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似乎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段飞雪刚刚借着想要透透气的借口,悄悄地到了后院。就在树影婆娑之间。林月穿着青布衣服的身影突然钻了出来,一把就攥住了段飞雪的手腕,然后朝着柴房走去,她的指节用力得让段飞雪感觉手腕生疼,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你爹的灵柩后天就要下葬了,到时候胡朔肯定会亲自送灵。”林月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那声音就像是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来的一样,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狠劲,“等安葬完之后,你要找机会靠近他——趁他走神的时候下手,如果能杀了他那是最好的结果,就算杀不了他,也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杀害你爹的事情喊出来!”
段飞雪的指尖冰凉得像是一块寒冰:“可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江湖中的人未必会相信我们啊……”
“证据?”林月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阴狠,“你娘看到了就是证据。最好呢,你让胡苏儿也身败名裂——你就说她勾引你,到时候把这件事也一起说出来,胡朔不仅杀害了你爹,还纵容自己的女儿勾搭仇家之女,败坏纲常伦理!他这个武林盟主的位子,看还有谁会认可他!”
“娘!”段飞雪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声音都变得异常尖锐而不正常了,“苏儿是无辜的呀!我怎么能对她做出这种事情呢?”
“无辜?”林月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柴房里久久回荡。段飞雪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爹可是杀害你爹的仇人!你竟然跟杀父仇人的女儿谈什么无辜?”林月的声音也在颤抖,她指着段飞雪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练的无情剑呢?练了这么多年,连这么点仇恨都记不住,连这么点狠劲都使不出来?难道是白练了吗?你放心好了,就算是失败了,你也不会有事的,那胡朔表面仁义道德,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杀你的。”
段飞雪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却咬着牙不让它掉下来:“反正我是不会伤害苏儿的。”
林月气得浑身发抖,她抓起段飞雪的手按在那块玉佩上,“这上面的血可是你爹的!你摸着良心说说,谁才是你的亲人?谁又是我们的仇人?”她喘了一口气,声音沉了下来,像是从深渊里传出来的一样,“要么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要么就别认我这个娘。你给我继续练无情剑——什么时候杀了胡朔,才算有点本事!”说完这些话,她转身就走了。
段飞雪捂着脸靠在柴草堆上,脸颊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纷乱。那种纷乱就像是一团乱麻,紧紧地缠绕着她的心。她从怀里掏出父亲留下的剑谱,指尖轻轻抚过“无情”这两个字,忽然间想起了父亲教她练剑时总是挂在嘴边的话:“剑若无情,才能无敌于天下。”可是现在,母亲却要她用最为残酷的方式,将自己心里最后一点温暖给彻底剜除,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远处传来胡苏儿那熟悉又带着些许焦急的声音:“飞雪,你在哪儿呢?”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回荡,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动着段飞雪的心,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段飞雪听到这呼唤,心中一紧,连忙将手中的剑谱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然后她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擦了擦,试图擦去那些可能暴露她情绪的痕迹,她不想让胡苏儿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缓缓地回到屋内。当她踏入屋内时。胡苏儿正端着一盘点心站在廊下。她眼中的担忧如同这温柔的月光一般,软软的,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我在这儿呢。”段飞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回应胡苏儿,可是她却感觉自己的嘴角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变得僵硬无比,笑起来十分不自然。
胡苏儿看着段飞雪脸上的掌印,皱眉喊道:“谁打的!?”伸手想去摸。
段飞雪躲开,摇摇头:“我自己打的,我气自己还不能为我爹报仇。”
胡苏儿叹了口气,径直把手中的点心塞到飞雪手里,然后用一只手拉着飞雪往回走,边走边心疼地说:“咱们先回房间吧,外面风这么大,我拿些药给你涂一下,你晚饭没怎么吃,吃点点心,不然身体会受不了的。”
段飞雪端着那温热的点心,目光追随着苏儿转身离去的背影。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就像被一把锋利的剑狠狠地割过疼痛难忍。母亲之前所说的话,已经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底。
段飞雪慢慢地来到房间,她的脚步虚浮得就像是踩在云朵之上,脸颊上的疼痛还没有完全消退,而心中的烦乱让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胡苏儿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上拿着药,打开药瓶,用指尖蘸取了些许清凉的药膏,轻轻敷在段飞雪红肿的脸颊上。她的动作很轻柔,像是怕弄疼了对方,一边涂药一边低声说:“这药膏消肿止痛很灵验,明天早上起来,脸上的红肿就能消下去。”段飞雪低着头,看着桌上那包还带着余温的点心,眼眶微微发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胡苏儿见她沉默不语,便拿起一块点心递到她嘴边,柔声劝道:“尝尝吧。”
段飞雪张开嘴咬了口酥饼,胡苏儿见她吃了心中欢喜。又喂了几块,段飞雪说吃不下了,要想去灵堂守灵,再好好考虑下明天的事。起身便想向外面走去。胡苏儿站起身突然从背后轻轻地圈住了段飞雪的腰,那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扫过段飞雪的颈窝,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
“飞雪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胡苏儿轻声说道。
段飞雪的身子在这一瞬间变得僵硬无比。可是当她想掰开胡苏儿的手时,指尖刚触碰到胡苏儿,手指却忽然间像没了力气,再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只能任由胡苏儿抱着自己。
“飞雪,”胡苏儿把下巴轻轻地搁在段飞雪的肩上,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一声叹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她稍微停顿了一下,见段飞雪依旧没有动弹,才小心翼翼地转过段飞雪的身子。皎洁的月光落在苏儿的眼睛里,那明亮的光芒就像盛满了璀璨的星光一般闪耀,“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不合时宜,可是我……”
胡苏儿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只是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段飞雪的脸颊。她的指腹传来的温度暖得烫人,段飞雪想要躲开,却被苏儿轻轻地按住后颈。下一秒,胡苏儿那柔软的唇瓣轻轻地贴了上来。那一瞬间,轻得就像羽毛落在心上,还带着苏儿身上一贯的、淡淡的香气。
段飞雪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她心中所有的纷乱和痛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温热撞击得粉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苏儿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那细长的睫毛扫过她的脸颊,就像蝴蝶轻轻振翅一般,带来一种奇妙而又难以言喻的感觉。段飞雪攥紧了自己的手,她很想推开,却更想抱紧胡苏儿。眼泪从眼角滑落,那泪水带着体温,划过冰凉的肌肤,滴落在胡苏儿的手背上。胡苏儿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吻得更轻了些,像是在安抚。她能感受到段飞雪身体的僵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那颤抖顺着相贴的唇瓣传递过来,让她的心跳也漏了一拍。直到胡苏儿轻轻地退开。段飞雪才缓缓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胡苏儿。此刻的胡苏儿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还有丝丝温柔。
“我会永远陪着你的。”胡苏儿看着段飞雪的眼睛,眼神却异常坚定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管是你要报仇这件事,还是以后我们要走的路,我都不会离开你,一直陪在你身边。”她伸出手,轻轻拂去段飞雪脸颊上残留的泪痕。指尖的温度,比刚才的吻更让段飞雪心悸。段飞雪退开一步走了出去,脚步踉跄间,她差点被门槛绊倒,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廊柱,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仿佛身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追逐着自己。留下胡苏儿有点不知所措,她感觉到段飞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和她疏远了。
段痕的棺木被缓缓地放入墓穴之中,铁锹翻动泥土的声音沉闷而有力,每一下都仿佛重重地敲击在段飞雪的心上。她低垂着眼睑,静静地站在人群之后,指尖紧紧地攥着藏匿于袖中的短剑,那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不断蔓延开来,却依旧无法抑制住她浑身不住的颤抖。
胡朔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他身穿一身素衣,背影挺拔得犹如一棵青松。此时,他正拱起双手向前来参加葬礼的众人表达谢意,眉宇之间带着些许沉郁之色——然而,在段飞雪的眼中,他的这些表现全都是一种惺惺作态。
当泥土渐渐没过棺盖的那一刻,段飞雪突然猛地拔身冲了出去,她手中的短剑在日光的照耀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光芒,径直朝着胡朔的后心刺去。可是,还未等她靠近到三尺之内,一道灰影骤然从胡朔的身侧闪现出来,一把铁尺横挡在前, “当”的一声脆响震得她虎口发麻,短剑险些从手中脱落。
“飞雪!”胡朔转过身来,眉头紧紧皱起,眼底却隐藏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痛惜之情。“你娘找过你了,对不对?”他挥了挥手,示意护在身前的刀疤脸汉子退下,声音低沉而又缓慢地说道:“事情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也并非是你所看到的那般。先随我回去吧。”
段飞雪却像是被他的话烫到一般,猛地往后退了半步。他没有否认,他甚至知晓娘亲找过自己——这分明就是一种默认!她紧紧攥着短剑指向他,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起来:“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为了武林盟主的位子杀了我爹,今日我便是要为父报仇!”
“各位武林盟的大侠们,胡朔就是杀害我爹段痕的凶手,这是我娘林月亲眼所见的事实,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请各位大侠为我做主啊!”段飞雪悲愤地对着众人高声喊道。
话音刚落,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哗然。原本围观看热闹的武林人士纷纷交头接耳,看向胡朔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有怀疑,有审视,亦有几分警惕。站在最前排的几位老者面色凝重,其中一位身着灰袍的青城派张掌门往前踏出一步,沉声问道:“段姑娘,此事非同小可,你说令堂亲眼所见,可当真?”段飞雪含泪点头,手中短剑握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千真万确!我娘当时亲眼看到胡朔拿刀追杀我爹!”胡朔的脸色愈发沉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却被段飞雪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我爹尸骨未寒,你却在这里道貌岸然地说什么事情另有隐情,难道我娘还会骗我不成?”
这时,胡朔旁边的高个子男人站了出来,神情沉重地说:“段姑娘,是你娘看错了,段痕死的时候,我与郑能就在现场,你爹确实是被刺客所伤。”
“飞雪,你冷静一些!”胡苏儿从震惊中回神眼见飞雪的情绪十分激动,心中满是担忧,快步上前,伸手拉住飞雪那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你先别这么冲动,这其中肯定是存在着一些误会的,我爹和段叔叔一直情同手足,他绝不可能杀段叔叔的。听话我们回去再说~”
段飞雪用力甩开她的手,愤怒让她失去了理智,眼神冰冷得如同淬了冰一般:“误会?”她发出一声嗤笑,目光扫视着周围那些惊愕的众人,声音陡然提高了不少:“那你昨夜拉着我的手,在房中说心悦于我,要永远和我在一起,还亲我——这也是误会吗?胡苏儿,你如此不知廉耻,勾引我与你那道貌岸然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胡苏儿往后踉跄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段飞雪,眼里的光芒破碎得就像飘落的雪花,下意识地说道:“我没有……”
“呵~没有,果然你们父女同样虚伪!”段飞雪冷哼道。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年轻女子身上,原本因凶案而起的凝重气氛,又掺杂了几分桃色的荒诞与难堪。胡朔的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看向胡苏儿,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严厉,仿佛在质问她事情的真伪。刀疤脸汉子和高个子男人对视一眼,这场面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段飞雪看着胡苏儿惨白无助的模样,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片被背叛后的荒芜与冰冷,她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像一把双刃剑,不仅刺伤了胡苏儿,也将自己和胡苏儿的情愫彻底斩断,再无转圜余地。
“够了!”一声怒喝从身后传来。崆峒派的李长老须发皆张,几步走到段飞雪面前,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比那日在柴房里林月打的那一巴掌更加沉重。
“胡盟主德高望重,江湖之中谁不敬佩他?”李长老指着她怒喝道,“他要和段痕争夺盟主之位?简直是无稽之谈!众人心目中的盟主从来只有他一人!你父亲虽然武功不错,但性子过于好高骛远,何曾有过统领武林的能力?你说他为了盟主之位杀人,连个像样的动机都编不出来,也敢在此污蔑他人!”
段飞雪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渗出了血丝。她没有去擦拭,只是死死地盯着胡朔,眼里的恨意如同燃烧起来的火焰:“是不是污蔑,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我爹的血,绝不会白白流淌!”
胡朔看着她嘴角的血迹,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先把她带回去,我再慢慢说给她听。”
武林盟的弟子上前想要押解她,却被她狠狠推开。她提着短剑说道:“想让我留下来听你的花言巧语?做梦!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让我离开。”
胡朔沉默地看着她,眼底的沉郁之色更深了几分。“放她走。”他最终还是对着身边的弟子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弟子们面面相觑,但还是依言退到了一旁。段飞雪冷笑一声,眼神如同刀子般刮过胡朔的脸,又掠过失魂落魄的胡苏儿,转身决绝地朝着人群外走去。
胡苏儿望着她的背影,全身感到一阵冰凉,她实在不明白,不过一夜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她忍不住上前拉住段飞雪:“飞雪,你要去哪里……”话还未说完,段飞雪猛地回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棱,刺得她心口猛地一缩。“放开!”段飞雪的声音嘶哑,带着尚未散去的颤抖,却字字如刀,“胡苏儿,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只剩下父仇。若再继续纠缠,休怪我无情!”她甩开胡苏儿的手,力道之大让胡苏儿踉跄着跌坐在地,看着段飞雪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山道的尽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石阶上,碎成一片冰凉。人群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目光在胡朔和胡苏儿身上来回逡巡,带着几分探究与鄙夷。
胡朔望着段飞雪消失的方向,低声对身边的刀疤男说:“郑能,你跟着她,去查探林月的下落,把她们带回来。”然后他转身看向段痕的墓碑,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背影在夕阳下被拉得格外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