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外的风渐渐暖了,顺城的城墙在晨光里显出青灰色的轮廓。远处的金鼓声隐约传来,却比昨夜弱了许多——那是被打怕了的谨慎,也是这场守城战,第一个好兆头。
金兵前锋退到三十里外的江边后,胡朔说金军大军不日就要来到顺城,让大家这几日勤练水上船上作战能力,
当金兵大军压到顺城外的江边时,江风正卷着水汽拍在城墙上,萧将军站在顺城城楼眺望了整整半日。等他下城时,脸上已多了份决断,直接让人来驿馆请胡朔:“金军骑兵厉害,但不善水战。我已让人在下游水域布了药,他们若想渡江攻城,战马必定受创。我率军正面迎敌,届时还请胡盟主带武林人士只需乘快船绕到敌后,见旗语便冲杀——不必恋战,搅乱他们的船队就行。”
胡苏儿已拎着刀往城下跑:“爹,我先下去准备!”段飞雪抓起剑跟上,到了江边,快船早已备妥,每船板被江水泡得发亮。数百名江湖人士陆续分乘船只,随后胡朔站在主船上,船桨划入水中时,只荡开一圈圈细浪。江对面的金兵战船刚要扬帆,忽然有几艘船摇晃起来——原来金兵竟想把战马赶上船,可那些马刚踩上船板就直打晃,有的甚至直接瘫在船里,甲板上顿时一片狼藉,等金人陆续登船和南朝战船相交激战时。
“就是现在!”胡朔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胡苏儿拔出刀,刀光在江面上劈出道白光:“冲!”
快船像离弦的箭,直插金兵船队侧后方。胡苏儿踩着船帮跃起,刀背一磕就把个金兵扫进江里,段飞雪在她身旁挥剑射飞镖,飞镖专射战船的缆绳。有艘金兵战船刚解开缆绳,就被段飞雪飞镖射断了桅杆,帆布“哗啦”落下,正好罩住甲板上的金兵,引得船上一阵混乱。
金兵本就不熟悉水性,又被突然冲来的快船打乱阵脚,想调船迎敌,却因船上的马乱踢乱撞而动弹不得。更要命的是,不少金兵为了稳住战马,竟被惊马掀进江里,扑腾着喊救命时,又被江湖人士的船桨拍中。
“快看!”段飞雪指着对面的主船,只见那船上的金兵将领正气得拔剑砍船板——他身边的几匹战马不知何时开始拉稀,粪便顺着船缝往下淌,连甲板都变得湿滑,有个金兵刚要上前禀报,脚下一滑就滚进了江里。
胡苏儿笑得直拍船板:“这巴豆倒是帮了咱们大忙!”她反手劈断飞来的箭,又一脚踹翻个跳上船的金兵,“段飞雪,射他们的船舵!让他们转不了向!”
段飞雪应声,三镖连射,正中三艘战船的船舵。那些船顿时像没头的苍蝇,在江面上打转,有的甚至撞在一起,船上的金兵惊呼着掉进水里,江面上漂满了散落的兵器和断裂的船板。
可毕竟金人人数众多,像打不完的蝗虫,众人奋战许久。段飞雪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毫不犹豫地跳上了金人的船只,完全没有顾忌后果,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一剑一个地刺向敌人。然而,她却没有注意到侧面有一艘金兵的战船正快速撞过来,当船只开始剧烈摇晃时,已经太晚了。段飞雪一个踉跄,身体失去了平衡,就在这时,几只锋利的长矛朝着她戳了过来。
“飞雪,小心!”胡苏儿突然大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焦急与关切。她迅速拎起手中的刀,用尽全力掷向段飞雪身后的金兵,想要为段飞雪化解危机。可是,船舷上的金兵依然举着长矛狠狠地刺来——段飞雪由于躲避不及,后背硬生生地被长矛刺中了一矛。那长矛足足没入了半尺深,段飞雪发出一声闷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飞雪!”胡苏儿惊恐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显得尤为清晰,她冲了过去,段飞雪身体也无力地倒在了胡苏儿的怀里。胡苏儿紧紧地抱着段飞雪,拼命地往岸边跃去。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后背不幸被金兵射出的箭擦过,顿时火辣辣地疼痛袭来,但她却始终死死地护着怀里的段飞雪。
刚一冲上岸,胡苏儿就扯开嗓子大喊:“军医!大夫在哪里!?”她的声音急切而慌乱,希望能尽快找到能够救治段飞雪的人。此时,在城楼指挥战局的萧将军看到了这一幕。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衣裙并且蒙着面的女子匆匆赶来。那女子背着一个药箱,步履飞快,眼神中透着一股沉稳与干练。“快让开!”她大声说道,然后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搭在段飞雪的脉搏上仔细感受,又轻轻翻看段飞雪的眼睑,“失血太多了,必须立刻进行清创并上药。”说着,她迅速从药箱里拿出金疮药和绷带,动作熟练且利落,没有半点迟疑,“胡姑娘,你抱着她跟我去营帐,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进行救治。”
胡苏儿小心翼翼地抱着段飞雪,紧跟着那名女子的身后。她能明显感觉到,怀里的段飞雪体温越来越高,像是在燃烧一般,这让胡苏儿的心揪得更紧了。
营帐里,大夫剪开段飞雪的衣衫,露出后背狰狞的伤口。胡苏儿别过头,她一边清理伤口,一边低声道,“你们放心,我这金疮药是顶好的方子,只要能熬过今晚,就没事了。”
胡苏儿攥紧了拳头,心乱如麻。帐外传来江水拍岸的声音,夹杂着兵卒收拾兵器的叮当声。她看着段飞雪苍白的脸,忽然想起昨天,对方笑着说“等打完这仗,咱们去可以回老家看看”——那声音还在耳边,人却躺在这里,连呼吸都弱得像风中残烛。
“谢谢大夫,您贵姓。”胡苏儿这才想起来问道。
大夫正在给段飞雪包扎,闻言抬了抬头:“我姓凌,只要今晚不发热,就没事。你的伤我也给你处理下。”
胡苏儿这才注意到自己后背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衣服被染成了红色。凌大夫从药箱里取出另一个小瓷瓶,倒出些碧绿的药膏涂在她伤口上,清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刺痛,涂好药。她说她就在旁边的药房,有动静随时叫她。
帐帘被放下时,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胡苏儿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看着段飞雪蹙着的眉头,伸手想替她抚平,又怕惊扰了她,缩了回来。“飞雪,你一定会要好起来。”江风从帐缝里钻进来,带着水汽的凉,她把轻轻掖了掖段飞雪身上被子。
帐外的日光透过布帘,在段飞雪脸上投下片浅淡的光斑。她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先看见的是胡苏儿趴在床边。
“水……”她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刚出口,胡苏儿就猛地抬起头,眼下有片青黑,眼里的倦意瞬间被喜悦取代。
“你醒了?”胡苏儿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垫了个软枕在她背后,“凌大夫说你醒了就能喝点水,要不要再吃点粥?我让伙夫炖了小米粥。”
段飞雪喝了两口水,喉咙里的灼痛感缓了些。她看着胡苏儿发红的眼尾,紧张的样子忽然笑了,声音还有点虚浮:“我睡了多久?有没有趁我昏迷,偷偷亲我一下?”
胡苏儿手里的杯子差点脱手,水溅在袖口上都没察觉:“你总没个正经?我守着你还来不及……”
“可惜了。”段飞雪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点狡黠,“我昏迷的时候,就算被你亲了,我也不知道疼啊。多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段飞雪~我又不是你!”胡苏儿又气又急,伸手想去敲她的额头,手到了半空却又停住,最终只是狠狠戳了戳她的胳膊,“你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就不能说点正经的?凌大夫说了,你这伤要静养,不能乱动,更不能胡思乱想!”
段飞雪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刚笑两声就牵扯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脸色白了白。胡苏儿立刻慌了:“怎么样?是不是又疼了?我去叫凌大夫!”
帐外传来脚步声,是凌大夫听到声音来了。胡苏儿像被解围似的站起来。
段飞雪拉住她的手,掌心温温的,“逗你的,我没事了。”她看着胡苏儿紧绷的侧脸,声音放轻了些,“你守了我一夜?眼下都有青影了。”
胡苏儿别过头:“你醒了就好,我给你吓死了。”
“那你现在坐下歇会儿吧。我不闹了,也不疼了——有你在这儿,就不疼了。”
凌大夫掀帘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眼里闪过点了然的笑意,却识趣地没说话,只低头打开了药箱。
凌大夫看了下伤口说:“人醒了就好,后面需要慢慢调理。我给你药方,不要碰水。伤口好了在吃些补药。”
段飞雪和胡苏儿一起谢她,凌大夫说不用谢,她是萧将军安排的。说完就走了帐内又静了下来。段飞雪望着帐顶的布纹,忽然想起方才换药时,那凌大夫垂着的眼睫——明明是双纤细的手,握起药杵却稳得很,更奇的是,她脸上自始至终蒙着块青布。
“说起来奇怪,萧将军帐里的竟有女大夫,方才她来换药,我总觉得怪。萧将军队伍里连个女兵都没有,她一个女子混在军营里本就少见,还一直蒙着脸,难不成脸上有什么伤?”
胡苏儿正往炉子里添炭,闻言“嗤”了声:“我前儿在粮仓撞见她给伤兵包扎,那手法利落得很,倒不像寻常闺阁女子。听伙夫说,是萧将军特意从外面请来的,好像是云游的医师,不愿露脸罢了。”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弯起来,“不过萧将军,你是没见着,他昨天在城楼上督战,银甲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眉眼生得比画里的人还俊。”
段飞雪听了有点不开心:“你没事看他作甚?俊又不能当城墙用。”
“那倒也是,我也没特意看,人家就长那样。”胡苏儿往她手边放了个暖炉,”好在他往那儿一站,不笑的时候眼尾往下压着,自带一股寒气,再配上腰间那柄长剑,谁见了都得怵三分。不然就凭那张脸,真要混在咱们江湖人里,保不齐有人要错认成哪家小姐女扮男装呢。”
她正说着,忽然听见帐外有脚步声,忙收了话头。帘子被掀开,进来的却是萧将军的亲兵,手里捧着个木盒:“段姑娘,这是将军让送来的伤药,说是御医配的,对伤口很最有效。”
胡苏儿接过木盒时,指尖碰到盒面的雕花。亲兵退出去后,她打开盒子,里面的药膏泛着浅绿,还带着点草木香。
“你看,萧将军看着冷,倒也细心。说不定那女大夫,就是他为了给咱们这些人治伤特意请的——管她蒙不蒙面,能治病就行。”
段飞雪说道:“还是托了胡伯伯的福,不然怎会送我御医开的伤药。”
胡苏儿笑着说:“那自然,他还要我们给他卖命。”
段飞雪点点头。帐外的风卷着号角声飘进来,胡苏儿往营帐外看了眼,见兵卒们正往城墙上搬云梯,知道是要加固防备。她回头时,正对上段飞雪的目光,两人都没说话,却都明白——眼下不管是俊朗的将军,还是蒙面的大夫,能守住顺城,才是最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