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微微分开些许,看着沈昭的眼神都透露着不认同。
但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为何?”
沈昭沉默良久,忽而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她说:“我爱了他太久了。你们能明白吗?”
“为一件事坚持一个月,那是一时兴起,坚持一年,就是爱好。但若是这件事你做了始终得不到正向地回应,却还是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一直做下去,那就是执念。现在楼缜已经成了我的执念。我想想不到,我没有他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她神情哀戚,沈暄却一反常态地没有顺着他的话音继续下去,而是反问:“怎么不能?没有谁离了谁是不能过的。只是过得好坏的区别罢了。但是姐姐,你离开他,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好。”
“是。”楼川认真看着她,“先前我和沈暄探讨过,如若有一天站到足够高的地方,会开创人人平等的朝堂。颜如玉和二姐你,都是我们想好的,最适合在如今的局势下豁开一道口子的人。”
“你们……”沈昭为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怔了一下,但是态度却并不积极。拨开鬓边垂下的几丝碎发,她说:“想法是不错,可是想要做成,可想而知是难如登天的。”
“那也总要先试过,才知道最后是成也不成。”沈暄的确在某个夜间和楼川说过一些关于现代的事,但没想到楼川真的会记在心上,并且对这些事的事实已经有了初步的规划。按捺心中的想法,他说:“姐姐,难道你不愿意帮我们吗?”
沈昭无奈看着他,摇摇头。“我能理解你们,若你们需要,我也愿意出手相助。但是我对朝堂上的这些事当真不感兴趣。我现在,只想好好呆在家里,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态度温和却相当坚决,两人又说了几句,沈昭仍旧不为所动。见劝说不动,他们最终只能作罢。
沈昭说:“不过我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对外,你们只管宣称楼缜已经死了便是。”
“你想要怎么做?”
“我要把他幽禁起来。”
“幽禁?”沈暄惊了一下,“幽禁在哪里?”
沈昭淡然道:“荒废的丹王府也好,家里废置的空房也罢。左右一个死人,不管多久不出现,都不会惹人怀疑。”
这话说得,堪称诡异阴森。若非她展现出来的状态还算平和,沈暄简直要怀疑她的精神状态了。“那你……那你为何还要和离书呢?”
沈昭垂眸,勾起唇角。那极度冷静的模样,方式是在心里做了万千次的推演,才最终做出一个最完美的决定一样。
她说:“如果我和楼缜的姻亲关系还续存,将来我的处置反而会令人为难,不若直接解除。再有,从前都是我一直在围着楼缜转,我也想看看,真的到了什么都没有,他只能依附我生存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是像是那些被囿困在深宅后院的女子一样,为了过得更好一些,使出浑身解数,只为换自己多看他一眼。
从天之骄子落魄到摇尾乞怜。看着面目全非的人,或许她就能放下一点心中长久的执念,或许终有一日,她能变回从前的她自己。
沈昭收回思绪,从袖中取出另一样她今日带来的东西交给楼川,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去。
走到门边的时候回过头来。“那个想法,我虽然不能帮你们实现,但是有一个人或许可以。”
“谁?”
“白黎。”
她冲怔住的两人笑笑,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两人一时难以回神。相顾无言,过了片刻,才翻开沈昭刚递过来的一本东西。
那是一个名册,上面记录着楼缜在朝中的心腹。
虽然在先前的几个月里,沈暄已经整理好了那些和楼缜过从甚密的官员名单,甚至其中很多和楼缜在朝中买卖人口结党营私之事脱不了关系。但沈昭的名单还是给了他们补充,最重要的,上面有楼缜的印信,把这东西带过去,没人能够抵赖什么。
眼下可堪万事俱备,只欠最后一阵东风。
接下来的时间里,发生了诸多事宜。先是漏夜前往丹王府试图与旧主重联的官员一个接一个离奇失踪,又是曾经与丹王关系密切的官员一个个被秘密下狱。坐拥数万大军一路从儋州打回荣京的丹王骤然暴毙,隔天又有蒙面女子告御状,言道先前的逍遥楼案件,丹王才是幕后主使。
桩桩件件堪称跌宕起伏,荣京城的百姓从最开始的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到楼缜死亡后彻底变成一种看戏的状态。
众人都在猜测,死了一个丹王,剩下两名皇子谁能够如愿登上皇位。
有人说必然是俨王。喻王罢朝小半年诸事不管,朝中的一切事由都是俨王处理。况且丹王身死后他的军队指名道姓要投奔楼川。有权又有兵,这个皇位非他莫属。
但也有人说,喻王到底是嫡长子,从前也是功绩累累,不论是按长幼还是按贤能,喻王都当仁不让。
就在他们猜测时,逐步稳定的宫中传来消息,说皇帝临死前留有遗诏,命皇长子喻王为皇太子。
皇帝身死,那接下来要继位的便是皇太子。一切本该就此落定。
可礼官带着遗诏前去喻王府的时候,喻王却闭门不见,拒不接旨。礼官无奈回去之后,才得知喻王为了给妻子守丧,早已经在千里之外的尚清山道观中勘破红尘,遁入空门,不愿再理世俗。
众下哗然。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礼官无奈又去请楼川。谁料白捡来的皇位,楼川竟也不从。
沈暄躲在屏风后,听他慢悠悠地跟礼官装良善。他说:“如今诸事未定,朝中一切混乱。本王还要忙着查审旧案,实在无心皇位。皇兄才方离京,本王就上位,于情于理皆不合适。”
言外之意,让礼官再去请楼慎。
礼官一脑门子的汗,只能退了下去。
沈暄含笑坐在楼川身边,合上他面前那份用来装模作样,早已经批阅过的文书,说:“你这招还真厉害。原先皇位还有争议,现在巴不得都让你上位了。”
“但也不能太轻易。”楼川执起沈暄的手,把先前两人一起批阅文书时在他手上沾上的朱砂一点点轻轻擦拭下去。“不然日后难免会有人怀疑,会不会是我为了皇位,才布下这样大的一局棋。”
沈暄反问:“不是你布置的吗?”
楼川唯独在沈暄面前坦荡。“是。”他说。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楼川说:“当然是如我所言,处理案件。”
之后,楼川道逍遥楼一案牵扯甚广,须从前一直跟进的官员协同调查,又将沈暄从外任地调了回来。几日之后,沈暄正式在众人面前露面。
两人携手,在年前对案件展开调查。幕后主使已伏诛,其余参与者也早就被控制,没有了某些势力的阻挠,案件调查起来进度飞快。赶在年关之前,将所有主犯及从犯悉数定罪并发落。案件的主要涉案人员问斩,从犯流放。剩下的牵连不深的,可以留在明年慢慢处置。
这下直接清洗了半个朝堂,尤以韩氏为先,首当其冲,一朝从天上跌落泥里。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可以放一放,皇帝之位却不能再空缺下去了。
眼看春节前后要祭拜宗庙,敬天祈福,桩桩件件都少不了皇帝。在大臣和宗亲的三催四请下,楼川才‘勉为其难’答应了这幢差事。
大雪之日,借着瑞雪兆丰年的祥瑞吉兆,楼川登基。
登基仪式虽然仓促但声势浩大。敬告天地祖先,又在紫宸殿接受万臣朝拜。随着最后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落下,楼川的目光与侧边站着的沈暄相对,神情俱是温情款款。
新帝特许,功臣沈家不必下跪。
另,改年号为暄景。
后面又封了皇后陈氏为太后。有朝臣道后宫空虚,请楼川广纳后宫,被楼川以战事方才平定,国家急需休养生息唯有挡了回去。
登基大典便算告一段落。
登基大典忙碌了一天,沈暄早早被福冲请到了皇帝休息的寝殿圣宸宫休息。离开时,楼川与太后并肩而行。
浩浩荡荡的随行侍从跟他们隔着很长一段距离,足够让两人之间说的话不被任何人听见。是以楼川的神情姿态均是十分放松。
但太后却有所不同。儿媳儿子接连出事,她的精神状态早已经大不如前。能撑着来登基大典,已经算是给足了楼川面子。
她冷哼一声,“仪式已经结束了,眼下又没有外人,何必装模作样,令人作呕。”
“装都装了。”楼川轻笑一声,也不在意陈氏话音里的讽刺,“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陈氏低骂,“混账东西。”
“你看。”楼川嗤道:“母后还说儿臣装模作样,母后却连骂都不敢大声。您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太后了,您又在怕什么?”
“我什么都不怕。”陈氏的身体十分紧绷,以至于仔细看,华服之下的身躯竟然还在微微颤抖。她说:“我只想知道,我的儿子在哪里?他真的在什么尚清山?”
“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陈氏心神大震,刹住脚步。猛地转身抬起染着艳丽颜色的食指,指着楼川的鼻子,“你残害长兄,不得好死!”
下人们随着楼川的动作站定。这些都是楼川的心腹,此刻分毫不为所动。镇定到……仿佛陈氏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疯子。
“不早就是这样了吗?”楼川面不改色,问她,“您当年将我收作养子的时候,这些年让我帮皇兄铺路的时候,想的,不就是让我被万人唾骂,不得好死吗?都是儿子,您只为皇兄谋划,今日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儿子顾念您的教养之恩了。”
“你不过是个奴婢养的,有什么资格和我陈氏的后嗣相提并论。”事到如今,她立马镇定了下来。“没有儿子,我还有孙子,还有陈氏和陈氏背后的旧贵族,你猜你的皇位能做到哪天。”
“做梦也要分个时候。母后。”
“……你什么意思?”
楼川面无表情,只是眼神却是森寒的。他一步步逼近陈氏,逼得她一步步后退,“你以为我清算了韩家,就会放过你们陈氏吗?你以为我的手上,没有陈氏的任何把柄吗?有这个操心朕能当多久皇帝的时间,不如算一算,你们陈氏,能保住几个人!”
陈氏瞬间面色惨白。她筹谋多年,想的无一不是自己的儿子怎样登上皇位,想着怎么能在暗处把楼川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儿子弄死,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局势逆转,让他们陈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楼川不欲在与她多言,抬手招来人,把陈氏拖了下去。
而他自己,则往圣宸宫的方向走去。
可不知为何,走着走着,竟跑了起来。大雪在脚下响的咯吱咯吱,宫人被远远落在身后。满心刚才和陈氏对峙时的压抑悉数幻化成想见一个人的殷切期盼。
寒冬腊月,他的心却有如草长莺飞。有人在圣宸宫等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