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总坛的议事堂里气氛凝滞,各派掌门围着长案坐定,率先开口的是青城派张掌门,他捻着花白的胡须,声音沉缓:“胡盟主的仇要报,但傅平一战已经折了太多弟兄。如今朝廷那边传话说金兵暂退,边境暂无大恙——江湖人该守江湖事,再掺和军政,怕是要把整个武林拖进泥沼。”
这话刚落,崆峒派的李长老就“啪”地拍了案:“张掌门说的什么话?!”他指着窗外飘剩的半面白幡,“杀害胡盟主的金人还在欺压我们百姓,胡盟主尸骨未寒,你就说‘不掺和’?北边还在金人手里,这时候不管了,才是丢尽江湖人的脸!”
两派争执起来,声音越来越高。有人附和青城派,说门派里弟子伤亡惨重,该休养生息;也有人站崆峒派,骂退缩的是忘了“侠之大者”的本分。
胡苏儿坐在主位旁的素凳上,皱眉看着附和青城派的人也不少。苏晚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别急着说话。”
段飞雪站在她身后,看见林月悄悄朝自己摇了摇头——母亲是怕她冲动插话。她确实攥紧了拳,胡伯伯生前总说“江湖事从来不是关起门练剑”,可眼下的分歧,分明是鲜血染出来的犹豫。吵到最后,武当派的张道长敲了敲玉磬:“都静一静。”他看向胡苏儿,“盟主之位空悬,此时论战守,本就难有定论。依老道看,先按规矩选出新盟主,届时由盟主定夺——无论战与守,总得有个人牵头,才不算辜负胡盟主的舍身取义。”
这话让喧闹的议事堂静了下来。各派掌门面面相觑,最终都点了头。选新盟主的事,本想过了几月再说,可眼下的僵局,似乎也只有这个法子能暂歇争执。
“选盟主的规矩不变,三日后各派推举候选人。”风扬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让所有人都收了声,“只是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他看向众人,目光平静却带着分量,“胡盟主一生护的是百姓,不是朝廷也不是江湖。谁要接这个位置,先想明白,将来要护的是什么。”
议事的人渐渐散去,堂里只剩下她们几个。胡苏儿望着父亲的空位,忽然明白风叔叔那句话的意思。战与守或许重要,但比这更重要的是——父亲用性命守住的“大义”,不能在新盟主手里变了味。
段飞雪递过一杯热茶:“别想太多,先把眼下的事做好。”她看见胡苏儿眼里的迷茫少了些,多了点别的东西。
胡苏儿来到风扬的住处。这位父亲生前最信赖的好友正在院子里对着自己的配剑出神,鬓边又添了些霜白。“风叔。”胡苏儿唤了一声,“盟主之位不能空太久。”
风扬抬眼,眼底满是疲惫:“我知道。可眼下群龙无首,各方势力都盯着这个位置……”
“武林盟多年,所有的事几乎都知晓,您在侄女觉得您来做盟主最合适。”胡苏儿看着他说道,风扬叹了口气,“苏儿,你有这份心,但我……”
“风叔,”胡苏儿打断他,语气异常坚定,“爹生前常说,武林不是比谁的剑更快,是比谁能把人心聚起来。如今金人未退,若为了争盟主之位闹得四分五裂,才是真的对不起爹,对不起那些死在金人刀下的弟兄。”
她看着风扬,一字一句道:“论威望武功,您或许不是顶尖的,但您跟着爹抗金最久,心最诚,也最懂爹的心思。只有您做武林盟主,才能让那些想继续抗金的人安心。”
风扬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可他们不会服我。”
“所以我去说。”胡苏儿眼中闪着光,“这些年爹带着我见过不少武林同道,那些真心抗金的才俊,我熟。我去一一拜访,告诉他们,推选您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让抗金的大旗能扛下去。”
各派提名时,胡苏儿走进议事堂的瞬间,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张掌门刚被众人拥着坐上候选席。
“张掌门,”胡苏儿声音清亮,“武林盟主的位置,总不能让不顾百姓的人来坐。”她走到堂中站定,腰间铁令牌随动作轻响,“我提名风扬风大侠参选。”
堂里霎时安静。有人面露惊讶,也有人眼底藏着期待——毕竟胡朔的威望还在,风扬胡朔最得力的助手。
张掌门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声:“胡姑娘,盟主之位虽需以德服人,但是武功同样也要出类拔萃。”他指尖扣着剑柄,“老夫并非要为难风大侠,只是盟主武艺不能力压群雄,恐怕以后……”
胡苏儿抬眼迎上张掌门的目光:"张掌门说的是以武服人,可武林盟立盟时便定下规矩,盟主首要之责是行侠仗义,而非比武夺魁。当年我爹凭一柄钢刀震慑金人,靠的不是刀法多精妙,是身后数千武林义士肯跟着他!"
堂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几个曾随胡朔守过城的侠客忍不住点头。风扬站在角落,看着胡苏儿挺直的脊背,想起印象里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如今竟能在百余人的议事堂里掷地有声。
“你这丫头懂什么!”张掌门脸涨得通红,“盟主若是无过硬武艺,如何统领各派?难道要靠嘴皮子退敌?”
风扬此刻也站了出来:“风某不才,但是愿承胡兄遗志,继续为南朝百姓而战。赶走金人,复我河山。”
胡苏儿转身面向众人“我爹曾说,能扛着抗金大旗走下去的,无论武功高低,最重要的是齐心协力。风叔跟着他从雁门关打到淮河,身上伤比军功章还多。若连这样的人都不配做盟主,那我们争这个位置,到底是为了侠义,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号?”
段飞雪站在林月身边,看见胡苏儿她悄悄握紧了母亲的手,林月反手握了握她——谁都清楚,这场争论早已不只是武功高低,是主战与主和的角力,更是胡苏儿要替父亲守住的那口气。角落里先是响起一声咳嗽,江南丐帮的陈舵主说道:“武林盟确是要以侠义为主,当也要服众"聚人心",大家服谁,谁就做盟主。”
张掌门盯着案上那枚刻着“镇盟”二字的青铜令牌,忽然道:“陈舵主说的对,盟主之位,得能‘聚人心’。不如这样一月内,你我各带一队,去收拢散落在外的武林人士。谁能说动更多人回归盟中,谁就更合适当这个盟主。”
这提议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机锋——傅平战后胡盟主和许多门派弟子就义,散落在外的多是心灰意冷的门派,有的怕再卷入战事,有的对武林盟心有怨怼,想劝回来绝非易事。
胡苏儿看向风扬,风扬点点头。
胡苏儿带着段飞雪来到酒楼,华山派陆承宇已在等她们:“苏儿,我打听好了,洛水畔的浣剑派,青平山的天师道,都是当年跟着胡伯伯出生入死的,只是傅平一战后,天师道的掌门大弟子没回来,就闭谷了。我已备好了行囊,到时候再带上几个人我们同去。”
他们星夜兼程先去青平山。刚到谷外,就被天师道弟子拦住:“掌教说了,江湖事再与我们无关。”陆承宇正要上前,被胡苏儿拉住。
“我们不是来劝掌教出谷的。”胡苏儿让弟子卸下背上的行囊,里面是些伤药和茶叶,“武林盟救下的百姓迁到苍州南边了,我带了些他们种的新茶,说给武林盟的义士尝尝。还有这个——”她递过个木盒,里面是数十支新制的药锄,“听说谷里的药锄旧了,贵教炼丹可马虎不得,我让人按我爹当年送给掌教的样式打了些。”
天师道弟子愣了愣,转身进了谷。半个时辰后,谷门“吱呀”开了,天师道掌教拄着拐杖站在门内,看见胡苏儿时,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你爹当年总说,做事要先让人暖了心。”他接过药锄,指腹蹭过锄柄上熟悉的纹路,似在追忆:“我们弟子可以出谷——不是为武林盟,是为你爹护过的那些百姓。”
客栈里,胡苏儿从外面回来。段飞雪倚在榻边,白日里他们或是赶路,或是留段飞雪在客栈,胡苏儿去周旋各派、,脚步落得比谁都快;可到了夜里,掌心落在她背上时,却稳得像座山。段飞雪望着客栈的窗户,月光从那里漏进来,刚好照在胡苏儿蹙起的眉峰上。
“苏儿,”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涩,“这些天……辛苦你了。”
胡苏儿收了功,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说这些做什么。你能好起来才是正事。”她起身要去倒水,段飞雪却抓住了她的衣角。
“我是说,”段飞雪避开她的目光,“我什么都帮不上。你忙着联络各派,陆承宇帮你一起协调,就连你带的小弟子都能清点物资……只有我,像个累赘。”
房间外传来脚步声,陆承宇敲门,胡苏儿打开门。
陆承宇手里捧着个油纸包:“刚从老乡那讨了些新烤的麦饼,苏儿你垫垫。”他自然地将饼递过来,又看向段飞雪,“段姑娘今日感觉如何?”
段飞雪看向胡苏儿问道:“你还没吃,为什么先给我运功?”
胡苏儿接过麦饼和段飞雪说:“无妨,你的事要紧。”又对陆承宇道:“白日里你说浣剑派这次伤亡最重,我想着明日我们早点去。”
“我已让人回盟内拿了些浣剑派的遗物,明日一早就能送来。”陆承宇点头说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半句废话,却把该办的事都捋顺了。段飞雪看着胡苏儿咬着麦饼点头的模样,又看看陆承宇递过水壶时自然的手势,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慌。
陆承宇将事情交代清楚便转身离开,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房间里只剩月光和两人间凝滞的沉默,胡苏儿咬着麦饼的动作慢了些,余光瞥见段飞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
她咽下口中的麦饼,将油纸包放在桌上,声音里带着几分关切:“怎么了?是不是那里不舒服?”
段飞雪猛地抬眼,月光恰好落在她眼底,翻涌着委屈:“我不对劲?胡苏儿,你看看你方才和他说话的样子——他递饼你就接,他递水你就喝,你们俩真是默契十足!”
胡苏儿皱起眉,额角的汗还没干透,被夜风一吹有些发凉:“陆兄是来送吃的,也是来议事。眼下各派人心浮动,浣剑派的事耽搁不得,我们自然要抓紧时间捋顺,这有什么问题?”
“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段飞雪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喜欢你。”
胡苏儿愣了愣:“你伤还没好,倒操起这些心了。我爹以前也很信任陆师兄,我拿他当亲哥哥看。我和陆师兄心里都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抗金。”胡苏儿看着段飞雪,目光坦诚,“儿女情长的事,从来不在我们的念头里。”
段飞雪声音拔高,却更显得气急,“问题就是他什么都能帮你,我却只能待在这里,看着你和他并肩,你现在连让我亲近的功夫都没有?”
最后一句话说得又轻又颤,段飞雪别过脸,耳尖却红了。胡苏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因议事紧绷的弦忽然断了,涌上的不是心疼,竟是几分无奈的失望,连声音都冷了些:“段飞雪,你在说什么?我日日给你运功;和陆兄议事,是想早点稳住武林盟的局面。你在这儿计较这些干什么?”
段飞雪肩膀一僵,回头时眼里已蒙上水汽:“我计较?我只是……只是觉得,现在除了让你疗伤,你对我说话的语气,都比对陆承宇还客气——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现在这样很没用?”
胡苏儿缓缓闭上双眼,强压下心头的烦闷,语气变得低沉:“飞雪,再过一阵你的伤势就会痊愈。你若真心为我考虑,就乖乖配合治疗。等你康复之后,再前往无极宫。眼下可不是耍性子的时候,你可明白?”
段飞雪迎上胡苏儿的目光,最终别过头去,轻声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