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飞雪住在原来的无极宫小屋里,院子被晨露浸得泛着冷光。段飞雪的剑影在晨光里穿梭,剑尖划破空气时带着凌厉的啸声,可细看便知,那招式里藏着几分心不在焉——第三十七招本该旋身挑剑,她却错用了横劈的架势,剑刃重重磕在石头上,震得虎口发麻。
她收剑而立,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演武场边的石桌上,放着一叠信笺,最上面那张,是三日前收到的。
胡苏儿的字迹向来清劲,这次却带着几分仓促:“飞雪,我和武林盟弟子一起护送蒙古使者回蒙古,金兵沿途设伏,武林盟需派人护送。此事关乎抗金外援,我不得不去。无极宫之约,恐不能实现。”
“不得不去……”段飞雪指尖划过信上的字迹,低声重复着,眼底掠过一丝涩意。她知道这是大事,蒙古与金素有嫌隙,若能借势联手,抗金之路或许能顺些。可道理都懂,心头那点空落落的滋味,却怎么也压不住。
她已经在这演武场等了三个月。从初夏等到深秋,亲手栽的那株玉兰都落了两茬花,胡苏儿的身影却始终没出现在无极宫的山门外。
段飞雪将信纸折好,收入怀中贴身的位置,重新握紧剑柄。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寒光,映出她眼底渐渐凝起的坚定。不等又如何?她能做的,不是站在这里空等。
剑随身动,凌厉的剑气扫过场边的落叶,卷起一阵旋风,[要加强内功修习,尤其是轻功与剑法合练——等苏儿来了,我要让她看看,这些日子,我可不是白练的。]
剑尖再次划破晨雾,这一次,招式里再无半分滞涩。旋身、挑剑、斜劈、回挡,每一招都带着十足的力道,仿佛要将那点等待的焦灼,全化作剑刃上的锋芒。
风卷着落叶掠过演武场,信笺在石桌上轻轻颤动。段飞雪的身影在剑影中穿梭,动作越来越快,快得只剩下一道青色的残影。
她等得起。只是再见面时,定要让胡苏儿瞧瞧,她不仅能等,更能与她并肩,无论前路是护送使者的险途,还是对抗金兵的沙场。
沈菱湖带着一位名叫流苏的女子来到了小屋。沈菱湖微笑着介绍了流苏说是她的护法,然后让流苏陪段飞雪一起练习剑术。练了一会儿后,沈菱湖又兴致勃勃地要带着段飞雪前往无极宫游览了一番。
当她们来到一处寒潭时,眼前的景象令人眼前一亮。寒潭之上悬挂着一道小巧却水流湍急的瀑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寒潭两侧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金黄色的叶子在秋风中摇曳生姿,不时有几片落叶簌簌飘下,铺满了地面,仿佛为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沈菱湖步伐轻盈欢快,在前方带路,还不时回头叮嘱身后的流苏:“小心脚下那些滑溜溜的青苔,前几天刚下过雨,路面还很湿滑。”段飞雪则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目光却被吸引到了寒潭边的石块上。她惊讶地发现,这些石头上竟然隐藏着一些细小的剑痕,深浅不一,显然是有人长期在此处练剑所留下的痕迹。察觉到段飞雪的好奇目光,沈菱湖低声解释道:“这里是我师姐以前最喜欢来的地方,她说这里的光影变化最适合研究剑招的角度和技巧。”听到这话,段飞雪想着下次也要来这里练剑。
段飞雪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流苏鬓角处那枚精致的银质流苏步摇,这枚步摇与沈菱湖发间的装饰竟然有着几分相似之处,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寒潭周围弥漫着氤氲的水汽,使得石上的剑痕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但这朦胧的画面却让段飞雪想起了刚才与她们练剑时的情景。当时,流苏手腕翻转之间展现出的那种熟悉而又独特的剑势,其中蕴含的轻柔与迅疾完美结合,与胡苏儿惯用的“回风舞雪”刀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看着眼前的两人,段飞雪格外想念胡苏儿。
一年之后,段飞雪于无极宫修炼的剑法以及新的归元内功,已略有小成,便迫不及待地辞别了沈宫主,踏上了返回苍州的旅程。
官道上,段飞雪勒着马,盘算着再赶三十里路,就能到下一个驿站歇脚。冷不丁地,前方林子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只想着快点回家。可那哭声中的绝望太过真切,还夹杂着几个粗汉的哄笑,如针一般扎在她的耳中。段飞雪眉头一皱,翻身下马,重剑“噌”地出鞘,寒光劈开树林。
只见一辆歪倒的马车旁,几个醉醺醺的迎亲汉子正拉扯着一位身着红嫁衣的女子。那女子哭得泪如雨下,鬓发散乱,露在外面的脖颈白如美玉,一双杏眼满是惊恐,却又透着一股倔强,死死攥着衣角不肯松手。
“住手!”段飞雪的声音比剑还要冰冷。
没等那几个汉子反应过来,剑光已然闪过。不过三两下,汉子们要么捂着胳膊倒地哀嚎,要么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走了。段飞雪收剑入鞘,看都没看地上的人,转身就要离开。
“女侠留步!”红嫁衣女子突然扑过来,跪在她面前,“小女子慕玉,本是被家人逼迫嫁给乡绅做妾,不想路上这些接亲的人又心生恶念。多谢姑娘救我一命!如今我已无家可归,那乡绅已年逾五十,天下虽大,竟无我的容身之处……”说着,她抬头望向段飞雪,眼里含着泪,却亮得惊人,“我看姑娘是江湖侠士,可否……可否带我一同前行?哪怕做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段飞雪皱眉打量着她:细皮嫩肉,姿容秀丽,一看就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模样,跟着自己这个风餐露宿的江湖人,简直是徒增麻烦。
“我要回去的地方,路途遥远,你吃不了这份苦。”段飞雪语气中的嫌弃毫不掩饰,“找个城镇自谋出路去吧。”
慕玉却不肯起身,只是磕头:“我不怕吃苦!只要能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姑娘若是不答应,我……我留在此处也只有死路一条。”
段飞雪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几个还在哼哼唧唧的汉子,想起胡苏儿常说的“侠义为本”。她最厌烦这种拖后腿的麻烦事,可总不能真看着这姑娘走投无路。
“啧,真是麻烦。”段飞雪不耐烦地咂咂嘴,翻身上马,丢下一句,“跟上。遇到落脚的地方,就得离开,别指望一直跟着我。”
慕玉愣了愣,随即破涕为笑,连忙爬起来,拍了拍嫁衣上的灰尘,小跑着过来。突然停住脚步,跑去打开一个箱子,把里面的银两打包放在身上,其他的都没拿。段飞雪看着姑娘这举动,倒觉得她颇为机灵。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冷着脸策马前行,一个红着眼紧随其后,倒成了官道上一道奇特的风景。段飞雪心中暗自叹气:这趟回家,怕是不得安宁了。
出了林子没走两里地,慕玉就被官道上的碎石子硌得脚腕发红,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段飞雪勒住马,看着她脸色发白、咬着唇不肯吭声的样子,心里那股火又冒了上来。
“上马。”她翻身下马,语气生硬。
慕玉愣了愣,连忙摆手:“不、不用了,我能走……”
“磨磨蹭蹭的,等天黑了喂狼吗?”段飞雪没好气地打断她,伸手将她托上马背,“抓稳了,掉下去我可不管。”
慕玉被抱上马后,慌忙抓住马鞍,尽量往边上缩,生怕碰到段飞雪。段飞雪想着之前耽误了不少时间,便加快了速度,可刚走没半里地,慕玉在马车颠簸后的晕眩感夹杂着马背上的起伏,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她没忍住,偏过头吐了出来,幸好没溅到段飞雪身上。
段飞雪勒住马,看着慕玉吐得浑身发抖、脸色白如纸张、鬓角的碎发都被冷汗浸湿的样子,心里的火气莫名消了大半,只剩下烦躁。
“马都不会骑。”她低声骂了一句,却还是翻身下马,从水囊里倒了点水递过去,“擦擦。”
慕玉接过水,手都在颤抖,漱了口又擦了擦嘴角,眼眶红红地看着段飞雪,声音细若蚊蝇:“对、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段飞雪把到嘴边的刻薄话咽了回去。段飞雪别过脸,踢了踢马肚子:“坐稳了,再吐就自己下去走。”
慕玉连忙点头,这次她坐在后面,双手紧紧抓住段飞雪的衣角,指节都泛白了。马再次缓缓前行,段飞雪能感觉到背后的人一直在轻轻颤抖,偶尔还传来压抑的闷咳声。她叹了口气,悄悄放慢了马速——罢了,看在同是女子的份上,忍忍吧。
马速虽慢,颠簸却未停。段飞雪正盘算着前头那片炊烟是不是客栈,后背忽然一沉,一股温软的力道压了过来。她心头一紧,猛地勒住马,回头就见慕玉歪着头靠在她肩上,双目紧闭,呼吸都弱了几分——竟是晕过去了。
“喂!那谁?”段飞雪拍了拍她的胳膊,没反应。她啧了声,伸手探了探对方额头,烫得惊人。这娇气包,折腾半天竟是烧起来了。
没辙,她只能抱着人翻身下马,半扶半搀地往那处客栈挪。到了柜台前,掌柜刚问要几间房,段飞雪想都没想:“两间。”
“不……一间就好。”慕玉不知何时醒了些,抓着段飞雪的袖子,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我打地铺就行,姑娘别赶我走……”
她眼睛半睁着,水汽氤氲,那点可怜劲儿混着病气,看得段飞雪心头堵得慌。
“你这病恹恹的样子,打地铺是想直接躺板板?”段飞雪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却对掌柜改口,“一间房,两张床的。”
慕玉立刻松了口气,嘴角牵起个虚弱的笑,抓着她袖子的手却没松开。段飞雪被她缠得没法,只能任由她拽着上了楼。进了房,她一把将人丢到床上,转身就想往外走:“我去叫小二送些吃的和药来,你老实待着。”
“别!”慕玉猛地坐起身来,因起身太急,还呛咳了两声,“女侠留步……我、我一个人害怕……”
段飞雪看着她紧攥着被子、眼神满是惶恐的模样,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哪是救了个女子,分明是捡了个甩不掉的麻烦精。她沉着脸站在原地,说道:“我还能跑不成?放心,既然答应安顿好你,我就不会不告而别。”
慕玉这才稍稍安心,缓缓躺回床上,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宛如一只害怕被丢弃的小兽。段飞雪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索性转身去开窗,心里把这趟多管闲事的经历咒骂了千百遍——等这人病好了,说什么也要赶紧打发走。
小二送来了吃食和退烧药,段飞雪将药兑好水,递到慕玉嘴边:“喝了。”
慕玉没有挣扎,乖乖地小口小口咽下,药汁苦涩,她皱着眉,却不敢出声。段飞雪看她喝完,把剩下的半块米糕塞给她:“垫垫肚子。”
慕玉吃着米糕,终于睡着了。段飞雪心里却盘算着明日的行程。看了眼床上的嫁衣女孩,出门买了套常服。等她提着布包回来时,慕玉还在睡,脸颊依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段飞雪将新衣服放在床尾的矮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