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泗水口时,恰逢漕运旺季,码头商船如织,人声鼎沸。
接下来的两日,洛英不仅能根据水流预判船速,又教船夫如何在危急时改道穿行,连巴图身边的通事都忍不住赞他“心
思缜密”。
行至鬼见愁时,天刚蒙蒙亮。两岸怪石嶙峋,水流如沸,船行其间颠簸不止。胡苏儿立在船头,忽然听见洛英在后舱低喝:“小心水下!”
话音未落,数根带钩的铁链从水底猛地窜出,直缠船底!同时两岸崖上滚下巨石,眼看就要将船砸沉。胡苏儿拔剑斩断铁链,洛英已点燃一支信号箭,射向空中。
“按第二套方案!”他扬声对船夫喊道,自己则掀开舱板,露出底下暗藏的十张强弩,“弟兄们,给我守住船舷!”
信号箭升空的瞬间,附近几艘看似无关的商船忽然转向,围拢过来,船上的“商贩”纷纷亮出兵器,竟是萧将军安排的伏兵。崖上的黑衣人见状大乱,陆承宇趁机指挥强弩齐发,箭矢精准地射向崖上的落石机关,顿时哑了大半。
胡苏儿瞅准时机,足尖点着船帮掠向崖壁,剑挑处,几名操作机关的黑衣人惨叫着坠水。待她回身落船时,洛英已让人掷出火油瓶,将靠近的敌船烧得噼啪作响。
一场恶战下来,两岸再无动静。
船舱里,蒙古使者索图正襟危坐,他不通汉话,只通过会汉语的通事传达。
船过淮河,离蒙古边境渐近。索图待在舱里的时日多了,偶尔也会到甲板上透气。这日午后,他望着凭栏而立的胡苏儿,见她青衫被风拂起,面具下的侧脸在阳光下透着莹白,唇红齿白。鬓边碎发随着船身轻晃,宛如神女。忽然对通事说了几句蒙古话。
通事脸色微变,犹豫片刻,还是走到胡苏儿身边,嗫嚅道:“胡女侠,索图使者说……说他从未见过像您这般让他心动女子。”
胡苏儿回头,眉梢微皱,似已猜到几分,自己已带面具,竟也有这等事情。
通事硬着头皮继续道:“他说,若女侠肯随他回蒙古,做他的也和乃儿,他愿向大汗进言,与南朝永结同盟,不相攻伐。他说……他是大汗最信任的兄弟,说到做到。”
甲板上霎时静了,连水流声都变得清晰。陆承宇刚从后舱出来,闻言眉头一蹙,正要开口,却被胡苏儿抬手按住。
她转过身,直视着索图。对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仿佛这提议是天大的恩赐。胡苏儿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带着几分冷峭。
“通事,请你转告索图使者。”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蒙古与南朝的盟约,是为了共抗金人,为了收复河山,不是一场交易,更不该用一个女子来做筹码。”
她缓步走到索图面前,目光锐利如剑:“使者觉得,靠联姻换来的同盟能有多稳固?当年金人也曾与辽国通婚,转头便撕了盟约。真正能让盟约立住的,是双方的实力,是彼此都需要对方的底气,不是一位女子。”
索图听不懂汉话,却从她的语气和眼神里读出了拒绝,脸色沉了下来,对通事怒声说了几句。
“他说……他说姑娘不识抬举!”通事急得额头冒汗,“他说蒙古铁可骑踏遍南朝,多少部落首领求着把女儿送给他,姑娘该庆幸……”
“够了。”胡苏儿打断他,转向巴图,一字一顿道:“我是南朝的江湖人,护你周全,是为抗金大业,不是为了做谁的女人。若使者觉得这盟约需要用女子来维系,那不是很可笑?”
说罢,她转身就走,青衫扫过甲板,带起一阵风。洛英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脸色铁青的巴图,沉声对通事道:“胡女侠说得在理。使者若真心想结盟,便该拿出诚意,而非用这种方式轻慢我朝女子。”
索图被两人一唱一和堵得说不出话,狠狠一甩袖子,回了船舱。
入夜后,陆承宇见胡苏儿仍在船头吹风,递过去一盏热茶:“那蒙古使者真是无礼,我们是保护他的人。要不是顾忌结盟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胡苏儿接过茶盏,指尖暖意传来:“我不是气他轻慢,是气他把盟约看得太轻。他以为女子是货物,是棋子,却不知这世间最不能靠的,就是这种虚浮的承诺。”
她望着远处岸边零星的灯火,轻声道:“想要别人尊重,先要自强,家国如此,女子亦是如此。
陆承宇默然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
夜风渐柔,船行平稳。舱内的索图还在恼怒。洛英去了巴图的舱房。两人隔着通事谈了许久,舱内不时传出索图粗声的争执,最后却以一种意外的平静收尾。待洛英出来时,胡苏儿见他眉头舒展,便知事有转机。
“他不闹了?”她扬声问。
洛英走到船舷边,望着远处掠过的水鸟:“我跟他说,大汗派他来结盟,是为了蒙古的基业,不是为了带回个不情不愿的也和乃儿。真要因此坏了大事,他回去也没法交差。”他顿了顿,嘴角噙着点笑意,“况且我还提了句,胡女侠的剑,比草原上最烈的马还难驯服,强要的话,小心伤了自己。”
胡苏儿剑梢一抖,溅起的水花落在衣襟上,眼底却漾起点暖意:“洛公子倒是会说。”
“实话而已。”洛英转头看她,晨光落在她握着刀柄的手上,指节因常年习武泛着薄茧,却稳得惊人,“不过他虽不再提这事,看我的眼神却带着点不甘,想来心里还憋着股劲。咱们仍得提防,别让他在边境上耍什么花样。”
胡苏儿点头应下。接下来的几日,索图果然安分了许多,只是偶尔看向胡苏儿的目光,仍带着些不加掩饰的探究,像是想不通这看似纤细的女子,怎会有那般硬的骨头。
船近蒙古边境时,水面渐渐开阔,岸边开始出现穿着羊皮袄的牧人。洛英让人收起船上的汉家旗号,换上蒙古商队的标记,又对胡苏儿道:“过了前面的关卡,就有蒙古的接应队伍。按规矩,我们送到这里便可折返。”
胡苏儿望着远处草原的轮廓,又想起段飞雪——不知她此刻在无极宫学的如何,是否也望着同一片天。正怔忡间,岸边忽然扬起一阵烟尘,数骑快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汉子穿着银甲,见了船便勒住缰绳,用生硬的汉话喊:“索图使者何在?”
索图在舱内听见动静,掀帘而出,与那银甲汉子用蒙古话交谈了几句,后者脸上露出喜色,翻身下马。待看清立在船头的胡苏儿,银甲汉子眼中闪过讥笑,又看向索图,似在询问。
索图哈哈一笑,对通事说了几句。通事面露难色,还是如实转告胡苏儿:“索图使者说……这位是蒙古的银甲将军。他说,多谢胡姑娘一路护送,先前的话虽唐突,但他真心觉得,像姑娘这样的奇女子,该配世间最英勇的英雄。希望姑娘能去蒙古做客,让他尽地主之谊。”
这话虽比先前委婉,却仍带着几分强硬。胡苏儿还未开口,洛英已上前一步,朗声道:“胡女侠身负武林盟要务,怕是无暇远游。不过蒙贵使盛情,我等心领了。盟约既成,愿南朝蒙古两国早日驱逐金人,共守太平。”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驳了索图的面子,又明明白白划清了界限。银甲将军闻言,与索图对视一眼,终究拱手道:“既如此,多谢护送。”
胡苏儿看着两人翻身上马,往草原深处去,直到烟尘散尽,才收回目光。陆承宇递过来一个水囊:“走吧,总算完成任务了。”
“嗯。”胡苏儿接过水囊,指尖触到冰凉的壶身,忽然觉得这一路虽险,却也多了些意料之外的际遇。她转头看向洛英,见他正指挥船夫调转船头,晨光里,他青墨绿的衣袍被风掀起,倒有几分江湖人的洒脱。
“洛公子接下来打算去哪?”她随口问。
“回萧将军那里复命,然后……”洛英回头,笑了笑,“或许会去武林盟拜访。”
胡苏儿一怔,随即也笑了:“那我在武林盟静候洛公子。”
船掉转方向,顺流而下。来时的紧张与戒备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静的笃定。胡苏儿立在船尾,望着渐渐远去的草原,心里清楚,盟约的订立只是开始,抗金的路还长,但只要有萧将军和洛英这样的人,有风叔和武林盟的支撑,还有陆承宇这样的同伴。她便不惧前路风雨。
水纹里映着她的身影,刀在鞘中,人在途中,前路纵有千难万险,也不能拦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