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颂是个穷人,但他想住大别墅。
独门独户,有整面挑高落地窗,窗景是青翠葱绿的树影,厨房有崭新锃亮的烤箱和岛台,浴室有带按摩功能的三角浴缸,院子里还附加凉亭和私人小花园。
为什么如此具体?
因为他已经对另一种生活厌烦疲倦:窗户推开只能看见一堵斑驳的灰墙,微波炉加电热水壶就是全部的厨房,出水稀稀拉拉的淋浴头,下楼正对着就是苍蝇横飞的垃圾堆。
可喜可贺的是,二十三岁的他,终于住上了。
站在露天阳台上,蓝烫烫的阳光流淌过程颂的背脊,他惬意地眯了眯眼。
这完全是托他小姨程蓁的福。
在外人看来,程蓁是个很典型的温婉美人,长直发毛绒披肩配小低跟,指甲莹润粉嫩,修成无攻击性的长椭圆,手腕上戴着白玉镯子。
跟外人讲话也柔柔和和的,念过书,是某艺术类大专,但毕业证也没标明,说是本科也能没人追究。
这样的小姨,在三十岁嫁给了离婚无孩的多金建筑商。有人说她攀高枝,也有人说她上岸了,也有人夸她有手段,带个拖油瓶还能傍大款。
而程颂就是人们口中的拖油瓶。
他是程蓁亲姐的孩子,母亲在他小学就过世了,父亲早早溜的没影子,只有小姨愿意收留他。
他们俩从阴湿的半地下室到鱼龙混杂的城中村廉租房,再到地铁站口窗明几净的公寓loft,最后终于到大别墅,终于——但这仅仅是暂时的,究竟能住多久呢。
十年,一年,还是几个月?
未知数,全权看那位富商的心情。
住进别墅后,生活也没有变得如想象中美好。
做生意的大老板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之前答应的海岛旅行和跑车影子都见不着,甜言蜜语时允诺的每月零花钱更是大打折扣,程蓁手头拮据的不行,连黄金微针都舍不得去做。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敢给人家一丁点脸色看,只能把委屈嚼碎了往肚子里咽,光鲜亮丽只是表面,大多数时间需要手心向上讨生活。
更糟糕的是,姨夫最近生意场上频频失利,经常半夜耷拉着脸,在院子里抽烟,小姨劝他回去歇息,他就把手一挥,满脸不耐地赶她走。
程颂躲在自己房间的窗帘后偷看,心中的不安感愈来愈重。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想住大别墅,只是想过安稳的好日子而已,和小姨一起。
而想过好日子,必不可或缺的就是钱,多多的钱。
毕竟,靠山山倒,钱山除外。
值得庆幸的是,程颂的脑子很灵光也够刻苦,书念得不错,考入了首屈一指的顶尖高校S大播音系;长得好看性格也讨喜,是很容易就能和人拉近距离的类型;甚至也很擅长察言观色,眼力见强,俗称就是“识相”。
但千好万好,都难以掩盖一个致命的缺点。
他是Omega,劣性的那种。
劣性Omega,意味着微弱的信息素浓度,迟钝的信息素感应力,以及极其不稳定的易感期。
总结就是,处处低人一等。
记得分化完的那天,程蓁拿着他的体检报告单,颤抖着手仔细看完后,搂着程颂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场。
城中村的廉租房隔音不好,程蓁的抽泣声还不及路头卖鱼档口喇叭的叫卖声大。
小的可怜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着海鲜广告,三文鱼扇贝北极甜虾,名字听起来就很高级,可惜程颂只吃过海鲜味泡面,想象不出来它们的味道。
程颂挪开视线,他哭不出来。倒不是因为无所谓,而是因为太难受了,堵的心口慌,他怔怔地盯着对面楼阳台上红艳艳的花,沉默不语。
良久,他意识到自己红了眼眶。强忍住鼻酸,程颂开玩笑似地打岔:“话说,上面写说我的信息素是苦楝花,这是什么味儿?听起来好特别。”
程蓁抹抹眼泪,思索片刻,鼻音很重地回答:“我们专柜有卖这款后调的香水,我记得……淡淡的,很清新,就是有点苦。”
程颂心想,好,就和我的命一样。
程蓁拍拍程颂的手背,安慰说:“一定很好闻,可惜我闻不到。”
程蓁是beta,她闻不见信息素。
但其实就算她不是,也几乎闻不见。
毕竟自己是劣性的,哪哪儿都不太行,
程颂没有点破这个残忍的事实,只是淡淡地笑笑,很轻地“嗯”了一声。
“好重……小姨,这里面是什么?”
单手拎起后备箱里的奢牌皮箱,程颂的半边身子猛地一沉,他忍不住发问。
“之前配货买的麻将。”程蓁摘下墨镜,关上车门,抱怨道:“桃花木质地,金闪闪的可漂亮,脑子一热就刷了卡,出店门才想起自己不会打,真是。”
她叹口气:“放网上挂很久了,自刀三四次了,昨天才好不容易出掉。”
程颂将箱子拎进门,安慰道:“总比出不掉砸手里好。”
程蓁拢拢披肩,颔首道:“说的有道理。对了,小颂,周末有时间没,陪我参加个酒会好不好?”
“什么酒会?”
“你姨夫他本家那边,有公司要敲钟上市。”
“我方便去吗,人不生地不熟的,郑叔会不会介意?”
程蓁挥挥手,说:“这有什么的呀,不去白不去,就当是免费自助餐了。放心,他这方面还是蛮大方的。”
程颂垂下眼帘,抿抿唇,心中难以遏制地迸发出欣喜。
他差点忘了,姨夫姓郑。
虽是旁支的,只勉强算半个郑家人,仅仅是沾光而已,却也已顺利跻身上流社会。
程颂不太清楚郑家的产业扎根究竟有多深多广,但他知道,自己学校对面的那片CBD里,最高最宏伟的商业大厦就是郑家的。
程颂不敢想象,若是能侥幸攀上本家的人脉,自己将来能爬到怎样的高度。
这次机会要抓住。他想。
周日,冬港码头,交响号。
舒缓的古典乐流淌在宴客厅,程蓁挽着男人的胳膊,笑眼弯弯的,按时露出崇拜的眼神——男人正和生意上的朋友谈笑风生,喝的很开心。
她今天戴上了价值不菲的首饰——压箱底的货,重要场合才会拿出来见见太阳。
真的很漂亮,不愧是贵货。程蓁闲暇时用余光欣赏着自己的手链,不多时,她抬头瞥了眼钟,心里纳闷,小颂这孩子,怎么还不回来?
今日受邀前来的宾客非富即贵,能和如此多的政商名流们接触,这样好的机会,一年到头都碰不上几次。
就算不跟人主动社交,出来露露脸也是好的,长得这么好看,谁见了不喜欢。这样好的机会来之不易,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这位就是您夫人?哈哈哈哈,不说我还以为是哪位电影明星呢!”
程蓁回神,她瞥了眼身边男人的神色,见无丝毫不悦,连忙捂嘴笑:“哎呦,哪里哪里,您过奖了……”
但小姨不知道,程颂比她还想珍惜这个机会,只是此刻难以出现。
大到空旷的盥洗室里,程颂趴在窗口,吹着海风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真是人穷见识短,他自嘲道。
看见侍者的小推车里码着整整齐齐的粉色小布丁,晶莹剔透的,看着很诱人。他拿起咬了一小口,辛辣的酒味便直冲鼻腔,和他想象中的酸甜可口完全不一样。
碍于面子,不能狼狈地吐在垃圾桶,程颂只能把那小半口咽下去,这也导致他头脑发晕,脸颊烫烫的。
为准备电视台选拔,他已经很久不喝酒,酒量低到不行,估计自己是要醉了,怕闹出丢脸的事,程颂决定在彻底清醒之前都不出这个卫生间。
于是,他闻着海风独有的苦咸味,靠在窗口发呆。窗外的景色很美,海面被晚风吹皱,荡漾起璀璨的金光。
欣赏得正入迷,程颂的注意力忽然被甲板上某处吸引了。
只见一个穿的西装小短裤的小男孩正端坐在露天吧台,吭哧吭哧地写着练习册,但神色却略显慌张,颇有疑神疑鬼的感觉。
程颂心生疑惑,仔细观察后才发现,这个小男孩腿上还放着本答案书模样的册子,他时不时低头加左顾右盼地侦察,是在抄答案呢。
原来有钱人家的小孩也有这种苦恼啊。程颂心想,他家教一定很严,不然不会把家庭作业这么当回事。
又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会儿,小男孩似乎是抄完了答案,开始对着格子纸抓耳挠腮。
程颂只觉可爱,被逗得轻笑两声,看来作文的答案是“略”,这下没法抄了吧。
忽然,程颂的眼睛被闪了闪,他眯起双眸,定睛一看,发现是小男孩胸口别的胸针,角度正好地反射出耀眼的光斑。
嗯?
一丝熟悉的感觉爬上心头,不久前码头的场景历历在目。
当时程颂正跟在小姨身边,规规矩矩低头看地,充当上流社会的背景板。却不知何时,周围闲聊的声音小了不少,随之而来的是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的轻微轧路声。
一辆纯黑加长轿车稳稳驶来,没有停下,也没有鸣笛,但从众人艳羡又尊敬的神色,迎宾处小姐迅速的弯腰迎接,还有一串8888的气派车牌号可以轻易看出,这应该是郑家的车。
车窗是关着的,看不清里边坐的人。
但恰好行驶过程颂身边时,后排的窗户却缓缓下降,露出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扒在车窗试图探头往外看,但由于速度过快,程颂看不清那小孩的脸,只能隐约捕捉到其胸口做工繁复的暗金色胸针,还有他口中极短的一声“小叔,你看——”
程颂精确地捕捉到,这小孩身边还坐着位男人,胸前也别着差不多的胸针。
至此,他能确定,这是郑家的某位小少爷。
几乎是瞬间,程颂的酒意消散的无影无踪,他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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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心一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