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安原以为会被关在牢里,没想到被暗卫带到了县衙的一间房里,不多时就走进来一名男子,她认得此人,是司景熹身边的人,叫山海。
这是让他来治伤还是让他来毒死自己杀人灭口啊?
山海帮顾念安看完之后,“娘子放心,都是些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擦些药就好了,我给你开个活血化瘀的方子,喝下去就能痊愈。”
顾念安认真地点了点头,按照流程询问了一个问题,“多少钱?”
山海手中的动作一顿,暗道,顾二娘子不仅医术精湛,脑回路也是清奇啊,他自诩跟在司景熹身边多年,答不上来的情况甚少,这下真的卡壳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不用钱。”
“不行,若是不还钱,病就不会好。”这是玄学问题,顾念安这种内行人最明白。
“你还给主君就好了。”司景熹御下极严,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私收钱财,最轻就是挨军棍,严重的话嘛,可能得去刑房走一遭,至少褪掉一层皮。
“好吧。”有司景熹这样的魔头当领导,可不得事事向他汇报。打工人的艰辛,顾念安还是懂得。
山海拿出药酒,欲打算消毒,结果刚碰到顾念安,别被她抓住了手,“怎么了?很痛吗?”他平时帮主君上药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呀,没什么不妥。
顾念安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大哥,你不会真的是来要她的命吧,你这叫消毒吗?叫做刷墙还差不多,“疼,很疼。”疼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的,真的,“我略懂医术,还是自己来吧。”看吧,学了医术就是有这样子的底气。
山海也不废话,“行。”
顾念安消毒上药能做的都自己做了,心中暗骂田慧百八十回,居然敢打她的脸,还好没变形,狗东西,给老娘记着,下次见着他不打他个屁滚尿流,她就不姓顾!哼,还以为她温吞好欺负,那就让他见识自己爆炸的样子。
山海将顾念安整个脸都包了起来。顾念安有些不解,田慧长得瘦小,并没有什么力气,加之自己躲过了不少,并不算严重,就是淤青而已。没必要包得跟粽子一样吧,这样会不会有些过度治疗了?
“擦点药酒就好了吧?”这样会影响她吃饭的。
山海叹了口气,“顾二娘子,我这是为你好,等会主君会来审你,我怕你太丑让他印象不好。”主君是个铁石心肠,从不会怜香惜玉,自己是真的想跟顾二娘子探讨医术,且不能这么早就死了。
顾念安心中疑惑,难道这样就不丑了?
见山海说得真诚,顾念安不疑有他,一提到司景熹,就想起昨晚地上滚动的头颅,不由护住自己的脑袋。她回忆起冯书臣跟她说了不少司景熹的癖好,心中不甚感激山海,真是医者仁心,救人救到底,“谢谢你。”天底下还是好人占多数。
山海见顾念安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脑袋,暗道:不喜欢而已,不至于要了你的命。
“对了,你家主君的毒解了吗?”
“没有。”
“那他……”会不会随时扑过来掐死她?
“我给了主君暂时抑制毒性的药。”
那药她听过,吃下之后确实能抑制毒发,只是药性过了之后,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若要再抑制,就要增加药量,如此下去,服食到一定程度,就会解药中毒。
“你们还没找到解药?”看司景熹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弄个解药应该不那么费劲……吧。
“没有。”山海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看出了一丝忧虑。
这些日子她翻阅了不少医书,再根据从前读书学习的知识,灵芝的有效成分提取应该使用醇提取术。现在她所知道的,乙醇浓度最高的就是米酒,弄过来不费劲。仪器的制作,以及无明火加热装置才是个大麻烦。
司景熹既然开始吃抑制药了,那么解药的制作期限便大大缩短了。
顾念安原以为晚膳便是让县衙的厨房做些过来,谁知竟是四方楼的菜品,五菜一汤,对于她一个女子会不会有些多啊?正她打算起身,对端菜的暗卫说可以撤掉一些时,她看到最后走来的司景熹。
这是争分夺秒,连吃饭都用来审问人?果然,专业与非专业的区别就出来了,吃饭的时候就要专心吃饭,若是三心二意,一心两用,对消化不好。也不知他能不能理解。
她起身行礼,“英国公。”
司景熹来到她对面坐下,“坐吧,一起用膳。”
顾念安这才坐下。她回想起在槐县初遇他时,无论是在山沟里被发现时孱弱的样子,在县衙里的不动声色,在茂山被追杀无所畏惧,还是最后被他掐着脖子是癫狂失态,都不似他适才那般,狠戾残酷。如今顶多过去一刻钟,又变成了清贵公子。
变脸比翻书还快。
顾念安看着满桌的菜,暗道,早在槐县,冯书臣就告诉她,司景熹对待吃穿用度很讲究。除了太子和他,其余的人都老老实实地吃着县衙厨房烧出来的菜。
那时候顾念安就在暗叹,这就是牛马跟有钱人之间思维的隔阂,牛马每日只担心员工食堂去晚了没剩什么菜,有钱人不一样,下班直接下馆子,连位置都订好了。她后来开始自我安慰,没事,秋香烧得菜也很好吃,天天就像下馆子。员工食堂已经升级到了最高的版本。
四方楼的菜做得委实不错,周显应该是走过不少地方的人,才能将天朝各地的美食全都搜集起来,司景熹看得上也不足为奇。
不过现在她可没闲心享受美食,对面坐着司景熹,可不是谁都吃得下饭的。
司景熹拿起筷子,抬眼便对上了她的目光。黑溜溜的眼珠子在这堆纱布里面尤为显眼,像是夜空中的明星,熠熠生辉,“还不吃饭?”
顾念安:他还真是来吃饭的?
于是半信半疑地拿起筷子。那筷子的手一开始有些软,顾念安生怕被司景熹看出端倪,便开始进行心理建设,越害怕越得镇定。
她想起小的时候,在家里看到蟑螂就大喊大叫的,妈妈说,若是再叫,就捏掉它的头,把它的尸体丢到她的衣服里面。她便闭嘴了。
妈妈说,遇见怕的东西千万不能叫出来,否则被别人知道了,他们以后便会拿这个来吓你,欺负你。
没什么好怕的,怕也没用。一想到这里,她的心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在山海的包扎之下,顾念安无论是张嘴还是夹菜,动作都有些僵硬。是以,吃相谈不上优雅。
跟田慧斗智斗勇那么久,说不饿那是假的。顾念安尽量垂下眼,不去看对面的人。幸亏面前有肉,吃了几口垫垫肚子之后便觉得好多了。
司景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暗青色的长袍,绣着文竹,煞气敛了一些,更像是个清贵的公子,只是眉宇间的不怒自威,还是令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大抵是见识过冯珩高贵优雅的吃相之后,司景熹这种plus版本,顾念安已经心如止水,她现在满脑子官司,根本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了。
司景熹看得出来,顾念安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就会痛,却丝毫不影响她吃得嘴巴鼓鼓,纱布都要包不住了,眼睛瞪得圆溜溜地,专注地享受桌上的美食。不知不觉,他多用了一碗,明明这些饭菜就一般般而已。
他不由回想起,自己从前受伤躺在军营时,也有难受不想动弹的时候,想着身后的士兵正等着自己主持大局,便强撑着起身喝米汤吃药,如此咬牙坚持过来的。
那时的他,年纪比她现在还大。
又回想起刚刚她在山林中,被打得浑身是伤,眼角一滴眼泪都没有,即使看到血腥的杀戮,也是瞪着眼睛在那里发呆。他很想问她,你是不是傻,秋香都知道避而不见,郭淮不敢往这边看,田慧更不用说,整个人都瘫软下去,脸都快贴在地上了,你也可以低下头,闭上眼的。
如今顾念安表现得若无其事,看起来竟和自己一样的淡定。
装腔作势。
顾念安见他放下筷子之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胡乱地擦了嘴,正襟危坐,活像等着提问的小学生,屏住呼吸,等着司景熹提问。
顾念安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莫名有些可爱,司景熹道,“你为何会出现在郊外?”
“因为济世堂的药童跟我说,我的小姨被人挟持,连带送往济世堂的药材都被扣下了。我便过去看看。”
“就两个女的?”
“我让白芷去报官,让海棠去田庄找人过来帮忙……我原想等着他们来再上,可田慧就要杀了小姨了,然后我就冲了过去。”她是真的相信,田慧做得出那种事情。
如此,便能将他们几人审问的结果拼在一起了:白芷来到县衙时,县令已经被他们的人扣下了,所以未能及时营救。那边顾念安命悬一线,秋香错把绫罗的人当成田庄的人,是以田慧才冲上去对付他,歪打正着帮自己争取了时间。
司景熹斜靠在椅子上,扇子一下一下地打着手心,看来小狐狸做事一如既往地拼命,平日里惜命怕疼不像演的,顾氏是不怎么帮衬吗?
他想起前些日子在都城中,探子传来的情报,顾念瑶当上东宫女官之后,行事算得上稳妥,就是有些自作聪明,想都不用想,冯珩应该是帮她收拾了不少。都姓顾,顾念安看起来比顾念瑶厉害多了,居然把蠢货往宫里送。
只怕按照顾大夫人还偷着乐,以为镀有东宫女官这一层金,日后高嫁不费劲,这些日子司府的宴席没少去,还命人暗中打听司景盛的喜好。也不想想,她的女儿能否全身而退还是个问题。日日都在男人面前装得单纯无害,都不用前朝的人弹劾,后宫的人定然很快就动手。
太子为何会选择让顾念瑶当女官?难道仅仅是为了拉拢冯家?
别的暂且不说,顾念瑶能当上女官,少不了顾念安的功劳,就没人去提一提?或者,就算知道了也假装听不见?
“你就没想过,你会死吗?”
顾念安愣了一下,当时她还真没想这么多,说实在的,就算身上带着药粉,被咔嚓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她咧嘴一笑,“当时什么都没想,全身的力量也不知从何而来,就冲上去了。”现在虽然有些后怕,但,她觉得,若是因为害怕而退缩,就算活下来,应该也会后悔。
她不想自己后悔。
“可你若是死了呢?”司景熹看起来有点像是训斥小孩子做错事的班主任,“你可有想过,你的亲人你的朋友?”
重活一回,顾念安明白理应珍惜生命,她的命还是秋霜的命换来的,岂能如此儿戏?她低着头,怯怯道,“是有点危险。”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习惯将事情做到极致,因为她觉得,这样便是尽力而为。现在得吸取教训——首先,得保住小命,不然,连后悔这种情感都体会不到。
见顾念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司景熹眉心跳了跳,她做出冒险的事情不只一两回,她的那些长辈们就没人提醒她吗?
司景熹放下茶盅,语气平常道,“对了,我中毒的事情,你可有告诉别人?”
顾念安摇头,“没有。”这是病人**,怎可随意透露?
司景熹挑眉,似是来了兴趣,“那你脖子上的掐痕,又是怎么对别人说的?”
顾念安说得甚是诚恳,“我出来的时候脖子上就包上帕子了。”
司景熹依稀记得,当时所有的人都朝他扑过来,透过缝隙,他看见了蜷缩在地上的她,自己爬了几次才能起身,太子站在她身侧,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看她失神地拿出帕子系在脖子上。
她接着道,“后来,我让书臣哥哥帮我拦住旁人,别人问起只说不知道。至于我的外祖父过来,问起时我就说是被匪徒掐了脖子。”
“冯书臣就没问?”司景熹想起他对顾念瑶一点事情就刨根问底的样子,他会放过顾念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