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桌会,当下最火的深度访谈节目之一,以犀利风格出名,只请娱乐圈大咖和时政领军人物。
虽然助理主持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任务只是翻一翻小黑板和念念赞助商广告,却已经是许多人抢破头都没有的机会。
方桌会的摄影棚在C区,程颂迈步走进的瞬间,仿若进入了异世界:
悬空灯架一排排打亮,照得棚内亮如白昼,巨大的摇臂,轨道车,道具箱,收音器反光板节目提示黑板……别着耳麦的工作人员走路如风,对程颂匆匆说了声借过。
最里是方桌会的本体,一张质感极佳的深色胡桃木六边桌,其上摆放着姓名牌和话筒,桌下藏着走线口,梳理的整整齐齐的麦线从这里长长拖出来。
执行是个胖胖的小姐姐,圆眼镜丸子头,正雷厉风行地指挥摄影大哥调机位。
“再往上些,对……好,停!”
副导演姗姗来迟,他跟程颂简单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开始对流程:“……到时候站主持人右手这边,翻黑板的时候慢一点,不要慌,镜头会跟过去。广告词待会儿我们过几遍,你先自己记熟了。”
他边说边在耳麦里指挥别的事儿,有条不紊八风不动,显然带新人带习惯了。
彩排总体算顺利。刚开始的时候,程颂翻黑板的动作有点僵,像是手腕不太听使唤。导演大叔皱了下眉,没说话,但那一瞬间的不悦还是清清楚楚落在程颂眼中。
场记小哥悄悄凑过来,压低声音安慰他:“别紧张,都是从第一次这么过来的。”
程颂朝他感激地笑笑,紧绷的心弦松了点。
他深呼吸,闭眼调整状态,下一轮走流程前整个人都沉了下来。翻黑板的tempo抓对了,广告词也一字不差。
导演那边也从皱眉到舒展,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很快又像个陀螺一样转去别处视察了。
人声涌动中,程颂仰头环视陌生的周遭,又低头摸摸挂在脖子上的崭新临时通行证,一时间,心潮澎湃难止息——这一切,他只在电视节目花絮带里见过。
程颂本来还期待着能看见两位重量级嘉宾——金枫叶影帝宋钧升和万花视后黎嫣,他们合作的冲奖电影刚杀青,所以才百年一遇地屈尊纡贵来宣传。
可想也知道,这两尊大佛怎么可能来彩排呢,只有双方助理来了一趟,噼里啪啦提了一堆要求,什么最好是右脸对镜头,禁止问配音相关问题,绝对不许提前夫和前前夫名字之类的。
休息时间,程颂缩在角落,坐在简易小马扎上和霍绎川视频,他把自己的临时通行证怼到镜头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厉害不厉害?”
霍绎川予以肯定:“相当厉害。”
“看,执行姐姐还请了我们咖啡。”他晃了晃纸杯。
“又喝美式?”
“这次是新口味,干姜美式,清清爽爽的,像在喝可乐。”
“听起来不错。”霍绎川的眼神往下扫,“就坐在小板凳上休息?”
程颂笑笑:“都这么坐的,还有大哥直接席地而坐呢。”
霍绎川没有评价,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程颂兴致正浓,继续不停说着有意思的事情,直到有人叫才挂断,临了还凑近摄像头,笑眯眯地“啵”了一口。
视频那头,霍绎川的嘴角轻轻弯了弯。
开车的周助理余光瞟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了愣。
他们老板私下这样的表情太罕见了。每每去麟园见郑老,从来都是挂着微笑进去,冷着脸出来,从白天冷到黑夜。回程连车内音乐都不许开,皱着眉,偶尔还按按太阳穴,那沉重的气场,没人敢靠近半米。
那位年轻的程老师,魅力可见一斑。
趁着老板心情好,周助理问:“霍总,明天医疗中心那边……要安排去么?”
霍总嘴角弧度下去了点,他盯着窗外疾驰而过的车水马龙,淡淡说了声去。
彩排结束后,程颂拎着饭盒去医院看护。
奶奶靠床头坐着,比之上回见面精神矍铄不少,正跟护工阿姨唠嗑,见程颂进来,忙牵起他的手絮絮叨叨关心起来,衣服要穿厚点啊别着凉,饭要按时吃啊别太瘦了……程颂句句有回应,也句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主打一个不让话落在地上。
傍晚风大,程颂将窗户关小了些,又帮奶奶戴上了紫红的毛线针织帽,他看着眼前已至古稀的女人,意识到彼此的血脉依靠一个抛妻弃子的懦夫连结,心里不免唏嘘。
说完念完,奶奶又从果篮里摸了根黄澄澄的大香蕉给他,程颂难却盛情,乖乖吃完后,她又敲了颗白煮蛋让他吃,见程颂吃的干噎,还冲了点奶粉让他喝。
程颂哭笑不得,其实他在摄影棚吃过盒饭了,一点不饿,但还是全部都吃完了。
护工阿姨要下去打水,程颂说让我来就行,我顺便下去散散步。
肚子实在是撑,程颂绕着花坛散步,缓了好一会儿才上去,悠哉踱步至病房门口时,却被里面乌泱泱的医生和护士吓了一跳。
怎么了?
护工阿姨已经慌了神,她对着赶来的护士语速很快地说着什么,程颂大脑嗡的一声,侧身让出医护人员出入的道。
程蓁很快赶来。
病房里很吵,但程颂却像在看默剧似的,没有自己的角色,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墙边。
程蓁问了几句情况后,也和他一样杵在墙边。
“吃过饭了?”
“吃过了。”
这是他们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说是心衰什么的。唉,先拍片子再说,后面可能要再手术。”
微妙的隔阂感像蛛网般拦在二人之间。程颂还想问点什么,程蓁却快步出去打电话了,程颂瞥见致电人是姨夫。
没过两分钟,她就回来了,表情不好看。
估计是没接。程颂斟酌着开口:“小姨,我手头还有挺多——”
程蓁想都没想直接拒绝,语气略显生硬:“留着自己用吧,我这里周转的开。”
程颂没有和她争。
过了会儿,她又出去打电话,隐约能听见姐、哥之类的称呼,语气热切陪笑连连。
程蓁的美甲店正是花钱的时候,光是顾那边就已经吃紧了,手术费再一掏,估计连吃饭都没钱了。
晚上,几个从来没露面的亲戚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拎着大包小包来了,说是帮着照顾,其实就是觊觎奶奶的房子,盼着她老人家早点死。
程蓁已经焦头烂额,无心应付这些闲人,程颂帮她挡着,那些亲戚却跟他吹耳边风,说什么她是外人,你才是亲孙子,别傻乎乎被骗了。
程颂听的直犯恶心。
这时候说话倒是不打磕巴了,当初奶奶晕倒时可个个跟缩头乌龟似的,半个关心的字都没说。
终于应付完亲戚,程颂累的说不出话,程蓁又尝试着打了一次姨夫的电话,依旧是忙音。
她瘫坐在加护床上,疲倦地看向窗外的银杏树。
夜半黑不黑,银杏树开的正盛,黄灿灿的叶子满枝桠,叫人替它累得慌。
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让先保守治疗看看,病情恶化了再另考虑做手术的事。
程蓁和程颂都送了一口气。
一半是因为奶奶没有大碍,一半是庆幸暂时不用花大钱了,毕竟求爷爷告奶奶的滋味可不好受。
奶奶带着呼吸机睡着了,程蓁和程颂来到走廊,刚好有个小孩儿举着糖葫芦啃着,满脸的红糖晶渣子。
“小时候奶奶放学接我,经常给我买校门口的糖葫芦吃。”程蓁看着蹦蹦跳跳的小孩儿,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好吃吗?”程颂问。
“特好吃。”程蓁笑了,“可惜你还没出生呢,不然也给你买一串。”
程颂也笑了。
“下个星期正式去录影?”
“嗯。”程颂点头,“据说宋钧升和黎嫣要来。”
“要不要给你带个签名?”
“好呀。”程蓁乐了,指名道:“我要宋钧升的。”
“行。”程颂道,“到时候我去拍他经纪人马屁。”
天黑透了,姨夫依旧没有回拨,估计又在哪儿花天酒地醉倒了。程蓁回奶奶家拿换洗衣物,留程颂一人在医院。
坐在冷冰冰的钢椅上,呼吸着浓浓的消毒水味,程颂揉了揉眼,掏出手机,不知怎的就点进霍绎川的对话框,犹豫了下,又退出去。
钱,钱,钱……
主持工作拼了命才接两三个,可是中介抽血太狠,到自己口袋就只剩一半;在罗刚店里的兼职因为最近太忙也暂停了,他手上也不宽裕,自己开不了那个口;要不送外卖去?先得买辆电瓶车吧——程颂灵机一动。
车?
自己有啊。
程颂迅速打起了那辆迈X赫的主意,卖当然是不行的,但租出去……应该能赚不少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