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飞雪踏进武林盟总坛大门时带进来的风还卷着路上的沙尘,她脸上的笑意比檐角的日头还要烈,手里那支从沈菱湖那里得来的西域琉璃簪被体温焐得温热,待会送给胡苏儿她见了定会喜欢。
武林盟弟子告诉段飞雪,胡苏儿已经是武林盟的副盟主,忙的很。
当段飞雪跨进房门时,看见了朝思暮想的胡苏儿,她坐在房内的梨花木椅上,身上的锦袍绣着半旧的流云纹,脸上带着铁质面具,眼神沉静。
“苏儿!”段飞雪的声音撞在门廊上,带着未散的雀跃,“我回来了”
胡苏儿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段飞雪身上时却并无太多起伏,“回来了。”她的语气很平,像在说今日天气,“一路辛苦,去看过林姨了吗?”指尖仍在案上摊开的卷宗上轻轻划过,那姿态沉稳得像座经年不化的山。段飞雪却毫不在意,几步奔到她面前,“我想先来看看你,我好了,洪大夫说彻底好了。你看,我现在能运起十成功力,骑马跑了三天三夜也不喘……”她上前想抓住胡苏儿的手,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
“我知道。”胡苏儿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段飞雪从未见过的疏离,“我们不是都有信报。你好了,我很高兴。”
段飞雪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献宝似的将那支琉璃簪举到胡苏儿眼前,簪头的宝石在光线下流转着七彩光晕,映得她眼底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你瞧,这是沈宫主给我的,说是西域的簪子,我一看到就觉得配你正好!”她浑然未觉胡苏儿放在卷宗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面具下的唇角似乎抿成了一条更紧的线。
胡苏儿的目光落在那支琉璃簪上,簪身流转着七彩光晕,确是难得的珍品。她沉默片刻,没有伸手去接,只淡淡道:“既然是宫主赠你之物,我不宜收此贵重饰品。”
段飞雪高举簪子的手僵在半空,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猛然堵住,连呼吸都变得滞涩了几分。她凝视着胡苏儿脸上的铁面,那冰冷的金属遮住了她大半的神情,仅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佛她们之间相隔的不只是一张面具,更是千山万水。“什么意思?”段飞雪疑惑的问道,胡苏儿就坐在她面前,近在咫尺,却远得让她心慌。
段飞雪缓缓放下举着簪子的手,那支曾被她视若珍宝的琉璃簪此刻竟有些硌手,她低声问:“苏儿,你……怎么了?是我离开太久让你生气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颤抖。
胡苏儿闻言,指尖在卷宗上的力道微微加重,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她却像没察觉般,胡苏儿微微侧过头,避开她的视线,望向窗外。廊下的芭蕉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恰似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可她却偏要做出沉静的模样:“飞雪,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身为武林盟副盟主,肩上担负着数万弟子的安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性而为。这一年多来我思考了许多,你我之前那些错误的情感,应该要结束了。”
“错误的情感?”段飞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难以置信地看着胡苏儿,“苏儿,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她上前一步,想拿下胡苏儿的面具,看清面具下胡苏儿的表情,却被胡苏儿再次避开。胡苏儿站起身,锦袍上的流云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走到窗边,背对着段飞雪,声音依旧清冷:“我之前没说,是怕你忧思伤身,耽误了疗伤。如今你已痊愈,是时候说清楚了。”胡苏儿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一把冰锥扎进段飞雪的心口。段飞雪踉跄着后退半步,掌中的琉璃簪险些拿不稳,她愤怒的地喊道:“我不相信!你骗我!”
“从药王谷出来,你决定分开的那天起。”胡苏儿站起身,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飘落的银杏叶,“那时的你决断得干脆利落又绝情,我就知道我在你心里并不那么重要。我那时也下了决心,以后我们就只剩姐妹之情。”
“苏儿,我身体已经好了,我们以后可以永远在一起。”段飞雪的声音颤抖着,宛如被寒风冻住的弦,“苏儿,你戴上了面具就像变了一个人吗?你看着我!……”
胡苏儿看着她,摘掉了面具,露出了段飞雪朝思暮想的脸庞。只是那张脸上再无往日的温柔缱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陌生的淡漠。让段飞雪的心猛地一揪。
“没错!你康复了,才想着和我在一起,不必了!你凭什么认为在药王谷你说分开以后,我还会把你放心上。你既已痊愈,以前是我们年少不懂事,如今我们都已长大。我是武林盟副盟主,当以大局为重,儿女情长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卷宗上,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你刚回来,先去歇息吧。林姨定然盼着见你,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段飞雪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质问,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胡苏儿重新戴上面具,将那张她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脸再次隐藏在冰冷的金属之下,连同那些曾经年少炽热的情感,一并封存。
突然段飞雪想到了什么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声中满是无尽的悲凉:“年少无知!?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胡苏儿闻言,猛地转过身来,面具下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带着一丝被刺痛的愠怒:“段飞雪!你不要这样胡搅蛮缠。”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依旧带着压抑的火气,“以后我与谁有情,与你无关?你我之间,到此为止。你若还念着往日情分,便各自安好。”
段飞雪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苦涩:“所以,你早就厌烦我了,等着我好起来,就是为了亲手将我推开?”段飞雪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失落。
“我从未厌烦过你。”她的声音隔着面具传来,闷闷的,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只是人总要学会向前看。别你忘了你说过话,你我之间,隔着是父仇,也有这几年各自走过的路。我们都不必困在过去。”:
段飞雪愤怒的喊道:“你就是变心了,别拿父仇当借口!那是我的父仇不是你的!”
胡苏儿铁面后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里裹着一层薄薄的冰碴:“段飞雪,我的话说很清楚了。”她转过身,面具上的纹路在光线下投出冷硬的阴影,“你若无事,便请回吧。"
段飞雪看着胡苏儿疏离的样子,明白再多的追问也是徒劳。眼前的胡苏儿,已不再是那个会跟她在槐花树下分享秘密、互相拆招,满心都是她的少女了。她轻轻的把那支琉璃簪放在桌上说道:“苏儿,你竟如此绝情,这支簪子……你留着吧,就当是我还你的情。”
胡苏儿的目光落在那支簪子上,琉璃的光泽在她眼底映出细碎的光点,却未激起半分波澜。她没有去碰那支簪子,只是声音更冷了几分:“我不要,你拿回去,或赠予更合适的人”
段飞雪听着她拒绝的话语,心如刀绞。她猛地抓起簪子,那冰凉的触感像是要顺着指尖一直凉到心底。转身便往外走,脚步踉跄。门被她用力带开,又重重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胡苏儿还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望向那扇紧闭的门,眼神中透出复杂的情绪。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抬起手,触碰到自己脸上那副冰冷的面具。指尖因内心的波动而微微颤抖着,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但心底却依旧泛起阵阵隐痛——毕竟曾经的感情并非虚假,那些回忆也并非可以轻易抹去。然而,段飞雪向来就是这样,性格倔强又任性,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随心所欲,从不顾及他人的感受。那些受过的伤让自己疲惫不堪。她真的累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抗金,不想再和她继续纠缠下去。窗外的风愈发猛烈,卷起一地落叶,也卷起了她心中深埋的万千思绪。
段飞雪猛地冲出房门,秋天的风很舒爽,然而,这风却丝毫无法吹散她心头那如浓雾般弥漫的滞涩感。她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支琉璃簪,这簪子仿佛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她的脚下踉踉跄跄,步伐混乱而沉重,径直朝着武林盟主风扬的书房迈去。
书房的门敞开着,段飞雪就这么闯了进去。风扬此时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面前摊开的卷宗,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是她,微微抬起眉毛,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飞雪?你回来了,这是怎么了呀?脸色看起来这么难看。”
段飞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一些:“风盟主,我想要留在武林盟,帮忙做些事情。”
风扬缓缓放下手中的笔,开始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段飞雪。只见这个少女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痕,但是她的眼神之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执拗。
“你这孩子怎么了?”
风扬放下卷宗起身,走到段飞雪面前,他那双阅尽江湖风霜的眼睛里满是关切。段飞雪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只是将手中的琉璃簪攥得更紧,琉璃的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我没事。”她的声音闷闷的,像堵着一团湿棉絮,
“我就是想留下来,为武林盟做事。”风扬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唇,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沉思了片刻,脑海中回想起之前曾经见识过她的武功,确实功底非常扎实:“你的武功底子很不错,可以说是一块很好的练武材料。只是……”他的语气突然一转,“你身体刚恢复,内力应该还比较浅,还不足以承担那些有危险性的任务。”
段飞雪紧紧地攥着拳头,心中满是倔强,她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放弃:“内力是可以慢慢修炼,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能够做到。”
风扬看到她这般坚定的模样,不禁笑了笑,语气也变得缓和起来:“也不是完全不行。之前你就一直在带着我们盟里的一些孩子学习武功。你的武功路数繁多,不如就先继续带着他们练习吧?平时我们盟里议事的时候,你也可以过来旁听,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事情,你可以参与进来的。”
段飞雪一下子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安排。继续带着那些孩子?听起来这似乎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可是转念一想,只要能够留在武林盟,能够离胡苏儿更近一些,能够知晓她每天都在忙些什么,这就已经足够了。她咬了咬嘴唇,然后用力地点点头:“好的,我答应。”
风扬看到她应承下来,原本还想询问一下她和胡苏儿之间的事情,但是看到她此刻复杂的神情,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开口说道:“你刚刚回来,先休息几天吧。如果有什么需要风叔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就行。现在盟内的大小事务大多也是由苏儿在操持着,你也可以去找她帮忙。”
段飞雪点点头,轻声说道:“谢谢风叔,那我先回去看看母亲和苏伯母了。”
“去吧~”风扬说完,又重新拿起了卷宗。段飞雪缓缓地走出武林盟的大院,她抬起头望着窗外被风吹得四处飘散的银杏叶,原本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了许多。至少,她还没有被彻底地推开,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