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安随口道,“我说,不能告诉他。他便不问了。”冯书臣对自己还保持这一种初相见时的拘谨,幸亏还没熟络到顾念瑶那个地步,要不可就难办了。有时候,人与人的距离远一些,反倒好办事。
司景熹平日里审问都是字字珠玑,不给人喘息的余地,今日难得的卡壳了一下,接着道,“难为你了,如此费尽心思为我隐瞒,”他心念一转,“不过太子殿下也算是信守承诺,让你姐姐当上东宫女官了。”
“啊?你都知道了?奇怪,太子殿下不是说不告诉你吗?”顾念安脑子没反应过来,还记得当时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到最后自己大嘴巴,全都倒了出去。
看来他猜对了。
用自己的命,去换她那个,没说过几句话的姐姐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你为何不换个愿望?”
“我没什么太大的愿望,不必劳烦太子殿下千金一诺,我想要的,自己会争取。”赚钱这事还得靠自己。
司景熹紧盯着她,道,“护好你自己的命,我还等着你的解药。”
顾念安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她就奇怪,司景熹这种高贵冷漠的权臣,举手投足间肃杀之气汹涌,今晚怎么有闲情逸致,良心发现,去循循善诱一个不相干的人,让其幡然醒悟,珍惜生命。看来是找不到解药,等着她做呢。
合理。
“主君,”桉久走了进来,“田庄那边来消息了,说是婢女海棠到田庄之后,田庄走水,没人能过来。现在火已经扑灭了。”
顾念安立刻问道,“没有人受伤吧?”
桉久看了司景熹一眼,回道,“没有。”
顾念安还想多问几句,司景熹淡淡道,“下去吧。”
“是。”
好端端的,为何会走水?是天灾还是**?难道也是因为自己做生意这事儿?为何会发生在自己被田慧报复的同一天?事有蹊跷,顾念安有预感,这件事情未必是她惹来的,可她已是局中人。
她站起身,“英国公,我想回田庄一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在看到司景熹意味不明的眼神之后,温吞地加了一句,“可以……吗?”
“不行,”司景熹起身整理衣服,注意到顾念安疑惑的眼神,他笑盈盈地看向她,“嫌犯怎么能随意离开?”
顾念安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咻”地退了回去。待到门关上了,她才想起了一个深沉的问题——她犯什么事了?打人吗?她那不算正当防卫吗?有什么问题,刚才怎么不问?
田慧一来到县衙就被关在刑房,滴水不进,他不比摆摊的那种练家子,此刻已经扛不住饿,两眼发昏,心情更是郁郁,在刑房里长吁短叹,“都怪你,当初就不该听你的怂恿,去招惹顾念安。”
摆摊的闭目,隐约听到脚步声,缓缓道,“难道不是你带我们去报复顾念安的吗?”他对田慧倒打一耙已经见怪不怪了。
司景熹站在刑房外面,就听见田慧道,“如果不是你说可以带上你的兄弟们一块上,我也就罢了。”
摆摊的轻松回怼,“难道你没带着桃源楼的人过去吗?”
司景熹嘴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狗咬狗?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桃源楼里面的人和摆摊的带来的人,加起来拢共百余人,无一生还。庞大的报复团伙,到最后只剩下这两人。
司景熹来到刑房时,两人立刻闭了嘴,警惕地看向座上的男子。男子的长袍拖地,随意地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支着脸,懒洋洋地抬眼看他们。他越是这样,底下两人便愈发拿不准。
“说说吧,大晚上的不回家,都聚在林子里做什么?”明明是极好听的嗓音,在两人听来,就像是催命的刀,正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田慧抢先答道,“我们与顾念安有些旧怨在那里私了,无意冲撞大人。”他还不知道司景熹就是天朝的英国公。
司景熹像是来了兴趣,“她是顾氏之女,官府娘子,你居然敢打她?”
田慧这才放松下来,“也就那些个老实人看在顾校尉的面子上不敢招惹她而已,大家谁不知道,顾家都不管她的,只要人不死,顾老夫人是不会找上门的。”他小心翼翼地瞥向司景熹,发现他神色并无不妥,才敢接着往下说,“若是平时我也不敢,奈何那贱蹄子欺人太甚,前些年在刘氏医馆闹,害得我流落街头,现在联合四方楼挤兑桃源楼的生意,我们实在是没活路了。所以……所以……”
司景熹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那你胆子还真不错,她挡了你的路,你就可以动手打他,那我把你关起来,若是放你出去,不也会被你打击报复?”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大人,”这话锋转得未免太快,田慧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连连哀嚎求饶,“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大人……”
司景熹耐心地听他哭完,才继续开口,“就算对付顾念安,她一个弱女子,也值得你们数百号人一起上?说,你们是不是想对商队动手?否则,为何哪都不去,偏在那里?”
田慧指着跪在一旁的另一人,“是他,主动上门说可以帮忙截住人,也是他挑的地方,全都是他,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司景熹从一开始进来就一直在观察另一个人,无论是在山林里,还是在牢房中,他的表现未免太过冷静。
摆摊的辩解道,“大人明察,此事小人也是受到田慧的撺掇,一切全都是田慧在谋划,我不过是因为那日在大街上被顾二娘子反驳,觉得没面子,才会一时糊涂……”
“且不说报复一个娘子不需要那么多人,这其中有一半人是练家子,在我看来,这更像是利用报复顾念安作为幌子,实则为达到别的目的。”司景熹眯了眯眼,他们中间定有一人在撒谎。
两人齐齐磕头鸣冤叫屈,田慧就像是嘶吼的猛兽,对着摆摊的道:“我就说你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去报复,就带了一群人过来,我是着了你的道!”
摆摊的嘴巴没有田慧厉害,“胡说!胡说!你血口喷人,我就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怎么可能带动那么多人,我如果真的这么厉害,也不会被顾念安欺负!”
“我就带了桃源楼的,那些练家子都是你带的。”
“胡说,分明都是你带的。请大人明察!”
“请大人还我清白!”田慧不甘落后。
司景熹摆了摆手,懒洋洋道:“我的计划能照常进行,你们究竟意欲何为,我也不在乎了。”看他们两个的样子,估计是审不出来什么的。
听这语气,像是要放过他们。底下两人心中暗喜,果然,只要他们什么都不说,司景熹就没办法拿他们怎样。
摆摊的欣喜之余,有些疑惑,听闻司景熹这人心狠手辣,今日怎的就大发慈悲,就此罢休?
难道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开始相信因果循环?
“不过……”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他们的心又被揪了起来,果然,邪乎到家必有诈!
司景熹换了一只手撑着脸,“到底是因为你们,事情生出了这许多波折,就这么放你们走,我不解气。”两名暗卫拿出铁链像栓狗一样锁住他们的脖子,铁链分别固定好,“我从来的时候就听到你们一直在吵,不妨给你们一个机会为自己报仇。”
司景熹接过桉久端来的茶盅,轻抿了一口后放下,“游戏很简单,你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田慧立刻就慌了神,“大人,你听我说,我打不过他的……”
摆摊的猛地一挥手,就要劈向田慧,突然间手腕一痛,是司景熹将手中的扇子打了过来。他心中一惊,幸亏这把只是纸扇,若是换做平日那把黑金牡丹扇,只怕手都断了。
田慧意会到对面人的意图,暗道他翻脸不认人,手脚并用地往司景熹那边爬过去,“大人,他是上任县令身边的喽啰赵九,会些功夫,县令被抓之后,他便带着其他的人一起混进市井,做些小买卖。”
原来,田慧和赵九早就在刘氏医馆被查封之后就认识了,两人前后丢了饭碗,聚在一起时便多了些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后来田慧去桃源楼,便暗中帮衬赵九以及以及其他人的活计。
前阵子两人坐下来,几杯酒下肚,两人聊起了人生,前半程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惨淡,感慨之余,就骂起了顾念安,认为皆是因为她,导致他们的饭碗保不住了,从此过上了减肥生活,田慧甚至还被从前顾客询问减肥妙招。他们越说越气,若不是想到要赔钱,他们都想把酒碗摔了。酒醒之后,两人咽不下这口气,就约好在山林里截住郭淮,引顾念安过来。
司景熹点了点头,田慧期待地看向他,结果只听到一句,“继续。”
“大人,大人……不要啊。”田慧惊恐地看着赵九,他就像是匍匐在树丛后面的野狼,随时都能冲上来将他撕得粉碎。
赵九猛地扑过来,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田慧呼吸一滞,两个眼睛瞪得大大地,仿佛就要掉出来一般,连憋得通红,他没想到,赵九真的想杀死他。脑海里浮现出顾念安适才对付他的招式,便用膝盖猛地朝他的□□捅去,果然,赵九吃痛地退了下去。
司景熹眼底闪现一抹玩味,他记得很少会有男子使出这种招式。但见田慧如鲤鱼出水般大口地吐着气,“赵九,你来真的?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
赵九眼里闪过一丝惊恐,被司景熹捕捉到了,他食指一抬,守在铁链身边的暗卫便往后一扯赵九的铁索,旋即被往后一带,重重地摔在地上,田慧赶紧道,“他跟一个人一直有联系,秘密帮他做事,以此得到报酬。”
司景熹问,“那人是谁?”
“我不认识,我只记得他右手手背上有条疤。”
“顾氏田庄的火是谁放的,你知道吗?”
田慧摇了摇头,这事他真的不知道。
司景熹一抬手,暗卫欲将按住的赵九放开,田慧心中一惊,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不知道是谁放的,当初我带着他们去找顾念安的时候,半路上其实是后悔了的,是赵九笃定,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这才是司景熹想要的答案,他满意道,“现在给你个机会,我让暗卫按住他,你上去打,把他打死,你就能活着出去这间刑房了。”
田慧毫不犹豫地起身,缓缓走向赵九,一直保持沉默的赵九开口道,“田慧,我赵九唯一的错,就是与你这样的人合作,你以为你出去了,他们就会放过你吗?”他指的是与他合作的那些人。
司景熹趣味盎然地看着两人,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田慧脚步一顿,司景熹道,“你放心,我很快会去抓他们,不会给他们机会的。”听到这话,田慧又鼓起勇气,继续往前,“别拿那些来唬我,”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司景熹道,“大人,我还想起一个,这次赵九只是带了一部分人过来,他们还有些人,现在就住在桃源楼里面。”将这些人都说出去,司景熹便会去对付他们,自己出去就不会有人报复了吧。
司景熹点了点头,语气甚是和善,“好,桉久,现在就让人去抓。”
“是。”
田慧摩拳擦掌地走到赵九面前,一想起赵九跟他说,只要在司景熹面前咬死两人只是为了报复顾念安,就一定不会有事,结果呢,他根本就不按照计划进行,分明就是想要独活,既然这样,独活的必须是自己。
他一拳一拳地砸向赵九,可直到自己打得手都疼到发软了,赵九还一点事都没有,暗骂赵九身体太过结实,咯得他手疼。赵九嘴角流着血,笑着看着田慧,“蠢驴,司景熹怎么可能放过你?!”
为了能够出去,田慧即使肚子空空,全身无力,只得继续。他瞥到系在赵九脖子上的铁链,一把抓住他铁链,紧紧地勒住他。
暗卫上前,“主君,赵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