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别院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竹林的声响。胡苏儿提着食盒来到城外小院,马上要去见母亲了,胡苏儿把纷乱的心情赶走,提起了精神穿过月洞门,正看见母亲苏晚坐在廊下的竹椅上,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叶子。
“娘。”胡苏儿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缓缓地走过去,随后轻轻地把食盒搁在石桌上,温柔地说道,“爹说您生病了,我很担心,看到您没事就好。我带了您爱吃的桂花藕羹。”
苏晚慢慢地转过身来,她的脸色憔悴。她并没有去看那个食盒,而是紧紧地盯着胡苏儿的眼睛,语气沉重地说道:“今日段飞雪要杀你爹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听到这话,胡苏儿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食盒,指尖的温度也顺着食盒那细腻的纹路渐渐散去。她有些不安地问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才问爹这件事的时候,他都叫我别管!”
“段飞雪说你勾引她,这是不是真的!?”苏晚不回答反问,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仿佛一把尖刀直直地刺向胡苏儿的心。
胡苏儿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不过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一样:“不是,是……我们两情相悦。”
苏晚突然侧过身子,捂着嘴干呕起来,那模样就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事情一样。胡苏儿见状赶紧递过帕子,却被苏晚毫不留情地挥开了。
“两情相悦?”苏晚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嫌恶,“她段家的人都是这副德行吗?受着我们胡家的照拂,却一点担当都没有。那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你,你还跟我说两情相悦?”说着,她紧紧地攥着胡苏儿的手腕,因为用力过度,指节都有些发白了,“苏儿啊,你真是太糊涂了!她是在骗你的——段痕死了,她心里恨着咱们,怎么可能真心对你呢?”
胡苏儿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心里却更加慌乱起来:“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爹真的杀了段叔叔?”
苏晚的动作猛地一顿,随即别过脸去,望着远处那片竹林冷笑了一声:“段痕死有余辜!”
“娘!”胡苏儿猛地站起来,“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段叔叔可是爹最好的兄弟啊!”
“兄弟?”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但很快又压了下去,“有些事情你还不懂。总之,段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些,然后拉过胡苏儿的手按在自己的手心里,“听娘的话,以后离她远一些。毕竟杀父之仇横在中间,不要再被她欺骗了。”
胡苏儿望着母亲那苍白却决绝的脸庞,她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
深夜风吹过竹林,沙沙的响,像谁在暗处叹气。胡苏儿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却毫无头绪,[飞雪,你为什么要那样说我,真的只剩下恨了吗?]她翻了个身,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被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恍惚间以为段飞雪回来了。白天段飞雪说“你我只剩父仇”时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那双曾盛满笑意专注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淬了冰的寒意,刺得胡苏儿心口一阵抽痛。难道真如母亲所说,父辈的恩怨注定让她们再也回不去。她一定要冷静下来,找出段叔死的真正原因。如果飞雪要为父报仇杀爹爹,她也不会坐视不管。她心烦意乱,索性披衣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茶水入喉,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疑惑与酸楚。她看向手上戴的指环,是段飞雪送她的,环上面雕刻的茶花小巧精致,那是在大理时,段飞雪送给她的。当时段飞雪笑着给她戴上说:“苏儿,这茶花指环我刚来大理就买了,想送给你的。”胡苏儿将指环取下紧紧攥在手心,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质地,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指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得格外孤寂。
第二天胡苏儿从城外别院来到武林盟,母亲的话让事情变的更加复杂,她一定要问清楚。带着疑惑和不安。胡苏儿脚步匆匆地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此时,胡朔正坐在案前,专注地翻看着卷宗,他的神情认真而严肃。当听到脚步声,察觉到胡苏儿进来时,他手中的笔尖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关切:“你回来了?你娘的情况怎么样?”
“娘说段叔叔死有余辜。”胡苏儿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父亲,眼神中充满了质询,
“爹,你杀了段叔叔,对不对?”
胡朔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眼中的疲惫就像积了厚厚的一层霜:“不是我杀的。”
胡苏儿刚刚因为父亲的否认而稍微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就听到他补充了一句:“不过,和我杀了他,也差不多。”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胡苏儿的脑海中炸响。
“什么意思?”她猛地向前跨出一步:“要么是您杀的,要么不是!怎么会差不多呢?”
“苏儿。”胡朔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昨天和你说了,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还小,管不了这些,也别去管。”
“我不小了!”胡苏儿攥紧拳头,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她内心的波澜,“段叔叔是您的兄弟,飞雪是我……是我在意的人!现在她认定您是凶手,我们两家变成这样,您怎么能让我别管?”
胡朔站起身来,背对着胡苏儿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肩头,可是那温暖的光芒却无法驱散他身上黑色衣袍所散发出的暗沉气息。他的声音略微放软了一些,说道:“你只要记住,爹没害你段叔叔。以后好好练功,守住本心就行,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北疆的金人马上又要南下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晚上空了,你练下刀法,让我看看。”
“可……”胡苏儿还想继续追问,话到嘴边却被父亲接下来的话语堵了回去。
“听话。”胡朔转过身来声音严厉,眼神里带着一种胡苏儿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等过些日子,一切平息了,爹自然会告诉你。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如果看到段飞雪——你娘说得对,离她远些。”
胡苏儿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父亲眼中的坚决给震慑住了。她深知,父亲一旦这样说,就绝不会再松口。当她走出书房时,晚风轻轻吹拂着她的脸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父亲说不是他杀的,却又说和他杀了一样。母亲说段叔叔死有余辜,段飞雪认定父亲是凶手。父母都像是藏着什么秘密,只有她像个局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连分辨是非的力气都没有。
她回到住的地方,抬头望向段飞雪之前住的偏院,那里此刻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就像一个沉在水底的谜团,神秘而又令人困惑。胡苏儿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一定要找到事情的真相。
城外别院里,药味还没有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气息。大夫刚刚为苏晚把完脉,脸上带着几分迟疑的神色,确认以后笑着对胡苏儿说道:“恭喜胡夫人,胡夫人这是有孕了,只是月份尚浅,需要好好静养才行。”
胡苏儿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涌起点点光亮,那光亮就像是落下的星光一般璀璨:“真的?太好了!娘,您听到了吗?”
苏晚靠在床头,听了大夫的话,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了。她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眼神却是空落落的,过了半晌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不要这个孩子。”
“娘!”胡苏儿急忙按住她的手,语气中满是急切和不解,“这是弟弟或妹妹啊,您怎么能……”
“夫人万万不可。”大夫赶紧摆手劝阻,“您本来气血就亏空,身子骨很虚弱,现在落胎风险极大,弄不好夫人会有性命之忧啊。”
正说着,胡朔掀帘走了进来,他的身上还带着赶路的风尘,显得有些疲惫。他听见屋里的话,脚步顿了顿,然后走到床边才开口询问:“怎么回事?”
苏晚别过脸不看他,声音冷得像冰:“这孩子不能留。”
“身子要紧。”胡朔把披风解下来递给苏儿,自己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苏晚脸上时,难得带了些柔和的神色,“这孩子既然来了就是天意,留下吧。以后我会多来陪你,不会再让你劳心费神了。”
“你懂什么?”苏晚忽然激动起来,指尖紧紧地攥着锦被,指节都发白了,“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段家的事还没了结,现在添个孩子,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胡朔按住她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你没听大夫说吗,落胎会有性命之忧。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只要安心养胎,其他的事都交给我。我会好好待你,也会好好对待这个孩子。”
苏晚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看着胡朔想再说什么,最终却没再反驳。胡苏儿站在一旁,看着父亲轻轻地给母亲掖了掖被角,心里忽然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被仇恨和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个孩子的到来,就像是一道突然照进阴霾的光芒——或许真的能像她想的那样,成为一个新的起点,让纠缠不清的恩怨暂时停歇,让母亲的脸色好起来,让父亲眼里的沉重淡一些。
她悄悄地退出去,想让爹娘单独说说话。走到房门口时,回头看见父亲正坐在床边轻声地安慰娘,背对着她的身影依旧挺拔,却好像比从前多了些暖意。胡苏儿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或许,生活真的能慢慢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