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设在顺城的官驿里,虽没有汴梁的奢华,却胜在热闹。案几上摆着红烧鱼、炖羊肉,还有顺城本地酿的米酒,酒香混着菜香,驱散了连日来的血腥气。萧将军换上了常服,褪去了甲胄的冷硬,端着酒杯走到胡朔面前。
“胡盟主,”他举杯示意,酒液在杯盏里晃出细碎的光,“这次能逼退金兵,顺城得以保全,多谢诸位江湖义士。若不是你们夜袭扰敌、水战相助,单凭我手下这些兵卒,会困难很多。这杯酒,我敬你们。”
胡朔起身回敬,杯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萧将军言重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况我等习武之人?守土护民本就是分内之事,谈不上‘谢’字。”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声音带着酒气的沉厚,“只要朝廷还在,百姓还在,下次若有战事,武林盟依旧义不容辞。”
胡苏儿正给段飞雪夹了块去骨的肉,闻言朝她眨了眨眼,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听见没?我爹这话说得,比萧将军的战鼓还提神。”段飞雪刚伤愈,不宜多喝酒,只以水代酒,闻言弯了弯眼。
萧将军又转向胡苏儿和段飞雪,目光在段飞雪的身上顿了顿,语气温和了些:“段姑娘箭法和飞镖精妙,这次水战,你几镖射断金兵战船的缆绳,军中都传遍了让人好生佩服。我们凌大夫医术高超,请务必在这里好好养伤,早日康复。”
段飞雪听闻,举杯说道:“萧将军谬赞了。凌大夫的医术确实高明,这几日伤口已无大碍。”
他又看向胡苏儿,“胡姑娘的刀法也利落得很,昨日我在城楼看见,你单刀劈开金兵的船板时,那股劲儿,比许多老兵都猛。”
胡苏儿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萧将军过奖了,我就是凭着一股蛮劲。萧将军指挥得当,以少胜多才是真本事呢!我爹常说,战场之上,将帅的决断比千军万马还重要。”
萧将军被逗笑,指着胡苏儿对胡朔道:“胡盟主,令爱这性子,倒是比男儿还爽朗几分。”胡朔无奈摇头,眼底却满是宠溺:“这丫头,被我惯坏了。”
“胡大哥,喝酒啊!”坐在胡朔身边的风扬朝他喊了一声,胡苏儿也跟着朝他笑。胡朔转过身,举了举杯,在喧闹的人声里,慢慢饮下了这杯带着暖意的酒。
众人说说笑笑,席间气氛愈发热烈。正说着,凌大夫端着药碗从后堂出来,看见段飞雪,笑着走过来:“刚煎好的药,趁热喝了。你的伤可不能大意。”段飞雪接过药碗,刚要喝,胡苏儿已经递过块蜜饯:“先含着这个,不那么苦。”
萧将军看着这一幕,眼里露出点笑意,转身回了主位。官驿里的喧闹声渐渐高起来,有兵卒和江湖人士凑在一起划拳,有人在讲昨夜水战的凶险,还有人在说等安定了,要回家乡看看家人。
顺城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像撒在地上的星子。离开汴梁时的仓皇,一路南下的颠沛,众人看着眼前这杯酒、满堂人,都觉得心里踏实了——只要还有人愿意为守护它而挥刀,临安就稳得住,这天下,就总有盼头。
金兵退后,顺城的炊烟终于敢往高处飘了。胡朔留在城里帮萧将军清点军备,胡苏儿和段飞雪坐上马车往山里去——她们要去的地方,藏在云雾深处,是当年两家为避战乱,一起隐居过的院子。现在段飞雪有伤,也不想回苍州让母亲担心。
山路覆着层松针,踩上去软绵绵的。段飞雪的伤还没好利索,走得不快,胡苏儿就牵着她的手,后面跟着几个山下的相熟的村民搬了一些东西。遇着陡坡便停下来等她喘口气。“你记不记得,”胡苏儿忽然指着路边棵歪脖子树,“这棵树我们小时候爬过,经过这树洞里,里面藏着窝小松鼠,把你吓得差点掉下来。”
段飞雪脸颊微红:“哪有?我会怕小松鼠,倒是你把小松鼠抓来养,把伯母都吓坏了,她说最怕像老鼠的动物,你只能放了。”她望着远处隐在云里的山尖,声音轻下来,“那时候院子里总晒着草药野菜,风里都是青草泥土和花的味道。”
说话间已到院子门口。推开木门上的铜环,发出“吱呀”作响,院里的石桌还在,只是积了层薄灰,墙角的野菊却开得正好。胡苏儿让人放下的包袱,请他们帮忙打扫下。打扫完给他们报酬时,他们都拒绝了,说以前几位大侠在的时候山下的村民都受他们照拂,无以为报,说完他们就匆匆下山了。
“我去烧水,你在石凳上坐着歇着。灶房里应该还有以前剩下的干柴。”胡苏儿说完进了厨房。
段飞雪没坐,她走到廊下,摸着柱子上刻的歪扭名字——是她和胡苏儿小时候用小刀刻的,笔画早就被风雨磨浅了。
胡苏儿整理完出来,看了下屋前的大槐树笑盈盈的说:“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清净,我明天去山里看看,说不定能找着野蜂蜜。”
段飞雪正坐在石凳旁,看着胡苏儿回道:“这次我们回家,倒是能把我以前在我家地下室练武的记忆,冲淡掉。”
胡苏儿听了,有些心疼段飞雪,她走过去轻轻挨着段飞雪坐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这里山里的空气这么好,还有满山的野花,我们就在这儿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去后山摘野果,去溪边摸鱼,就像小时候那样,什么烦心事都没有。”
段飞雪点点头。山风带着松涛声漫进院子,好像当年的无数个黄昏——那时候她们总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却没想过后来两家人会有相互伤害,会有分离,会有战乱,也有在战场上背靠背挥刀剑的时刻。
但此刻,旧院还在,胡苏儿也还在,阳光正穿过枝叶落在她脸上。幸福又有点疼!希望自己能快点治好伤,把最好的给她。
一个月后,经过胡苏儿无微不至的照顾,段飞雪的伤好了,山里的月光比顺城亮得多,溪水在石涧里淌着,像条碎银铺成的带子。段飞雪说要想洗热水澡时,胡苏儿正蹲在灶房门口劈柴,斧头卡在木头上,她“嗯”了声。立马烧水到倒的大桶里。
段飞雪抱着换洗衣物往房间走去,胡苏儿劈完最后一根柴,听见水声,也能听见段飞雪低低地哼起歌,是小时候母亲教的调子,软乎乎的,像浸了溪水的棉花。胡苏儿觉的段飞雪洗的有些久,冬日里温度低,她又拎了桶热水进去。
段飞雪正背对着她,青丝湿漉漉地披在肩后,水珠顺着脖颈往下淌,没入肩胛时,勾勒出圆润的弧线。她突然起身去拿的旁边的干布,腰腹的线条在月光下像被玉刀雕过,连带着肩头微微起伏的弧度,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柔。胡苏儿像被烫到似的猛地转开眼,可方才那画面却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脑子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胸腔,比第一次上战场时还响。鼻尖像是沾了湿热的水汽,又像是闻到段飞雪常用的皂角香,浑身的血都往头顶涌,连耳根都烧了起来。鬼使神差地,胡苏儿往前挪了两步。
“苏儿?”段飞雪转身,段飞雪握着干布的手顿了顿,转过身时发梢的水珠还在往下落。她看见胡苏儿站在门口,手里的水桶沿正往下淌水,而那人的脸却红得像灶里刚燃起来的炭火,连耳根都透着热意。
“怎么站在这儿?”段飞雪的声音还带着刚沐浴后的湿软,抬手想擦去颈边的水,却见胡苏儿猛地把水桶往地上一放,“哐当”一声溅起些水花。
“我、我就是看看水是不是凉了。”胡苏儿的声音都有些发颤,眼睛盯着地面,像是地上长了花。她能感觉到段飞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点刚压下去的热意又从耳根窜到了脸颊,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烫。
没等段飞雪再开口,胡苏儿突然转身就往外走。段飞雪望着她几乎是逃出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门口那桶还冒着热气的水,给她搬热水为啥放门口,还好洗好澡了。
门外的胡苏儿靠在柴房的木柱上,方才那抹在月光下泛着柔光的轮廓,又跟着心跳撞进脑子里。她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压下那股从心底涌上来的悸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听见水花响动,知道段飞雪要起身,胡苏儿猛地回神。就见段飞雪穿好衣服披着衣服头巾走过来,见她背对着自己站着,笑着问:“来帮我擦一下头发。”
胡苏儿心绪不宁的回到,“你现在好了,自己擦”
段飞雪走到她身边,见她脸还是有些红,嘴角悄悄弯起来:“哎!好吧不用你擦了,不然倒霉的是我。”
胡苏儿马上应道,“嗯嗯,我去收拾下,给你房里添些炭火,你赶紧擦干免得着凉。”
段飞雪伤好以后就和胡苏儿满山跑,屋子周围的那片竹林,冬笋都被她们挖光了,抓些野味打牙祭,时不时采些山菇回来炖鸡汤。远处山风穿过竹林,沙沙作响,像是故人在低声絮语,将那些沉重的过往轻轻吹散在云雾里。等到腊月她们就启程回苍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