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胡苏儿给她运完功。收了掌,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段飞雪的侧脸——昨夜那场争执后,她虽应了声"嗯",眉宇间的郁色却未散去,低声道:"我早上要赶去浣剑派,我待会让小二把早饭端过来。"段飞雪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不必了,我待会儿自己下楼吃。"胡苏儿转身出了房门。廊下的晨风带着凉意,吹得她鬓角发丝微动,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轻轻叹了口气。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息。段飞雪慢慢蜷起手指,方才被胡苏儿触过的地方,似乎还留着一丝暖意。她知道胡苏儿从不说谎,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煎熬,却没因此减轻半分——她恼的哪里是陆承宇的心意,分明是自己现在这般无用,要快点好起来。
胡苏儿一行人来到洛水畔时,浣剑派的弟子正在河边磨剑,见了他们就沉了脸:“傅平一战,我们派去的人全没回来,把我们当枪使!?”
胡苏儿没辩解,只走到河边,拿起一把剑——剑刃上有个缺口,是被金兵的重刀砍的。“这是李木师兄的剑吧?我们寻回来了。我知道你们怨我,可还有无数个李木师兄在拼命。你们若信我,就跟我回去——我不敢保证没人再流血,但我保证,你们的名字,我会一个个记在心里。”
陆承宇上前说道:“我和李兄还有浣剑派的方师弟、何师妹……都是生死之交,他们满腔热血,我亲眼见着方师弟为了护着逃难的孩童,被金兵的铁蹄踏断了腿。”他声音发紧,指节捏得发白,“傅平那一战,没人想让弟兄们白白送命。可当时金兵围了三面,若不是浣剑派的弟兄们从侧翼冲杀,引开了他们的精锐,傅平伤亡更重。”
他弯腰从行囊里取出一卷布帛,在青石上铺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红的黑的墨迹交叠,有些字迹已被水洇得模糊。“这是我记的阵亡名册,浣剑派的十个名字,我一个没漏。李木师兄的剑上缺了口,方师弟断了的剑穗,何师妹常戴的那枚玉簪……能找回来的,我都收着呢。”
河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浣剑派的弟子们握着剑柄的手松了又紧。有个年轻弟子红了眼:“就算这样,他们也活不过来了!”
陆承宇接过胡苏儿手里李木的剑蹲下身,在河边把剑细细擦拭,“李兄出征,曾和我说等打退了金兵,就回洛水畔教师弟师妹们磨剑。说剑磨锋利才能杀敌。”
“我知道你们难过。可难过是该变成刀,再杀回去。”胡苏儿凝重的说。
浣剑派的弟子看着那卷名册,又看看陆承宇递到他们手里的李木的剑,忽然将手里的剑往地上一顿,剑鞘磕在青石上发出闷响:“我们和师父说下,武林盟但有差遣我们愿去!”
河岸边的剑影晃动,磨剑的水声里,渐渐掺了些粗重的呼吸声。胡苏儿望着洛水东流,江湖人的血,从来不是白流的——要么染了沙场,要么暖了人心,总有一处,能开出花来。
一路走下来,碰壁不少,却也得了不少响应。那些曾受胡朔恩惠的,那些与金人有血海深仇的,终究被“抗金”二字系到了一起。
夜幕降临,在野外露宿时,陆承宇仔细地安排好了守夜的人员。大家围拢在温暖的篝火周围,火焰跳动着,映照出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那些充满朝气的侠士们正举杯畅饮,彼此谈笑风生,话题中满是对江湖快意恩仇的向往与分享。他们的情绪高涨,气氛热烈而欢快。胡苏儿也身处其中,她和这些侠士们相处得十分融洽,言谈举止间没有丝毫的隔阂,仿佛已经成为他们的一员。然而,段飞雪却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众人说说笑笑。她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胡苏儿身上,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样的胡苏儿让她感到陌生,似乎与自己以往认识的那个她截然不同,又仿佛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她。此刻,段飞雪的内心泛起一阵酸涩。之前的那些想法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果然,当自己失去武功以后,就注定了会面对这样的情景,这种无力感让她感到些许苦涩。但好在这一切并不会持续太久,等重新修炼内力后。她便能够再次和胡苏儿一起并肩作战,那种熟悉的默契也将重新点燃。
回武林盟总坛,胡苏儿带回的名册上,记着天师道、浣剑派等五个门派的名字,连带着两百多名愿意重归盟中的弟子。她将名单放到风扬面前时,对方红了眼眶:“苏儿,辛苦你们了。”
胡苏儿摇了摇头,望向窗外飘扬的白幡,轻声道:“只要能让爹的心血不白费,不辛苦。”
而张掌门只劝回了几个小门派——他见门派不愿归,就说“只要他统领武林盟,就不会再做朝廷鹰犬。只管江湖事。”,反倒把一些为打金人捐躯的亲友门派师兄弟得罪了。
三日后,武林盟议事厅召开大会。当胡苏儿带着数十位武林才俊齐齐站出来,声援风扬时,原本喧闹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风扬望着台下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我风扬,武功不及诸位,威望更不敢当。”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但胡盟主临终所托,抗金大业未竟,我若退缩,
便是不义。今日敢接下这盟主之位,只凭一颗抗金之心。若有朝一日,我忘了这份心,任凭诸位处置!”
话音落,胡苏儿第一个抱拳:“属下胡苏儿,参见盟主!”
紧接着,洛水畔的浣剑派,青平山的天师道、丐帮长老……越来越多的人站起身,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响彻整个总坛。胡苏儿望着那道不算伟岸却异常坚定的背影,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新任武林盟主风扬召开了武林大会,比武设在总坛前的演武场,高台之上,风扬望着底下攒动的人头,目光落在前排的胡苏儿身上时,微微顿了顿。自他接任盟主之位,各方争议虽然平息,却也显露出青黄不接的颓势,他便想着借这场大会,为武林盟寻些年轻的新鲜血液。
锣鼓声歇,比试正式开始。年轻一辈的好手们轮番上场,刀光剑影间,各显神通。胡苏儿本无意争胜,只想着借此机会看看武林新秀的实力,却不想几场下来,竟无人能接她三十招。
对阵铁手庄少庄主王浒,对方使的是成名的泼风锤,势大力沉,招招狠戾。胡苏儿身形如柳,避开铁锤的同时,指尖凝气,轻轻一点便卸了对方的力道。不过二十招,对方已踉跄后退,抱拳认输。
最后一场,是与陆承宇对决,陆承宇青衫磊落腰间长剑未出鞘,目光落在胡苏儿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与好胜。
“胡师妹连胜数场,身手果然不凡,只是不知对上我华山派的剑法,能否依旧从容?”
胡苏儿抬眸看他,淡淡颔首:“陆师兄,出招吧!”
两人移步场中,陆承宇长剑骤然出鞘,寒光乍起,正是华山派成名的“紫霞剑法”。剑势如虹,层层叠叠如流云翻涌,逼得人呼吸一滞。他与胡苏儿之前曾切磋过数次,那时胡苏儿的胡家刀法虽刚劲,却总在他灵动的剑法下稍逊半分,是以他虽赞其进步,心底却并未真正忌惮。
然而数招过后,陆承宇脸上的从容渐渐敛去。胡苏儿拔刀,刀风看似轻柔,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卸去他的剑势。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体内似有一股极精纯的内力流转,每当他剑招刚猛处,那股内力便如春日融雪般漫过来,悄无声息地化去他的劲道,甚至反逼得他气血微滞。
他越打越是心惊,剑招渐急,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看似柔弱的屏障。忽然间,胡苏儿刀风一变,刀尖凝气如霜,正是方才对阵铁手庄王浒时的刀法,只是这一次,那股内力沛然涌出,竟带着几分清冽如冰的寒意。陆承宇只觉手腕一麻,长剑险些脱手,踉跄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他望着胡苏儿,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这不可能……”他清晰地感觉到,方才那一瞬间的内力绝非胡家武学所有,精纯凛冽,远在他之上。明明一年前最后一次切磋,她尚不是自己对手,怎会在短短时日里精进至此?
胡苏儿收势而立,神色依旧平静。
陆承宇握紧长剑,终是长叹一声,拱手认输:“胡师妹技高一筹,承宇甘拜下风。”他看着她,忍不住追问,“只是……你的内力……”
胡苏儿抬眸,眸光清浅:“惭愧,说来也是奇遇。我遇一位高人,为段飞雪治心脉之症,将段飞雪内力尽数渡给了我。”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段飞雪数月前击杀血煞门门主,剑法和内力名震武林,却在回武林盟后十分低调,原来竟竟将已将内力给了胡苏儿?怪不得胡苏儿时常为她疗伤,二人形影不离。
陆承宇怔在原地,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的内力深厚。他苦笑一声,彻底心服口服:“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演武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风扬站在高台上,捋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满是惊讶。他知胡苏儿跟着胡朔学胡家刀法,原来不止胡家刀法还混合了其他刀法,如今内力浑厚收放自如,竟已练就这般境地,招式间更是藏着胡朔的刚猛与她自己的灵动,浑然天成。
待尘埃落定,风扬走上前,朗声道:“此次大会,胡苏儿姑娘技压群雄,当为魁首!”他看向胡苏儿,语气里带着真切的赞叹,“苏儿,真没想到,你的武功竟已精进至此。”
胡苏儿敛衽行礼,神色平静:“风叔过奖了,不过是侥幸。”
“这可不是侥幸。”风扬摆了摆手,转向众人,声音陡然提高,“方才诸位都看在眼里,胡姑娘的武功、应变,皆是上上之选。论才能,论武功,我看她坐这武林盟主之位,都绰绰有余。”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不少人点头附和。风扬却话锋一转:“只是苏儿资历尚浅,还需再历练。从今日起,武林盟大小事务,你都随我一同参与,多学多练。”
胡苏儿闻言目光澄澈,拱手说道:“风叔,您过誉了,弟子谢您信任。”
“爹生前常说,盟主之位,从来不是荣耀,是担子。”胡苏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如今风叔您挑着这担子,我能做的,便是帮您分担些重量。至于其他的,我没想过,也不必想。”
风扬望着她沉静的侧脸,真不愧是胡朔的孩子。他叹了口气,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好!以后帮内的事务,你可不能推脱。”
胡苏儿微微一笑,抱拳应道:“弟子遵命,定要复我河山,为我父亲报仇。”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演武场上。台下的议论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静的敬佩——他们知道,武林盟或许失去了胡朔,但有这样一位愿意俯身担责的后辈,和许多后起之秀。抗金的路,总归能走得更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