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可以半途而废吗 第2章 书卷气

对付半大不小的孩子，最奏效的方法就是把他当大人，给予应有的尊重。

这个理论是程颂在很多次实践中得出的，从楼上爱鬼吼鬼叫的幼儿园小孩、到爱在午休时间拍篮球的初中生，都被他轻松感化。而事实证明，这次也成功了。

“夕阳像一颗大金桔，又亮又圆……写的很生动，继续想想看，写完夕阳可以写什么？它身后的云彩，还是映着倒影的湖泊……”

程颂半蹲在他身边，耐心地辅导着小男孩写作文，卡壳时温声点拨两句，写的好了就不遗余力地夸赞，终于在剪彩仪式开始之前，帮助他顺利完成了小作文。

更加可喜可贺的是，这位小男孩似乎是个话痨。

短短半个小时不到，程颂已经得知他叫郑林恩，今年九岁，家里狗狗是马尔济斯名字叫妮妮，外文老师这学期怀孕休产假去了，可是她答应给自己的奖励糖果还没兑现，小叔长得太高了以至于经常听不到他讲的话……

非常善良纯真的稀有款小少爷。

以致于，程颂后面耍心眼的时候，都有点于心不忍。

“哇，这个看起来好酷。”程颂微微瞪大双眼，伸手指向郑林恩手腕上的手环：“但是怎么黑乎乎的，看不了时间？”

说完这些话，程颂心里狂流冷汗，感叹自己演技之烂，语气之矫揉造作。

幸亏，这不入流的演技对小孩来讲已经够用了。

只见郑林恩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他话匣子更开了，喋喋不休地介绍起来：“黑乎乎的是因为息屏了，等着，我帮你唤醒它看时间！”

他凑过来时，程颂无意间发现他袖口的扣子竟然都是纯金的，上面雕刻有细致的纹样，不禁暗暗咂舌。

真是钱多到花不完的活法。

“现在是……四点五十七！”

“你看你看，还能看股票呢！”

认真的？

程颂识趣地没有接话，他看不懂红红绿绿的折线图。

“想玩游戏也行，我最喜欢玩这个跳格子，可惜每天只能玩一小时，因为妈妈给我设了时限……”

程颂保持着惊讶的表情，称职地当着捧哏，“哇塞”“可以可以”“真的假的”来回切换，把郑林恩哄得服服帖帖，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

“还有，还有……”郑林恩绞尽脑汁地想着别的功能，最终灵光一闪，他点开信息栏：“还可以发消息给别人，给你看我收藏的小鳄鱼表情包，特别可爱！”

来了。

程颂立刻顺杆上，随便挑了一个，放感情地感叹道：“有没有搞错，这也太可爱了，特别是流汗这个，眼皮耷拉着，萌萌的。”

绿色的圆肚皮小鳄鱼最近还挺火，还改编成了动画片，这也许是小少爷能接触到最平民的东西了吧。

哦，不对，最平民的应该是我本人。程颂幽幽地想。

郑林恩显然对于自己的品味被认可非常高兴，他忙不迭地长按放大，询问道：“哥哥，你想要吗，我可以发你哦。”

“发我？”程颂没表态，只是笑眯眯地重复了遍。

“嗯！”郑林恩用力点点头，自然地说出了那句程颂想听的话：“哥哥我加你吧，整套我都发你。”

中了。

程颂按捺住喜悦，他装作推脱的样子：“不麻烦你了，我回家上网搜搜就好——”

没等他说完，郑林恩就急切地打断，“不麻烦，很方便的，手机碰一碰就好！”

“啊，好吧。”程颂这才慢吞吞地掏出手机，只听“滴”的一声，屏幕上出现好友请求。

郑林恩抢着按下同意，通讯列表赫然出现“郑”字。

郑家的郑。

成了。

傍晚，剪彩仪式正式开始。

酒红色缎带悬挂在船头，背后是浓郁灿烂的金红色落日。文质彬彬的郑理事长稳步登上台阶，站定于船首，手中握住的金剪刀在余晖下熠熠生辉。

林夫人挽着他的胳膊，眼中饱含着不掩饰的情意，看得出来夫妻俩感情很好。

“今天诸位贵客集聚于此，不仅为交响号首航剪彩，更为奥瑞的全新篇章揭幕……”

司仪照例的致辞。宾客们交谈声渐弱，整个场面逐渐安静下来。

程颂此刻也安安静静地站着，眼底却闪烁着希冀的光。

理事长身边站的那个小男孩，正是郑林恩。

只见林夫人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而在他身后，全是西装革履的高管和严肃的安保人员。

这次搭上的是个含着镶钻金汤匙的超级富三代，是奥瑞理事长的亲儿子。

如此严肃的场合，郑林恩却不怎么紧张，甚至可以说是松弛，他一会儿无聊地抠手，一会儿盯着远处放空。

也是，大富大贵家庭出来的孩子，比这个更壮观的场面都见过，恐怕只有天塌下来才会让人家惊慌失措。

在司仪的主持下，理事长微微一笑，剪刀轻轻开合，缎带应声而断。

台下众人登时掌声雷动，欢呼声不绝于耳。香槟瓶的清脆碎裂声乍响，伴随着金色泡沫如雾般升腾，好似一场奢侈的微型烟火。

游轮应景地发出低沉而雄浑的汽笛声，程颂站在这喧哗的热闹里，听着周围的欢声笑语和掌声，却只觉孤独与割裂。

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儿。

但总有一天会属于的。

程颂很确信。

程蓁戳戳程颂，笑着道：“怎么样，长见识了是不是，多亏你姨夫带着我们，不然呀，这么漂亮的海景不知哪天才能看到呢。”

程颂回过神，他从善如流，笑着附和小姨：“是这样，谢谢姨夫。”

姨夫吸溜了一口红酒，咧嘴敷衍地笑笑，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个字，听不清，身体还晃了几下，大概是喝醉了。

小姨搀扶着他，细心地替他整理歪掉的领带，没有半分不耐烦。

姨夫是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身材也平平无奇，当然，这在富商里已算是上乘了，至少穿西服时看起来不像花生。

但姨夫的品味却一点也不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奇特。

程颂的目光持续性的被姨夫的尖头皮鞋和衬衫上张牙舞爪的老虎刺绣吸引，据说小姨和他处对象期间还收到过同样的刺绣长裙，在外边套了件皮草，才硬着头皮穿出去一次。

看着漂亮优雅的小姨挖空心思讨好这样一个男人，还屡屡受挫，程颂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没来由的难过。

海风吹乱额前的碎发，弄得他有些痒，程颂闭了闭眼睛，不再言语。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郑林恩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宝宝，他认认真真地把所有表情包都发给程颂，还顺带附送另外一套小青蛙的。

程颂真情实意地感谢后，特意关心了那篇甲板上完成的看图写作小作文。

“哥哥辅导你的那篇小作文，老师有没有夸奖呀？得了几分？”

“老师说很有灵气！不过我们的作业没有打分，只有评语，校长女士说，文采是无法被衡量和分级的！”

好吧，精英教育。

程颂有些小小的尴尬，不过他的尴尬迅速被冲散，因为郑林恩发来的图片。

拍的有些糊，是条数学应用题。

郑林恩继续发：“哥哥，能不能问问你这题该怎么解呀。”

程颂简直把这道简单的应用题当做课题来讲解，声情并茂地发了语音，还逐字逐句地写出解析和图例，并拍照发送，表示不会的话，可以和哥哥语音交流。

郑林恩连发三个双掌合十表示感恩的小青蛙，并在五分钟后打来了电话。

程颂满怀喜悦地接起，并在半小时后口干舌燥地挂断。

虽然笨是笨了点也很可爱，但胜在勤奋加态度好，有求知精神，没事，生意场上，情商高比智商高重要多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逐渐又来了地理问题，生物问题等等，程颂都回复了精确且详细的解答，还贴心地附上了延伸的知识点。

终于，坚持了一个半月后，胜利的果实成熟，亟待程颂采撷。

“哎，哎，巧了不是嘛，是我家侄子没错呀。”程蓁满面春风，边接电话边朝程颂招手，“他可有经验了，辅导过不少小孩，没有家长不夸的。”

程颂直冒冷汗。他什么时候辅导过小孩儿了？

程蓁朝他努努嘴，小声道：“我一姐们儿是干教培的，让她给你开个证明，简简单单的事儿。”说完，她把手机递给程颂。

电话那头，林夫人笑呵呵地问他学历如何，高考多少分后，他正式收到了邀请，辅导郑林恩的学习，价码相当的高——

上一个月就能cover掉自己大学半年的开销。

程颂简直热泪盈眶，他甚至开始感激那颗粉色小布丁，没有它也没有后续的机缘。

去郑家的这一天，程颂穿了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还戴了副银框眼镜——不是作秀，他真的有点近视眼。

小姨开车送他去的，她笑眯眯的看着后视镜里的侄子，调侃道：“小颂，你可能是咱们家祖宗十八代里最会读书的了。”

程颂弯下腰，仔细擦拭着白色球鞋上的细小污渍，羞赧道：“小姨，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现在好紧张，胃有点痛。”

恰好红绿灯，程蓁低头欣赏着自己刚做的法式延长甲，安慰道：“怕什么，咱们可是真才实学，书卷气是最装不来的。”

书卷气。

程颂低下头，幅度很小地弯了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