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这天,苍州城的雪落了整夜,清晨推开山庄的门,院里的桃树都裹上了白绒,连青石板缝里都积着碎雪。小念安穿着件红棉袄,像个圆滚滚的小福袋,被胡苏儿牵着在雪地里踩脚印,小靴子陷进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姐姐你看!像兔子!”他举着冻得通红的小手,指着自己踩出的歪扭脚印,鼻尖上沾着雪粒,说话时呼出的白气一团团散开。
廊下早挂起了红灯笼,苏晚正和林月贴春联,段飞雪踩着梯子帮她们扶着门框,胡朔站在底下指挥:“再往左些——对,这样才端正。”胡苏儿抱着小念安凑过去,小家伙伸手要够春联上的金粉,被林月轻轻拍了下手背:“可不能碰,沾了手要变成小花猫啦。”
厨房的烟囱从清晨就没断过烟。苏晚炖的鸡汤在砂锅里咕嘟着,香气顺着窗缝飘出来。胡苏儿挽着袖子帮母亲剁肉馅,段飞雪在旁边擀面皮,面团在她手里转着圈,很快就变成薄厚均匀的圆片。小念安被放在灶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捏着块面团玩,捏出个歪歪扭扭的“饺子”,非要放进胡苏儿手里:“姐姐煮!”
傍晚时,城主府的弟子们送来一大筐年货,有裹着糖霜的酥角,还有串得通红的糖葫芦。小念安举着糖葫芦跑,糖衣沾在嘴角,被段飞雪用手帕擦掉时,他突然指着院门口:“爹爹!”
胡朔刚从武林盟总坛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却先弯腰把小念安举起来:“我们念安今天乖不乖?”小家伙立刻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沾了他一脸糖霜。
年夜饭摆了满满一桌,鸡汤炖得奶白,莲子羹盛在青瓷碗里,胡苏儿炸的藕盒金黄酥脆,段飞雪做的八宝饭上撒着红丝绿丝。小念安坐在胡苏儿腿上,手里攥着个鸡腿,眼睛却盯着桌上的压岁钱红包——那是胡朔和林月早就准备好的,红纸上还印着小老虎。
亥时刚到,城外突然响起爆竹声,一串接着一串。胡苏儿拉着段飞雪跑到院里,小念安被胡朔抱在怀里,指着空中炸开的烟花拍手:“花!好看的烟花!”
烟花在雪夜里绽开,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红棉袄的小身影,廊下的红灯笼,还有石桌上没喝完的热茶,都浸在暖融融的光里。胡苏儿往段飞雪手里塞了块刚剥好的橘子,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时,听见母亲和林月在屋里笑:“快进来吃饺子啦,里面有铜钱!”
小念安从胡朔怀里挣下来,往屋里跑,红棉袄在雪地上拖出一串小脚印。胡苏儿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身边的段飞雪,两人眼里都映着烟花的光心里暖暖的。
吃好饭,胡朔把胡苏儿叫到书房,若有所思的说道:“苏儿,你现在年纪不小了,别人家的姑娘到你这个年纪都有孩子了。”
胡苏儿手紧了紧,心里却像被雪团砸了下,猛地一凉,声音闷闷的:“爹,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胡朔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望着院里还在嬉闹的小念安和段飞雪,背影在烛火里显得有些沉:“我和你娘总想着你能有个好归宿。段家那丫头要是……”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转过身看着女儿,“你心里若有主意,也该让我们知道。”胡苏儿慌忙别开眼:“爹,说这些做什么,我和飞雪现在就是姐妹。”胡朔听罢,迟疑的开口:“那好,这阵子几位门派掌门都来为他们的子侄弟子来求亲,之前为父都婉拒了,若你愿意爹还是希望你能和他们都了解一下。”
胡苏儿望着窗外明明灭灭的烟花,耳边是胡朔温和却带着期许的声音,却像根细细的针,扎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知道父母是为她好。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细若蚊蚋:“爹,我……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胡朔看着女儿,终究是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肩:“罢了,爹不逼你。只是你自己心里要有数,莫要以后后悔。”说罢,便转身出了书房,留下胡苏儿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段飞雪和往常一样来到演武场,今天胡苏儿也来了,因为昨天有个孩子扭伤了。胡苏儿过来看看有没有好些。段飞雪先让孩子们做一下热身活动。明显感觉这群孩子今天好像有心事。
“段师父!胡姐姐!”最大的孩子陈纪突然脆生生喊了一声,十几个小朋友都停了下来,个个脸上带着点紧张,又藏着按捺不住的期待。
段飞雪眉梢挑了挑:“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跟偷了蜜似的。”
胡苏儿也停下了给受伤小孩子揉脚踝的动作,指尖还沾着药膏的清苦气,笑眼弯弯地望着他们:“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最小的孩子王晨憋不住,往前蹿了半步:“我们想建个帮派!”话一出口,立刻被旁边的同伴拽了拽衣角——本想先问人选,倒把底儿先兜了。
段飞雪和胡苏儿对视一眼,眼底都漾起笑意。段飞雪故意板起脸:“哦?建帮派?那你们这群小不点,打算叫什么名号?”
“还没想好……”孩子们挠挠头,又赶紧把正题拉回来,“但我们商量了帮主的事!有人说请段师父来当,有人说胡姐姐更合适,我们……我们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
这话立刻点燃了所有人的兴致,可热热闹闹说着:
有的说:“该请段师父来做!是他手把手教我们武功,没有他,咱们连像样的功夫都学不会。”
另一些人却觉得:“胡姐姐才合适啊!她不光武功比咱们高出一大截,平日里对咱们更是好,谁受了伤她准会来上药,谁闹了别扭也是她来劝。论情义,论本事,她都当得起这个帮主。”
演武场的风忽然静了些,只有远处练武的呼喝声隐隐传来。段飞雪望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伸手指了指胡苏儿:“我看啊,胡姐姐比我合适。”
胡苏儿一愣,刚要开口推辞,就听段飞雪继续道:“我教你们的是拳脚招式,可她教你们的,是怎么把一群人的心拢在一处。你们看,”她指了指那个还在揉脚踝的孩子,“功夫再好,若不能相互帮助,算什么帮派?”
孩子们眨眨眼,似懂非懂。胡苏儿却轻轻叹了口气,蹲下来平视着他们:“可帮主不是一个人的事。你们想建帮派,是想有个自己的家,对吗?”见孩子们使劲点头,她又笑了,“那不如这样,咱们不叫帮主,叫‘掌事’如何?每月轮着来做,谁做得好,谁就多担些日子。”
“轮着来?”孩子们眼睛更亮了,刚才争执的火气早散了,倒开始盘算谁先试第一回。
段飞雪在一旁补充:“我和苏儿呢,就做你们的‘护帮长老’。谁要是镇不住场子,或者遇着解决不了的事,尽管来找我们。”
夕阳把演武场的影子拉得老长,孩子们围着胡苏儿问东问西,有人已经开始拍着胸脯说“轮到我掌事,肯定先把伙房的肉包子管够”。段飞雪站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这群孩子建的不是什么帮派,倒像是把武林盟没说出口的那句“家”,真真切切地搭了起来。
风卷着新抽的柳条晃过,带起一阵清浅的笑声。
确定了轮值掌事的规矩,孩子们的劲头更足了,当天傍晚就把伙房后的大树下当成议事点,围着胡苏儿和段飞雪七嘴八舌地琢磨帮名。
“叫‘猛虎帮’怎么样?听着就厉害!”一个总爱把“猛虎下山”挂在嘴边的孩子攥着拳头喊,立刻有人接话:“不行
不行,咱们又不是真要去打打杀杀,听着太凶了。”
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怯生生开口:“要不叫‘暖阳帮’?胡姐姐总说咱们聚在一起,就像晒太阳似的暖和。”这话得了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点头,却被稍大些的男孩驳回:“江湖上哪有叫这名儿的?让人听了笑话咱们软乎乎的。”
段飞雪蹲在石碾子上,听着他们争得脸红脖子粗,忽然敲了敲石碾:“你们建帮派,最想做的是什么?”
孩子们愣了愣,领头的那个想了想说:“想着大伙儿,谁也不分开。”
“还想有身功夫,将来能像师父和胡姐姐一样,保护弱小。”
“还要守着武林盟给的这个家!”
胡苏儿指尖绕着衣角,忽然笑了:“我倒想起个名字。你们看啊,咱们这群人,是被江湖收留的孩子,就像散落在各处的星子,如今聚在一处,倒比谁都亮堂。”她抬头望了望渐暗的天色,“不如叫‘聚星帮’?”
“聚星帮?”孩子们喃喃念着,眼睛慢慢亮起来。
“聚在一起的星星,听着就很热闹!”
“星星会发光,咱们练好了功夫,也能照亮别人!”
“而且‘聚’字,不就是说咱们谁也不分开吗?”
没人再争执了,连最挑剔的那个男孩都咧嘴笑了:“这个好!既响亮,又像咱们自己的样子。”
段飞雪从石碾上跳下来,往孩子们中间一站:“那便叫聚星帮。从今日起,你们便是聚星帮的第一批弟子——记住了,星星看着小,凑在一处,就能把黑夜里的路都照得明明白白。”
老树的叶子沙沙响,像是在应和。远处伙房飘来晚饭的香气,孩子们已经开始互相称呼“聚星帮的兄弟”,连走路都带着股挺胸抬头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