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原本清丽的身形因怀孕而变得有些笨重,她在白黎的搀扶下迈进门槛,对堂上两人并肩而坐的状态也毫不感到意外。
只是堂上之人却远没有她这样淡定。一见沈昭,沈暄立马从座上起身,迎到门口,从白黎手中接过沈昭。
沈暄曾在回京途中和白黎有过一面之缘,但也仅仅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两人对上视线,却又相互之间无话可说。沈暄的神情有些复杂,可后者却有种近乎超脱的平静,向他轻轻颔首,将沈昭交到他手里之后,便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三个。
沈昭要向楼川行礼,被无力的梁歪两人同时拦住。沈暄托了把椅子过来,扶着沈昭慢慢坐下。“姐姐你身怀六甲,不必如此拘礼。”
“是。”楼川也说:“阿姐不必多礼。”
这就已经顺着沈暄叫上了。沈暄心里突地一跳,瞪了一眼楼川,又转头忐忑去看沈昭的反应。沈昭就像是什么都没听明白,又好像对这些事情早有预料,依旧十分淡然,只是道了一声,“多谢。”
而后坐下。
沈暄坐在沈昭身边,垂着头,因为先前没有把计划向沈昭告知一事,仿若错做事情的孩童。
他说:“姐姐,对不起。”
沈昭冷静反问:“为何要道歉?”
“因为我和兄嫂、俨王布下针对丹王的杀局,却独独没有告诉你。”
“傻瓜。”沈昭却轻笑一声,轻拍了拍沈暄的手,“我早就猜到了。”
虽然沈暄昨夜就从楼川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沈昭想了想,说:“大概是从你的死讯传回京开始,我就发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这么早吗?”沈暄很是吃惊。
沈昭“嗯”了声,看着沈暄的眼中似乎有泪光闪过。定了定心神,才道:“消息传回来之后,我就去看了爹娘。首先爹娘的反应虽然伤心,但绝不像是承受了丧子之痛。其次你与俨王关系非凡,而你出了事,在明知道罪魁祸首是谁的情况下,他仅仅只是罢朝几日,这也不寻常。那时我就起了疑。后来我跟着丹王去了俨州,兄嫂得知你的死讯之后,更是全无反应,我才真正确定,你没有出事,而且他们都知道你的下落。”
“那姐姐你不怪我吗?这件事所有人都知情,却独独瞒着姐姐你。”
沈昭摇头,“幸好你们提前有部署,否则……”
沈昭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但沈暄也能猜的出来。虽然沈昭运筹帷幄,将很多东西都放在自己的目的之后,但若是他真的在沈昭跟他说完那些话之后就出事,恐怕沈昭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思及此处,沈暄一时也觉得感慨万千。两人牵着手,半晌都没有说话。
等他们姐弟互诉完这段时间各自的愁肠,楼川才适时开口说:“不知二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沈暄可能听不出来,但对于楼川来说,沈昭话里话外一再强调她知道沈暄和自己的关系并不一般,又在自己面前做出这副姐弟情深的样子,且不论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做戏,都是她想要和自己谈判的筹码。
顾忌着沈暄的心情,他到底没有把话说明白,可是沈昭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光凭只言片语,就了解了自己的意思。
沈昭坐正了些,脸上的表情从柔情切换成某种不动如山的镇定。
“俨王明鉴,我今日,的确是有话要说。”
楼川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一手撑着桌面,姿态舒展却难免显得不近人情。可语气却算得上尊重,“二姐不妨请说。”
“想来殿下已经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了。”
“昨夜发生了很多事情,本王不知,二姐说的是哪一件?”
沈暄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弋,不太明白,怎么两个人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却又这样防备。
沈昭直白道:“我昨夜带人重伤丹王。”
“这事。”楼川应了声,“知道。”语气十分淡然,没有一点解决了重要政敌的喜悦,仿佛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沈昭也不在意,继续问道:“不知这能不能算得上从龙之功。”
“二姐慎言。”楼川慢声道:“六弟意图逼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与从不从龙又有何关系?本王之上还有喻王,此话实在叫人难以担待。”
沈昭问:“喻王罢朝数月,难道不是已经被你解决了吗?”
“这便更是无稽之谈了。”楼川岿然不动,“皇兄不过是与皇嫂伉俪情深,为皇嫂守丧。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俨王殿下。”沈昭的眼睛眯了眯,“你一定要与我这样一直周旋下去吗?”
楼缜不置可否。
“好。”沈昭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如若这些不能打动你,那我便说一件能打动你的事情。”
“二姐直言便是。”
“我可以让你和暄儿之间,再无后顾之忧。”
此话一出,楼川与沈暄当即对视一眼。等前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露出了破绽。
沈昭见此微微一笑,模样显得十分笃定。“皇室中人,好男风的古往今来比比皆是,但从没有一个人敢将其放在明处。主要原因无非有二,一于礼数不合,二,也是最紧要的,男子无法孕育子嗣。我有些好奇,如果将来殿下顺利登基,会给暄儿一个怎样的身份?皇后?还是什么在暗处见不得光的……”
她没说完,楼川打断了她。
“我不会让他入后宫,也不会把他暗藏起来。”楼川先是看了一眼沈暄,又转向沈昭,“沈暄有经世之才,不该屈居人后。我会让他正常做官,正常晋升。至于后宫。反正本王名声素来不好,再传出什么也不稀奇了。”
沈暄听见这话难免动容。他看着楼川,分明感动极了,嘴上却说:“你想传出什么流言?见不得人的那种吗?”
楼川无奈看他,可对比看着沈昭的眼神而言,却是温情脉脉。
沈昭轻咳了一声,打断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视线交缠。
“那这件事解决了,后嗣的事情呢?”
楼川说:“可以从大皇兄处过继一个。”
沈昭但笑不语。
楼川先开始还没回过神,与沈昭对视片刻,才反应过来,沈昭这是直接把自己的底牌套出来了。
楼川无奈扶额苦笑,“二姐真是世事洞明。”
“是你关心则乱。”沈昭捏了捏沈暄的手,“若非真的将我这个弟弟放在心上,以殿下的智慧,决计不会出现这样的错漏。”
“什么?”但是沈暄还是不明白。他很聪明,只是在打机锋这方面,显然另外两个人比他聪明太多。三言两语之间,就让对方都拿出最真诚的适合洽谈的态度来。
两人没有理会他的疑问。沈昭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但是喻王的几个孩子,最小的也有十几岁了,难免不好控制。”
“二姐的意思是?”
沈昭低下头,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我的孩子可以过继给你。”
“什么!”这句话沈暄是真的听明白了,他着急说:“这是姐姐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怎么舍得给别人?”
“也没什么舍不得的。”沈昭抬起脸来对着沈暄温和的笑,“这个孩子,本就是为了让你姐夫对我多上心一点,为了把他留在我身边才怀上的,真要说感情的话,其实并没有多深。倒是你,你也不是别人,你是我的亲弟弟。你善良又正直,如果他能由你来教养,我会很放心。”
“可是……”沈暄被沈昭说得赧然,但还是有些为难,“再有两个月我才二十岁,我是怕我不行。”
无怪他会这么想。在原来的世界,20岁才是刚刚上大学的年纪,还是被父母和学校保护在温床里的时候,他不敢赌,这样一个孩子心性的自己是不是能教导好一个孩子。
沈昭却说:“你还没尝试,又怎么知道不行?”
听这话的意思,是已经决意了。楼川给了无措的沈暄一个安抚的眼神。又问:“那二姐想要什么?”
沈暄看他。楼川说:“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二姐想要什么,只管提便是。”
“我有三件事,像请求俨王殿下。”
“你说。”
“第一,我想要一份和离书。”
楼川颔首,“这个简单。”
“第二,我要你给阿暄一个保障。”沈昭目光直视着楼川,“不论你我做了怎样万全的打算,你们也终究是两个男子,一没有礼节拘束,二阿暄不能上皇室玉碟。万一日后你们拆伙,我总要保证他的安全。”
楼川道:“这个不用二姐说,我已经想好了办法。”
姐弟俩的眼神同时望向他。一个眼神犀利,是长姐对幼弟纯然的关心,一个则是复杂的,湿漉漉的,因为他们对自己这样周全的保护。
“我会把玉玺给沈家。”
此话堪称平地一声惊雷。沈暄猛地站起来,看着楼川却说不出半个字。沈昭虽还算镇定,但从她的眼神中也不难看出,她没想到楼川会对自己这样狠心。
楼川却像是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分量有多重一般。镇定自若地接着说:“以后我若对沈暄有一丝异心,沈家大可以废了我,另扶新主。至于玉碟,虽然不会昭告天下那样大张旗鼓,但玉碟他一定会上,该给他的仪式,我一样都不会少了他的。我楼川发誓。”他当堂站起来并起三指指天发誓,“我楼川此生唯有沈暄一人,生同衾死同穴。若有辜负,不得好死。这样,沈家可安心?”
堂下的两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沈暄的眼眶泛红,说不清究竟是感动的,还是其他什么因素。
太郑重了,真的,太郑重了。从他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那天起,他就没想过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对待。他以为,至多不过是一起搭伙过日子罢了,能得到楼川这样的人的真心,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没想到,楼川竟然会把玉玺这样贵重的东西交给沈家……太郑重了,真的,太郑重了。
他简直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种行为。哪怕两人身份互换,他也未必能做到这样。
真是……傻到极致了啊。
满心的酸涩涨热,复杂难言的情绪让他半晌都无法开口。他只能紧盯着楼川,看他慢慢走到自己面前,抬起指节在自己沾湿的眼尾上碰了碰。
楼川说:“感动傻了吗?”
沈暄抓住他的手,良久,才喃喃出一句,“你疯了吗?”
“如果说栽在你身上是的话。”楼川顿了顿,便用一种更加坚定的语气说:“那我的确是。”
“……什么时候打算好的?”
“很早。”沈暄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楼川顺势将他抱紧怀里。说话的时候,胸腔贴着彼此的心跳在震动,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做无准备的事。”
“怎么都不告诉我?”沈暄闷闷道:“我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只要你把你全部的爱都给我,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只是这些吗?”
“不是只是。”楼川垂头轻抵着他的额头,用深沉的上目线看他,“想要做到这点,你要花费一辈子的时间和真心。你呢?你也愿意吗?”
沈暄没说话,可是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决心。他紧紧抱住楼川。
两人相拥一阵。沈昭轻声的,用一种有些羡慕的语气说:“好了,也不嫌腻歪,以后还要过一辈子呢。”
楼川笑了笑。但是沈暄却不好意思抬头,干脆把脸闷在楼川怀里,像只鸵鸟一样,假装这样就能不用面对两人在沈昭面前忘我告白的尴尬。
沈昭说:“我还有第三个要求。”
“嗯。”
“我要你留楼缜一条性命。”
——TBC——
其实这章没想写告白,是他俩自己主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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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