。
他顾不得什么“安全距离”,俯下身,用有力的臂膀环住虞笙颤抖不止的脊背,一下下,无比轻柔地拍抚着。
陆晨阳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对虞笙的过往一无所知,对他说的话更没有任何头绪。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一手轻轻按住虞笙的后颈,让他滚烫的额头靠在自己颈窝处。肌肤相亲的触感让他身体本能地僵硬了一瞬,但怀中人剧烈地颤抖和委屈的眼泪压倒了一切。
怀里的人似乎因为这紧密的拥抱和话语的安抚清明了一些,趴在他肩头轻声问,“我每天那么闹,你会不会烦。”
虞笙有少爷脾气又总爱炸毛挑刺,但绝不是那种以欺负人为乐的人,他只是在利用这种无聊又幼稚的方式,确定自己是否安全。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陆晨阳声音温柔,“不会。而且……我也没觉得你很闹。”
虞笙微微动了动,退开一点距离,抬起红肿得像桃子般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眸子被泪水彻底洗过,蝶翼般的长睫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晶莹水珠。
他定定地望着陆晨阳,眼神里褪去了平日里的骄纵,只剩下虔诚又小心翼翼的探寻,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陆晨阳……其实我很好的,你多了解我一些吧,我没做错,是他们欺负我,你不会欺负我对么?”
“对。”陆晨阳回答的干脆,“不会欺负你,陆警官不欺负人。”
“那你会喜欢我吗?”虞笙又问。
问题来得如此直白,如此突然。陆晨阳的大脑空白一瞬,所有的冷静自持都在那双盛满脆弱期盼的泪眼前溃不成军。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沉默即将蔓延开时,门铃声犹如天降响起。
——是医生到了!
陆晨阳狼狈又庆幸,迅速起身去开门。
挂上点滴,听着医生仔细地叮嘱,送走对方,再回到床边时,虞笙已经因为药效和疲惫重新陷入睡眠。只是他依旧蜷缩着,眉心紧蹙,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眼角总是湿润的,泪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即使主人沉睡,也固执地不断渗出。
“……不…我不藏了,别…………”
“……带我……走……求你了……”
陆晨阳地坐在床边的阴影里,凝神听着虞笙断断续续的梦呓。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上。他握着虞笙那只没有扎针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能缓解他身体的灼热,却无法触碰他心底的寒渊。这份无法分担的痛苦,让他胸口闷得难受。
理智告诉他,这人的伤痛与他无关,可看着他在梦魇中挣扎,他竟然能够感同身受。
忽然,一个记忆片断闪回,是那次虞笙醉酒后打来的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微微俯下身,温热的唇瓣几乎贴上了虞笙发烫的耳廓,用清澈又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他的梦境深处:
“危险解除,阿笙。听清楚,危险解除。”
“你很安全,我向你保证。”
“别怕,有我在。”
“睡吧。”
仿佛带着魔力的咒语。怀中紧绷颤抖的身体,在听到这声音后,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那层笼罩着他黑幕,似乎被这沉稳的声音撕开了一道口子。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清冽白葡萄酒气息穿透了恐惧。
在那道缝隙透出的微光尽头,浮现出无比温暖的轮廓:像记忆深处的暖阳,缓缓地向他伸出了手。
那只大手,牵住了他,暖意抚平一切伤痕。
“别怕,阿笙。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