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飞雪牵着马停在了‘宋记布行’前。这几日心头发闷,回府后对着母亲时不时的劝解更觉烦躁,鬼使神差地,竟走到了这里。
段飞雪进门,宋掌柜正拿着算盘核对账目,见是她,脸上立刻堆起笑:“段姑娘稀客,快进来坐。”段飞雪摆摆手,目光不自觉扫过店内,没见着慕玉的身影,便随口问了句:“那姑娘……还好?”
“好,好得很呢!”宋掌柜放下算盘,语气里带着几分欣喜,“说起来还得谢段姑娘,这慕玉可是个难得的人才。原以为只是个寻常苦主,没想到不仅识文断字,算起账来比我这老骨头还利索,就连女红也是一绝,前几日绣的帕子被老主顾瞧见,直问能不能多订几方。”
宋掌柜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按规矩查了她的来路,确是家道中落的良家女子,没什么不妥。如今店里正缺个精明能干的帮手,她来了,我省心不少。”
段飞雪心里那点烦闷似是淡了些。是她把慕玉放这里的,却也没想到对方竟有这般本事。
“而且啊~”宋掌柜笑得更和煦了,“我跟她说了,若是在这儿踏实干些时日,表现得好,过些日子就调她去临安的大商行。那里世面广,总比在这小铺子里有前程。”
段飞雪闻言,抬眼看向宋掌柜。她知道,临安的商行是无极宫旗下最大的产业之一,能被调去那里,意味着慕玉往后的日子算是真正安稳了。
这这时,里屋传来轻微的响动,慕玉端着一盆清水走出来,抬头撞见段飞雪,脚步猛地一顿,手里的盆子晃了晃,水溅出几滴在青砖上。她慌忙稳住盆子,耳根微微泛红,欢喜轻声道:“段……段女侠。”
段飞雪看着她,比起初见时的怯懦,如今眉眼间多了几分安稳,虽仍带羞涩,却已不见当初的惶恐。
“嗯。”段飞雪应了一声,语气依旧淡淡的,却没像上次那般拒人千里。她转回头,对宋掌柜道:“既是妥当,那便好。”
“段女侠……”慕玉见她要走,鼓起勇气往前追了半步,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蒙您照拂,我心里一直记着。若是您不嫌弃,我想请您吃顿饭,就在附近的小馆子里,不会耽误您太多功夫。”
段飞雪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慕玉垂着眼,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脸颊泛着薄红,倒比初见时多了几分鲜活气。她本想拒绝,毕竟两人本就没什么深交,可转念一想,回家也是无事,倒不如……
“好吧。”段飞雪应得干脆。
慕玉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喜,像是揉碎了的星光落在里面,亮得惊人。她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连带着声音都轻快了几分:“那……那我去跟宋掌柜说一声,咱们这就走?”段飞雪看着她雀跃的样子,清冷的眉眼间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暖意,微微颔首道:“好。”宋掌柜在一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露出笑容,并未多言,只是对着慕玉摆了摆手,示意她快去快回。慕玉如蒙大赦,抱着水盆快步回到里屋,不多时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虽仍是素色布裙,却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愈发显得清秀可人。她走到段飞雪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段女侠,我们走吧。”段飞雪“嗯”了一声,率先迈步向外走去,慕玉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小脸上满是期待。
酒楼里烟火气缭绕。段飞雪和慕玉坐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小二就摆上了两盏热茶。
慕玉让小二上一些店里的招牌菜,菜不一会儿端上上来,香气扑鼻。慕玉轻声道:“我听说这家铺子的是苍州老字号,汤头熬得尤其好,您尝尝。”
段飞雪没动筷子,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的清苦漫过舌尖,倒让心里那点郁结更清晰了些。
慕玉见她不动筷子,神情恹恹。就问道:“段女侠,可是有烦心的事情?你见到你心仪的人了吗?”
段飞雪看着窗外往来的行人,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见到了,可她不理我了。”
慕玉有些惊讶地看向她。在她眼里,段飞雪是那般利落果决,仿佛从没有烦心事能困住她,却没想过她也会有这样怅然的时刻。
“是……发生了什么吗?”慕玉轻声问,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段飞雪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也没什么。大就是生我的气。”她想起胡苏儿说“你我之间,应该要结束了”时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或许……只是一时想不通呢?”慕玉斟酌着开口,“就像当初我以为自己走投无路,可遇到了您,才知道还有活路。人心的事,说不定哪天就转圜了。”
段飞雪抬眼看她,见她眼里满是认真,倒愣了一下。她没再说什么,低头夹起肉丸子送进嘴里,滚烫的丸子滑入喉咙,暖意漫开,心里那点冰凉似乎也淡了些。
“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段飞雪见到慕玉还不动筷说道。
慕玉嗯了一声,低头小口吃起来。两人没再说话,可口的饭菜,混着香气,倒让这沉默也不显得尴尬了。
演武场的晨露尚未干透,段飞雪正带着孩子们练习一套基础拳术。休息间隙,她挨着孩子们坐下,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逗弄王晨,笑着问道:“你们是如何来到武林盟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答起来,有的说曾跟随流民四处辗转,有的说被好心人送到盟里。唯有陈纪抱着膝盖,望着远处的旗杆发呆,半天都没吭声。
“陈纪,你呢?”段飞雪将目光转向他。
陈纪身子一僵,抠着地上的石子,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哼哼:“我……我忘了。”
“他才没忘!”旁边一个性格直率的孩子突然叫嚷起来,“我听人说过,他爹是好像是个盗贼!据说专门溜门撬锁!有次出门后就再也没回家,陈纪被房东赶了出来,在街上流浪,后来就来到武林盟了。段师父上次库房的锁坏了,还是他三两下就撬开的,厉害得很!”
这话一出,陈纪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猛地站起身来,眼眶憋得通红:“你胡说!我爹不是!”他转头看向段飞雪,眼神里满是慌乱与恐惧,“段师父,我没有……我没干过坏事,你别不要我……”
孩子们都安静下来,连最调皮的孩子也抿紧了嘴。段飞雪站起身,轻轻拍了拍陈纪的肩膀,声音温和却坚定:“陈纪,看着我。”
等他抬起头,她才缓缓说道:“你爹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锁:“会开锁并非坏事,就如同练武功,既能伤人也能护人。要是用这本事去溜门撬锁、偷鸡摸狗,那才是坏;可要是遇到谁家孩子被锁在屋里,或者像上次库房锁坏了那样帮忙解决麻烦,甚至将来遇到为富不仁的恶人,用这本事取他的不义之财分给穷人——那便是本事,是侠义。”
陈纪愣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掉下来。
段飞雪蹲下来,与他平视:“聚星帮要守着‘聚’字,更要守着‘星’的光明磊落。过去的事无法阻拦,但往后的路,得自己走得堂堂正正。你说对吗?”
陈纪用力点头,攥紧拳头“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却比刚才稳了许多。旁边的孩子也跟着附和:“对!陈纪开锁厉害,以后咱们帮里的锁都交给他管!”“等将来遇到坏人,就让他开锁拿他们的赃物!”
陈纪抹了把脸,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段飞雪看着他重新融入孩子堆里,和同伴们讨论着“如何用开锁术行侠仗义”,忽然觉得这洒落在演武场上的晨阳,比往日更温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