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辰时刚过,院外就传来了马蹄声。风扬穿着一身玄色劲装,笔直地立在院门口,他身上的衣裳还沾着一路的风尘——他是这两家的好友,之前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当风扬走进院子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沉郁的神色,他看到段飞雪就沉重的说:“飞雪,你父亲被北境来的刺客暗算了,已经不幸重伤去世。胡兄担心你们太过担忧,所以让我尽快前来接你们去参加葬礼,也好让你能够见段兄最后一面。”
段飞雪听到风扬说的话,虽然早就知道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苏儿见状马上抱住了她,想要给她一些安慰。然而,段飞雪却一把苏儿推开,说:“别碰我。”胡苏儿顿时愣住了,满脸愕然。
段飞雪回过神来,慌忙说道:“对不起~”
风扬顿了一顿,看向飞雪的时候声音放轻了一些:“你胡伯伯说,他已经派人前去追查真相,一定要为段兄报仇雪恨。”
段飞雪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之中,昨天母亲所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可是此刻她只能垂下眼睑默默地流泪,声音哑得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吧,越快启程越好。”她说着抬手抹了一把脸,指腹蹭过眼角的时候,沾上了湿意——那是夜里还没有干透的泪痕。
风扬点了点头,又转向胡苏儿说道:“你爹现在已经是武林盟主了,前几天刚刚受到了各路掌门的推举。”
“我爹成为盟主了?”胡苏儿有些惊讶,但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可段伯伯……”
段飞雪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院角那棵大树,武林盟主?哼!果然如此!母亲说过胡朔是为了这个才杀害了爹爹。她又想起母亲紧紧攥着染血玉佩的手——风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段飞雪抬起头,对风扬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浅得就像一层薄冰:“那可太好了。有胡伯伯担任盟主,我爹的仇一定能报得更快。”
风扬并没有听出其中的异样,只当她是强撑着让自己振作起来,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孩子,有你胡伯伯在,一定会给段兄一个交代的。”
胡苏儿拉住段飞雪的手,眼里满是担忧之情。段飞雪看着苏儿清澈而担忧的眼睛,忽然不敢想象,等到真相揭开的那一天,这双手会不会从她的掌心里抽走。
一路上晓行夜宿,马车里总是弥漫着沉沉的寂静氛围。胡苏儿好几次想要抱着段飞雪的给她安慰,都被她巧妙地避开了。
“飞雪,吃块糕点吧?这是你喜欢的杏仁酥。”胡苏儿把油纸包递到她面前,声音放得很温柔,“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但是总得垫垫肚子啊。”
段飞雪望着车窗外飞逝而去的树影,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声音淡得像水一般:“我不饿。”
胡苏儿没敢再继续劝说,把糕点重新放回食盒的时候,她偷偷抬眼望去,看见段飞雪仍旧望着窗外,侧脸绷得紧紧的,下颌线都透露着一股冷意。
到了驿站歇脚的时候,胡苏儿打了一盆热水拿起布巾想让给段飞雪擦把脸,刚伸过去,就听到段飞雪低声说道:“我自己来。”布巾落在铜盆里,溅起的水珠打在了袖口上。胡苏儿看着她背过身去的背影,心里堵得发慌。段飞雪的父亲突然离世,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难以承受。于是夜里给她盖被子的时候,轻轻的把她抱在怀里。
段飞雪能感受到后背温热的气息,感觉胡苏儿看了她很久,呼吸轻得像是怕惊扰了她。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马车上时,胡苏儿小心翼翼地从包袱里翻找出一包精心包裹的纸包,她轻轻打开纸包,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果干,然后抬起头,用一种期待而又略带讨好的眼神看着段飞雪,说道:“你看,这是我一大早特意去集市上买的,我记得这是你最喜欢吃的。”
段飞雪的目光缓缓落在胡苏儿的脸上,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静止了,但最终她的视线还是移开了,转向了车帘外那条熟悉的街道。“恩,放那儿吧。”她的声音平淡无奇,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胡苏儿捏着梅子干的手指逐渐收紧,直到指尖泛白。她完全明白段飞雪心中的痛苦,所以即便内心满是委屈,也选择了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地将那包梅子干放进了段飞雪的包袱里——她相信,等到见到了父亲,等段伯伯的丧事妥善处理完毕之后,段飞雪的心情一定会有所好转。
然而,胡苏儿并不知道的是,在段飞雪凝视着窗外的时候,她的心灵正遭受着如同两团烈火轮流炙烤般的折磨:一边是母亲含泪的脸庞,另一边则是胡苏儿那时刻关心她的眼神。这一路上的寂静无声背后,隐藏着的不仅仅是深深的哀伤,还有连她自己都不敢深入探究、快要无法承受的挣扎与矛盾。
随着马车缓缓驶入苍州城,武林盟总坛别院外早已挂满了象征哀悼的白幡。微风拂过,那些幡角轻轻扫过青石板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宛如有人在低声哭泣一般。这种氛围让人感到压抑而沉重。
到达灵堂之外时,有弟子马上给段飞雪递来了一件孝衣。当段飞雪的手指初次接触到这件由粗糙麻布制成的衣服时,不禁猛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是在提醒她一个残酷的事实:父亲真的已经离世了。换好衣服后,胡苏儿同样穿戴整齐站等待着她,并柔声安慰道:“我陪着你。”
尽管如此,段飞雪并没有回应,而是独自对着铜镜整理起了衣襟。镜子中的女子面色苍白如纸,眼底浮现着疲惫的青色阴影,而她的眼神则冷若寒冰。深吸一口气后,她坚定地推开了屏风走了出去。
灵堂中央摆放着段父庄严的灵位,前方长明灯忽闪忽灭,似乎也在诉说着某种不安的情绪。胡朔静静地站立于灵位左侧,身穿素净长衫,鬓角间似乎增添了几根银丝,手中握着一串佛珠,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悲痛之情。但在段飞雪看来,这一切不过都是伪装罢了——他那低垂的眼睑以及紧锁的眉头,全都是刻意表演出来的假象。正如母亲所言,这个男人心里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步步朝前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锋利的刀刃之上般艰难。就在即将靠近灵位之时,胡朔抬起了头,目光落在段飞雪身上,流露出几分复杂且带有怜悯意味的情感:“飞雪,你来了,快来拜祭一下你爹。”
段飞雪并未给予胡朔任何反应,径直来到蒲团前跪下。膝盖重重地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端正姿态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贴着冰冷的地板时,几乎要把指甲嵌入掌心中才能抑制住内心的波澜——就是眼前这个人手持染血利刃追杀了自己的父亲;也是他利用所谓的“刺客袭击”掩盖了真相;更是此刻仍旧装模作样站在这里假装悲痛欲绝的人。仇恨犹如藤蔓般迅速蔓延开来,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她只能拼命咬住嘴唇,强迫自己抬起头时,眼中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红。
“飞雪,节哀顺变~”胡朔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更加轻柔,“你爹是我最好的兄弟,对于他的身后事,我必定会尽全力办好。”
段飞雪低下头,声音沙哑得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几个字:“多谢胡伯伯。”这短短一句话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哼,只提办得体面,却不提为我父亲报仇] 她能够感受到胡朔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自己头顶上方,随后才转向身后其他人说道:“今后在盟内,希望大家多多关照一下段痕的女儿段飞雪。”
话音刚落,站在胡朔背后的两名壮汉便投来了审视的目光。左边那位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眼神阴郁,似乎正在评估什么;右边那个高个子则勉强扯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段飞雪默默记住了他们的面孔——很明显他们是胡朔的心腹成员,刚才看向她的那种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似乎好像夹杂着些许“为何还留着这个女孩。”的恶意。
她缓缓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恰好回到胡苏儿身旁。后者悄悄碰了碰她的手,掌心传递来的温度让她觉得格外温暖。可是段飞雪却像被灼伤了一样迅速缩回手臂,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胡朔身上。
此时胡朔正与旁边的人低声交谈着什么,侧脸面对着她,鬓角处新增的几缕白发在烛光映衬下显得尤为醒目。段飞雪注视着他手中把玩的佛珠——那双曾经抱起过她、递给她糖葫芦的手,如今却沾染了父亲的鲜血。她垂下眼帘,试图掩饰住眼中汹涌澎湃的愤怒情绪,同时在宽大的孝衣袖口里悄然握紧拳头。灵堂内弥漫着浓厚的香烛气息,混合着隐约可闻的血腥味(也许只是她的错觉),让人感到胸口异常沉闷。她清楚地意识到,自从踏入苍州城那一刻起,这场戏就必须持续上演下去——不仅要对杀害父亲的仇人低头行礼,还要在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线面前表现出一副平静的模样,甚至面对胡苏儿时,也要巧妙地隐藏起那份即将溢出的仇恨与痛苦。
胡朔这时恰好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她身上,那眼神之中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飞雪呀,你娘……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吗?”
[对了,一进城,就有人和她说,她娘在刺杀那夜也失踪了。呵呵分明有鬼]
段飞雪猛地一下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胡朔的眼睛,可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她的声音都在颤抖着:“还没有呢。我只希望能够早点找到她。”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胡朔的目光在她的背上停留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胡朔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出去寻找了。如果你娘来找你的话,你一定要告诉伯伯哦,把你父亲被杀害的事情和她说一下。”
“多谢胡伯伯。”段飞雪再次低下了头,在一个没人能看见的角度,她的嘴角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线。
在武林盟的书房里,胡苏儿询问她爹:“爹,娘在哪里呀?怎么没有见到她呢。”胡朔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她身体不太好,现在正在城外静养,你暂时不要去打扰她。需要等到段叔叔下葬之后,你再去探望她。”胡苏儿有些担忧地问道:“好的,娘的病严重吗?”胡朔回答道:“没什么大碍,休养一下就会好的,这几天你就好好照顾飞雪吧。”胡苏儿应声道:“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