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院的竹帘被一阵清风轻轻掀开了一角,随之飘进来的还有院外淡淡的桂花香气。段飞雪静静地站在堂屋中央,目光落在坐在竹椅上的母亲林月身上,眼神中透着一丝复杂的情感,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犹豫。
“娘,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她把前后发生的种种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语调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心中斟酌过无数次才说出口的。说完之后,她发现林月始终低垂着眼睑,手指不停地捻着茶盏,指尖在青瓷边缘反复摩擦,已经磨出了一圈细白的痕迹,那动作仿佛是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苏伯母的孩子……我曾经见过,那眉眼之间和父亲有六分相似。”
这句话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林月捏着茶盏的手骤然一顿,茶水晃荡出来,洒了一些在衣襟上,可她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似的。她的神情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随后才缓缓抬起眼看向段飞雪,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苏晚……她为什么要生下那个孩子呢?”
胡朔见状,刚想开口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却被林月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很轻,但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她的眼神先是空洞了一瞬,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离了现实,随后又慢慢变得凝实起来。“我相信你说的话。”她突然开口说道,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自己的枕边人心里到底装着谁,装了多少年,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段痕练的是无情剑,可他在我面前却从来没有发作过,这不是显得很可笑吗?”
段飞雪往前挪动了半步,声音里带着一丝质疑但更多的是不安的问道:“娘,那上次你心口旁边的伤……你不是说是被胡伯伯的人所伤的吗?”
林月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那笑容中夹杂着无奈与自嘲。“那天远远地看到你回来,走走停停的样子,我就知道事情肯定又没办成。我要是不刺自己一刀,你怎么可能真的狠下心去复仇呢?”她的语气平静,却让人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哀。
胡朔听到这里,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段飞雪皱着眉头说道:“你既然早就知道爹心里有别人,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憎恨胡伯伯,甚至不惜伤害自己呢?”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母亲的侧脸,试图从中找出答案,仿佛想要透过那张熟悉的脸庞窥探到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我就是不喜欢他,不行吗?”林月像是失去了所有目标,眼底一片空洞,声音中透着一股无法解释的执拗,“还有苏晚,我就是看他们两个不顺眼。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苏晚?我就想让他们倒霉。”她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但最后还是渐渐平复下来。当目光在胡朔脸上扫过,再没有激起任何波澜,最后又重新落在段飞雪身上:“既然段痕不是胡伯伯杀的,这是事实。不是他的罪责,就不能硬生生地按在他的头上。这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堂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段飞雪看着母亲憔悴冰冷的脸,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那时候,母亲总是在她练完剑之后,用温暖的双手给她揉搓酸痛的手腕——那时候掌心传来的温度,比起现在茶盘里残留的余温,要暖和得多。
林月抬眼看向胡苏儿攥着段飞雪衣袖的手,目光又在女儿微微紧绷的肩线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飞雪啊,你练的是无情剑。”她缓缓开口,指尖在竹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敲击着,“这剑要求的是心无挂碍。你要去大理就去吧,若是留在这里——”她的声音顿了一下,视线极轻地擦过站在段飞雪身侧的胡苏儿,虽然没有过多停留,但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这里的人和事,都会成为你心中的牵挂。到时候只会害了你自己,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段飞雪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向上蔓延。胡苏儿抿了抿嘴唇,向前迈出了半步,坚定地说道:“林伯母,剑是死的,但人却是活的。她完全可以留在这里,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
林月并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声音渐渐放软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慰之意:“娘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
段飞雪望着母亲眼中流露出的殷切期盼,轻声问道:“娘,你和我一起走吗?”
林月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不舍,但语气却异常坚决:“我不去,故土难离。”
这时,胡朔开口说道:“弟妹如今已经放下了仇恨,你就来和苏晚一起住吧。你们以前不是好姐妹吗?苏晚一直住在城外的小院里,我俗务繁忙,你们正好可以做个伴。”
林月苦笑着说道:“她亲手杀了段痕,你现在却让我跟她做伴,你们这是想恶心谁呢?”她的声音不高,但却字字如刀,直戳人心。胡朔被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至极。胡苏儿刚想打个圆场,缓解一下这难堪的局面,院门外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苏晚安顿好了念安,走了进来。
林月握着竹椅扶手的手指紧了紧,视线落在苏晚鬓角那点新添的一丝白发上。心底不知为何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苏晚却像没看见她的紧绷,自顾说道:“我在院里种了些薄荷,以前你练剑后爱犯燥热,喝这个最管用。”
“你——”林月刚要开口,却看见苏晚温柔的看着她。原来有人一直把自己放心上。
苏晚说话时声音很轻,像溪水漫过卵石:“我那小院后头还有片竹林,风过的时候沙沙响,和我们两家以前住的地方很像。林月,你要是不嫌弃,就搬来住些日子。咱们都老了,总记着以前的仇,夜里睡不安稳。”
竹椅扶手被林月攥出浅浅的指印。她望着苏晚,又看了看段飞雪苍白的脸——女儿练无情剑本就难挨,若自己再抱着过去不放,岂不是让她更难心安?
“好吧~我去你那里,也是为了让飞雪安心去大理。”林月缓缓的蹦出了一句话。
胡朔对段飞雪说:“飞雪你若不愿意去大理,和伯伯说,伯伯是武林盟主叫人一起打跑他们没问题。”
“谢胡伯伯,我是自愿去大理的。麻烦您和苏伯母照顾我母亲了。”说完段飞雪突然跪下,像胡朔磕了个头,一切就在不言中。
吴公公走了进来,语气带了点不容置喙,“马车已在门外候着,段姑娘如果聊的差不多,就该启程了。”
胡苏儿忙伸手去扶段飞雪,指尖刚触到她的胳膊,却被她轻轻避开。她转身跪在地上,又朝林月磕了个头,声音压得很稳:“母亲,女儿走了,您自己保重。”
林月上前将她扶起,掌心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当心身子,照顾好自己。”
“会的”段飞雪点头眼眶微微泛红。胡苏儿声音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哑:“飞雪我会去看你的。”
段飞雪抬头看她,眼里的平静终于泛起些涟漪:“你~别来。”
“我——”胡苏儿带着不舍,好不容易误会解开了,有问题为什么不能一起解决。
“苏儿!”苏晚轻轻打断她,朝她摇了摇头,“让飞雪走。”
胡苏儿终究只是眼眶含泪的看着段飞雪。段飞雪回看了一眼,心间的刺痛又涌了上来,她抿紧唇,不让声音从唇角溢出。
[该走了]段飞雪轻声对自己说,转身踏上马车。
马渐渐驶远,将旧时光里的恩怨与牵挂都留在了身后,却也把新的念想,轻轻揣进了前路里。
胡苏儿带着小念安回到了城外熟悉的小院。自从把小念安带回来后,她发现母亲对小念安的态度逐渐发生了变化,不再像最初那样冷淡和抗拒,而是多了几分慈爱与包容。与此同时,小念安不仅乖巧懂事,还与林姨相处得十分融洽,苏晚和林姨常常逗着小念安一起说笑,关系亲密无间。看到这一切,胡苏儿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可以放心离开一段时间了。她下定决心启程前往大理,去寻找那个让她牵挂已久的人。
临行前,苏晚忍不住问胡苏儿:“你为何一定要亲自去找她呢?如今她在大理,说不定已经和那里的皇帝情投意合、如胶似漆了。”听到这话,胡苏儿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回答道:“娘,您不了解飞雪。她若真的不愿意,任何人都无法勉强她做任何事。我只是想去看看情况罢了,如果她真的过得很好,我也能彻底安心。”
苏晚叹了口气,继续劝道:“你们已经分开两年多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能放下她?难道你就没想过自己的未来吗?”面对母亲的质问,胡苏儿沉默片刻,随后抬起头,目光中透出一种温柔而执着的神情。她缓缓说道:“娘,飞雪对我来说很重要,甚至可以说,她是除了你们之外,我最在意的人。更何况,她现在身受心脉之伤,身体状况并不好。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够放任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遥远的大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看看她,确认她的安危,否则我的心永远不会平静。”
苏晚看着胡苏儿心疼的说道:“孩子,为娘真心希望你这次去看过飞雪之后,能够彻底放下这段感情啊。人生漫漫,未来的路还很长,你要学会为自己而活。其实抛开你们都是女子这一点不谈,在为娘眼中,段飞雪她一直以来都在不断地伤害你,并没有好好珍惜你,也从未真正为你着想。这样的一个人,实在不是与你相伴一生的良配。”
胡苏儿听了点点头说知道了,只想去看看有什么办法治好段飞雪的伤。
林月在得知胡苏儿即将前往大理的时候,只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缓缓说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相信你内心是明白事理的,应该清楚怎么做,对飞雪和你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