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飞雪踏着渐沉的暮色缓缓走回院落,原本只是打算取些换洗衣物,然而刚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她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在那青灰色的砖石小径上,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身着青布衣裙,鬓边的发丝微微有些散乱,不是别人,正是她以为此刻还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林月。
“娘!”段飞雪满脸欣喜地快步上前,看到母亲脸上复杂难辨的表情,她下意识地转身想要喊胡苏儿过来,想要告诉她,她的娘亲回来了。
“不许叫!”林月的声音里还残留着未消散的惊恐,她快速冲上前几步,用手紧紧捂住飞雪的嘴,眼圈红得仿佛被鲜血浸染过一般,“别让她知道我回来了。”
段飞雪被母亲眼中深沉的悲痛定在了原地,当母亲拉着她往屋里走的时候,心里不由的发慌:“娘?爹呢?伯父伯母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呀?”
林月猛地攥紧了她的手,由于用力过度,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摇曳的枯叶:“飞雪,你爹他……已经不在了。”
“怎么会!”段飞雪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充满了无助与颤抖,“爹的武功在江湖上能排进前十,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
“是被胡朔杀害的!”林月的声音突然尖锐地拔高,又像是被什么力量扼住喉咙似的瞬间压低,哭腔中夹杂着深深的恨意,“我亲眼所见啊!你爹浑身是血地往外跑,胡朔手里握着带血的刀在后面追赶,你爹看见我的时候似乎还想说话,可刚张开嘴就倒在了血泊之中。胡朔看到我之后还要追过来,我害怕他杀人灭口,拼尽全力才逃了出来。”
段飞雪踉跄着往后退去,后腰不小心撞在了桌沿上,桌上的青瓷茶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成了好几片白瓷。“不会的,”她不停地摇头,声音颤抖得不成调子,“胡伯伯和爹可是有着过命交情的,怎么可能杀害爹呢?娘,你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
“我怎么会看错?”林月用手抹了一把脸,从怀里掏出一块沾满血迹的玉佩,这块玉佩是段父佩戴了二十多年的贴身之物,边角处还刻着一个“段”字,“这是我从他身上唯一拽下来的东西。我躲藏起来的时候,听见路过的江湖人士说你爹是被刺客杀害的——我明明看见是胡朔在追他,怎么就成了刺客?他分明是心里有鬼,想要掩人耳目!”
段飞雪盯着那块玉佩,上面发黑的血迹宛如干涸的泥渍,却灼烧得她眼眶生疼。不敢相信爹已经不在人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从眼角滚落,砸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她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块玉佩,指尖却在离玉佩一寸的地方停住,仿佛那不是父亲的遗物,而是一块滚烫的烙铁。她回想起爹总是一回来就抱起他,然后塞给她各种美味的食物,也会带着她和苏儿去买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又想起苏儿那天趴在她耳边悄悄说“我爹藏的竹叶青最香”;想起两家在无数个日子里围坐在一起,胡朔还笑着给爹斟酒……这些温馨的画面和母亲的话语在脑海中相互碰撞,疼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林月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把将玉佩塞进她手中,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声音压得很低,如同蚊虫嗡鸣,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胡朔杀害你爹,我猜是为了武林盟主之位。近年来江湖动荡不安,人人都觊觎这个位置。你爹常说‘这盟主之位,他势在必得’,他修炼的无情剑前段时间又有新的突破,武功早已超过了胡朔,胡朔肯定是害怕他成为自己的阻碍啊。”
段飞雪的指尖冰凉得像寒冰,连牙齿都开始打颤。无情剑是父亲最为看重的剑法,每次练剑时,胡伯伯总会站在一旁笑着称赞:“老段这剑法,不出三年就是江湖第一。”那些温暖祥和的画面和“背后下手”这几个字搅和在一起,犹如钝刀在心中慢慢切割,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慌乱不已,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飞雪,娘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你必须信娘。胡朔现在是武林盟主了,我们母女俩想要活下去,想要为你爹报仇,就只能暂时忍辱负重,寻找时机替你爹报仇。"段飞雪低头看着掌心那块沉甸甸的玉佩,上面的血腥味似乎顺着指尖钻进了她的五脏六腑,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相信眼前悲痛欲绝的母亲,但是那些年温暖和煦的过往,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碎成了无数片无法拼凑的瓦砾。
“你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林月站起身来,朝窗外瞥了一眼,桂树的影子在窗纸上轻轻晃动,“胡朔肯定会派人来接胡苏儿,我在这里绝不能让她知晓——她是胡朔的女儿,谁知道她是不是早就知情了呢?”
“苏儿不会的!”段飞雪立刻反驳道,声音里满是焦急,“她一直都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知情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林月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等她知道了真相,是会帮你,还是会护着她爹呢?”
院外的花香顺着窗缝飘了进来,往日里甜腻腻的香气,此刻却透着说不出的苦涩。段飞雪望着地上破碎的瓷片,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她虽然还抱着“胡伯伯绝不会杀爹爹”的念头,但清楚地明白,从见到母亲的那一刻起,有些日子,再也无法重来了。
“你先跟胡苏儿一起,然后跟她去找胡朔。”林月咬紧牙关,眼里闪烁着狠厉的光芒,“娘会暗处一直跟着你的,我们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话音刚刚落下,她忽然凝视着段飞雪的脸庞,目光锐利,神情变得既复杂又冰冷:“刚才在院子里,你和胡苏儿到底在做什么?我全都看到了,你在亲她?你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可抑制的怒火和质问。
段飞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但她并没有退缩,而是挺直脖子迎上了母亲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声音虽然有些颤抖,却充满了坚定:“娘,我喜欢苏儿,我要和她相伴一生,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改变这个决定。”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林月先是愣了一下,似乎被女儿的回答震惊到了,但很快,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随后露出一抹凄凉复杂的笑容。既有无奈,又有怨恨,让人不寒而栗:“也好。你就顺着她吧,先获取她的信任。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一定要让胡朔身败名裂,再亲手杀了他——听到了没有!”她的声音低沉而阴冷,每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命令,让人毛骨悚然。
段飞雪望着母亲眼中的怨恨,仿佛要吞噬掉所有与之相关的人。与此同时,她又想起苏儿方才温婉可人的模样,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和温柔似水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浮现。两股截然不同的情感在她心中交织、碰撞,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喉咙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内心的挣扎愈演愈烈。
当天晚上,胡苏儿见夜深了段飞雪还没回来,就跑过来喊她回去。然而,段飞雪只是隔着门低声说道,今晚想在家睡觉。胡苏儿听到这话,稍微迟疑了一下,但并未多想,只当她或许是害羞,或许是思念父母的缘故,于是点了点头,轻声叮嘱她早点休息,便转身离开了。看着胡苏儿离去的背影,段飞雪的心情更加沉重,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了她的肩上,让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