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踏上旅程,胡苏儿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在茶摊喝茶的时;在山道上赶路时,总能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可当她回头去看时,却只有风吹草木发出的沙沙响动。她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心里既生气又疑惑——到底是大理城派来的人?还是飞雪?
越往前走,山路就越发陡峭难行。直到站在悬崖边,身后的那种“注视感”才忽然消失不见。崖下是翻滚不息的云海,强劲的风把她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苏儿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忽然笑了起来——段飞雪啊段飞雪,你以为躲起来就万事大吉了吗?就算你跑到天边,我也一定会找到你的。
山风呼啸着,卷起苏儿那清脆而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段飞雪!你再不出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颗石子,重重地砸在空气中,激起了无形的涟漪。
树后那个隐匿的身影猛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飞雪原本就紧紧攥着树枝的手,在这一瞬间更是收紧了几分。自从离开客栈之后,她其实并没有真正走远,只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远远地跟随着苏儿。她看着苏儿走进店铺购买干粮,看着她在茶摊前歇脚休息,内心就像有无数只猫爪在不停地挠动,既渴望靠近对方,却又害怕靠近之后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跳下去”,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将她心中所有的犹豫和纠结切割得粉碎。
“苏儿!别傻了!”段飞雪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扑了出去,她的足尖在崖边那些散乱的碎石上轻轻一点,身形如箭一般冲向苏儿,想要拉住她的衣角。可由于冲得太急,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的肩头会重重地撞在苏儿的背上。
胡苏儿只感觉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涌来,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伴随着一声惊呼,整个人便朝着崖下倒去。在这万分危急的慌乱时刻,她本能地胡乱抓扯着周围的一切,终于,指尖幸运地攥住了一丛扎根在石缝里的灌木。那粗硬的枝条深深地勒进她的手心,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还好稳住了身形。
“苏儿!”站在崖上的段飞雪被掉下山崖的胡苏儿吓得魂飞魄散,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不要死——”眼眶瞬间被泪水蒙上了一层水雾,没有丝毫犹豫,就直接往下跳了下去。
“我没……”苏儿刚想喊出“我没事”,就看到一道的纤细身影从崖上急速坠落下来,这一幕吓得她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幸运的是,段飞雪看到胡苏儿就在下坠的过程中及时抓住了下方一截横生出来的树干,她的身体在空中晃荡了几下,最终总算稳住了。
“你怎么也跳下来了?”苏儿又气又急,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那翻滚不息的云海,顿时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仿佛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段飞雪攥着树干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儿,质问道:“你怎么这么傻?为了逼我出来,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谁要跳了?”胡苏儿翻了个白眼,努力地往上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是你把我撞下来的!我本来就是想吓唬吓唬你罢了。”
“那你也不能拿这种事情来吓唬人啊!”段飞雪一边说着,一边忽然发现胡苏儿所抓着的那丛灌木的根须正在慢慢地松动,情况十分危险,她赶紧说道,“快,踩住我的肩膀,咱们慢慢爬上去。”
胡苏儿借助段飞雪的力量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上挪动,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道:“现在知道害怕了?刚才躲在树后面看戏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呢?”她脚下不小心踢落了几块碎石,那些碎石砸在段飞雪的身上,随后坠入云海之中,过了许久都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我那不是……”段飞雪本想解释说“不是故意躲起来的”,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崖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块绊了一下,差点脱手掉下去,无奈之下只能先集中全部精神紧紧地抓牢树干。
就这样,两人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凭借着石缝和草木的支撑,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往上挪动。她们的手心都被磨出了红彤彤的痕迹,衣摆也被沿途的荆棘勾破了好几处。直到胡苏儿的指尖终于触碰到崖顶那松软的泥土时,飞雪在下方用力推了她一把,苏儿这才成功地翻上了崖边。她一上去就立刻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拉段飞雪。
段飞雪被用力拽了上来。两个人瘫坐在崖边,都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发凌乱得像鸡窝一样,脸上沾满了泥土。然而,当她们彼此对视的时候,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山风依旧在吹拂,云海在她们脚下汹涌翻腾,仿佛一片波澜壮阔的白色海洋。胡苏儿轻轻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正准备开口再说段飞雪几句时,却见段飞雪凑近过来,伸手替她擦掉脸颊上的泥渍,指尖微微颤抖,“下次再这样吓唬人的话,”段飞雪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胡苏儿被她指尖的温度微微烫了一下,别过脸去,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悄悄扬了起来:“谁稀罕你理我?先把我撞下山崖的账算清楚再说。”
两人静静地坐在崖边,山风将她们的头发吹得更加凌乱,但却无法吹散彼此眼中的余悸。胡苏儿先缓过劲来,斜着眼睛瞥着段飞雪:“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又要留书逃走?上次跑了,这次还想跑——真当我是追人的狗,你想跑就跑,想停就停?”
段飞雪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方才胡苏儿掉到在悬崖下的样子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发紧。她看着苏儿那双沾了泥土却依然清亮的眼睛,忽然就不想再躲避了。
“我怕。”她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被风卷着飘散开来,“我怕看见你就控制不住自己,怕像喝酒那晚一样,做些越界的事让你为难。你总说‘夫妻才能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看见你,就忘了这些规矩。我怕再待下去,会让你厌烦,不如先走,至少你想起我时,还能留几分好印象。”
她望着胡苏儿,眼里藏着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又带着点破釜沉舟的豁出去:“可刚才看你掉下去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都没你活着重要。苏儿,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好了。”胡苏儿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她低下头耳尖却悄悄红了,“你也别总把我想成死板的人。”
胡苏儿抬起头,迎着飞雪的目光,忽然笑了:“你以为我追你一路,只是为了讨个说法?你说要当妃子时,我心里堵得慌;听说你要和皇帝圆房时,我恨不得一巴掌甩到老太监脸上。”她往飞雪身边挪了挪,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发间的草木气息:“我是说过‘夫妻才能那样’,可我也没说……不乐意和你走下去。”
段飞雪愣住了,眼里的惊惶慢慢褪去,像被春风化开的冰,渐渐漾开暖意,嘴角上扬。
胡苏儿轻轻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心中不禁有些无奈。这面具是她方才在客栈里匆忙换装时贴上去的,由于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好好进行易容,只是随意地在脸上贴了这么一张皱巴巴的人皮面具。这面具戴得十分不舒服,就连说话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的嘴角被扯得紧紧的,仿佛面部肌肉都被限制住了一般。她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身旁的段飞雪,只见飞雪正对着远处那如梦如幻的云海傻笑个不停,很显然,她还没有从之前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呢。
“别笑了。”胡苏儿伸出手指,轻轻拽了拽飞雪的衣袖,语气中带着一丝催促与担忧,“快走吧,你可别忘了,大理离这儿并不算远啊。万一有高手追过来,我们恐怕就难以脱身了。”她说着说着,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直直地看向段飞雪,眼神里悄然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等一下,你刚才不是说一直想亲我吗?你现在就亲。”
段飞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她的目光缓缓落在胡苏儿那张“满脸皱纹”的脸上。这张面具制作得十分精细,连眼角的纹路都描绘得清清楚楚,此刻正以一种严肃的表情盯着自己。飞雪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眉头紧紧皱成一个疙瘩,结结巴巴地说道:“苏儿,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胡苏儿立刻沉下了脸,故意将自己的声音压得苍老而沙哑,听起来就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你方才在崖边对我说的那些话,难不成都是哄我的?现在看到我这张‘老太太脸’,就下不去嘴了?看来你和那皇帝也没什么两样,都是只看脸的人。”
说完这些话,胡苏儿一甩袖子,便迈开步子往前走去。自己这么说不过是为了逗逗飞雪罢了。然而,刚走出没两步,她的手腕就被拉住了。段飞雪从身后追了上来,呼吸显得有些急促,脸上也带着几分别扭的神情,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凑了过来。不过,她并没有去触碰那张面具,而是轻轻地碰了碰苏儿的耳尖——那里没有被面具遮住,还残留着些许温热,触感柔软。
“谁说我只看脸?”段飞雪的声音就在苏儿的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委屈,又透着几分认真,“就算你真的老成这样,我也……”话还没说完,她就闭上眼睛,慢慢地凑了过去。胡苏儿只感觉到飞雪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自己的耳尖,顿时耳尖发烫,心里一阵慌乱,连忙挣开飞雪的手,转身继续往前走:“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再不走,真的要被追上了。”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她的脚步却明显慢了许多,就连方才故意板起的那张“老太太脸”,也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柔和了几分。身后的段飞雪赶紧跟了上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那面具戴着肯定不舒服,要不找个地方把它摘了吧?重新画,画成普通的脸就好……”
山路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只剩下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仿佛是在替这两个别别扭扭的人,悄悄藏起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