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影子率领的黑卫铁骑几乎将整个北疆翻了个底朝天,却迟迟没有带回来消息。宋柔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虽然白清月呕心沥血熬制的汤药暂时压制了瘟毒的毒发,但无法根除的疫病持续消耗着病人的力量。
新增的感染人数仍在攀升,那些曾挥刀杀敌的士兵,如今只能勉强倚着长矛站立,面色蜡黄。他们试图握紧兵器,手指却颤抖无力。曾经震天的操练呼喝,如今只剩下虚弱的喘息。
城头之上巡防的士兵脚步虚浮,强撑着挺直脊梁,努力做出警戒的姿态,然而微微摇晃的身体却将虚弱暴露无遗。
“报!”
鹿宁和谢弈等人在中军帐内商议接下来的计划,一名侦察兵却踉跄着冲入中军帐,焦急道:“王爷,节度使,安槐的探子在城西矮树林那边冒头了!鬼鬼祟祟的,像是在看城头的动静!”
营帐内,几位还能站立的将领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安槐族太子在试探,一旦探明北疆已是纸糊的空壳,便会大举进攻。
刘恒站起身,请命道:“节度使,末将带还能动的兄弟,去把那群探子宰了!”
“送死吗?”鹿宁的声音冰冷的打断了他的话,随后对侦察兵下令道,“传令,城头所有士兵,立刻集合!着甲,持械,列阵,操练起来!喊声要大,气势要足!”
所有人都愣住了。
士兵们连站直都困难,如何操练?
“节度使,弟兄们实在……”一名校尉看着自己颤抖不止的手,悲怆道。
“站不稳,就互相搀着!握不住刀,就用长矛拄着地!喊不出声,就用尽全身力气!”鹿宁斩钉截铁道,“让那些探子看看,我北疆将士,还有一战之力!谁敢小觑,定叫他有来无回!执行命令!”
实在没办法,士兵们只好互相搀扶着,用长矛支撑着身体,在城头列成了歪歪扭扭的阵型。沉重的甲胄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兵器如同千斤重担几乎拿不动。
然而,当号令响起,他们用尽全身力气怒吼起来!
“杀!杀!杀!”
“北疆必胜!”
吼声参差不齐,甚至夹杂着剧烈的咳嗽。但成百上千人汇聚在一起,在城池上空硬生生营造出气势!
城西矮树林边缘,安槐探子们勒住缰绳,震惊地望着城头。他们看到了那密密麻麻的人影,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嘶吼,与前几日空城般的死寂截然不同!
“头儿不是说都被瘟疫干趴下了吗?”一个探子声音发颤的问道。
为首的探子头目眯着眼,盯着城头那群士兵,脸色阴晴不定。他想起太子对鹿宁诡计的忌惮,想起那日空城弹琴的诡异一幕。
琢磨着解药恐怕真的被他们研制出来了。
“撤,禀报大帅,北疆守军已恢复战力!”探子头目调转马头,带着部下转身离开。
就这样,一场虚张声势演练,再次险险过关。然而,当探子消失,士兵们瞬间瘫倒一片,剧烈的咳嗽声在城头此起彼伏。
鹿宁心头沉甸甸的,知道这次是过关了,但是下一次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转身下了城头,奔向临时药房了。
*
药房内,苦涩的味道浓得呛人,巨大的药锅日夜翻滚,药汁被一桶一桶盛出去,分发给军营里的士兵和城中的百姓。
鹿宁只着一身利落的劲装,袖口高高挽起,亲自守在最大的药锅前。偶尔她会帮忙,将熬制好的药汁装桶。
门口站着秦鸣和谢弈,两个人负责把盛好药的药桶指挥着向外运。
整个药房一派忙碌景象。
前几天,向南予也感染了瘟疫,高烧不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竟在营帐中奄奄一息。
他的倒下,也意味着北疆防线危如累卵。
“扑通!”
突然一声闷响,打断了鹿宁的思路。她转过头去,看到一直强撑着记录药方的白清月倒了下去。
“清月!”一直守在药房门口的秦鸣冲过来,将白清月软倒的身体紧紧接入怀中!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他单膝跪地,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焦急的呼唤:“清月,你没事吧?”
“我没事……”白清月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随后下意识看向鹿宁。
鹿宁看着这一幕,心头不由得百感交集。
秦鸣不顾一切的守护,白清月油尽灯枯的付出,向南予命悬一线的噩耗,还有城外虎视眈眈的敌军……
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鹿宁转头看向谢弈,缓缓开口道:“王爷,清月力竭,药房不能停,城中百姓等不起!”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的恳求,“请王爷助我熬药、派发,稳住人心,北疆不能乱!”
谢弈没有丝毫的犹豫,沉默地走进药房,挽起了墨色锦袍的袖口,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他走到一口翻滚的药锅旁,拿起沉重的铜勺,学着熬药士兵的样子搅动起来。
属于亲王的矜贵,与此刻沾染了烟花的模样,竟然形成一种奇异的景象。
秦鸣见状,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白清月安置在角落的窄塌上,随即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堆积如山的药碗前,开始分装。
鹿宁、谢弈、秦鸣,曾经上战场打仗的几位将领,此刻放下了一切身份与隔阂,如同最普通的药工,努力支撑着这座城池最后的希望。
*
等到药汁都分装好,鹿宁、谢弈便分别率领亲卫去城中派药。秦鸣则是指挥其他的士兵,安排军营中派药事宜。
鹿宁负责城北方向,与亲卫一同推着装满药桶的板车,穿行在死寂的街巷。
曾经喧嚣的城市,早已被病痛和恐惧取代,紧闭的门窗后,偶尔传出咳嗽和孩童微弱的啼哭。
“大人行行好,先给我家娃吧,他烧得滚烫,快不行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扑倒在板车前,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车轮,眼中是濒死的哀求。
“节度使,求您,我娘她吐了一夜黑血!”一个少年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青紫。
“给我药……”一个浑身布满黑斑、神志已然不清的汉子,踉跄着扑向药桶,被亲卫拦住。
每一双伸出的手,每一句哀求,都像鞭子一般狠狠抽打在鹿宁的心上。
她机械地分派着药碗,看着那些浑浊的汤药被一双双颤抖的手捧走,一张张被病痛折磨的脸,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在她胸腔涌出!
难道真的要被动等待影子,等待那虚无缥缈的解药?
不能再等下去了!
城中的百姓、军营里的士兵等不起了!
鹿宁不由得捏紧拳头。
宋柔的目标是她,是整个北疆的毁灭!与其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被拖入地狱,不如亲自出击!
她让亲卫们继续派发药物,自己则是大步流星地冲回军营,骑上那匹伴随她征战沙场多次的骏马!
“驾!”
她厉呵一声,冲向军营外!
“鹿宁,你去哪里?!”谢弈的吼声自身后传来!
他刚刚派发完一批药物,想要回军营调配新的药,便看到鹿宁如同赴死般策马冲出的背影,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鹿宁勒住缰绳回过头,沾满灰尘的脸却异常平静。她淡淡的开口,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感情:“宋柔要的是我的命,要的是北疆的毁灭!守在这里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与其坐看满城军民为我陪葬,不如我亲自去把她引出来!”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谢弈震惊的脸上,眼眸中带着决绝:“王爷,守好北疆!若我回不来,这满城百姓,就托付给您了!鹿宁此去,为家国,为大义,死亦无憾!”
话音未落,她一夹马腹,决绝的冲出了军营,义无反顾的冲向了城门外。
马蹄扬起一路烟尘,转瞬间便彻底消失。
“鹿宁!”谢弈斯吼着,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鹿宁离开的背影,以及她离开时的嘱托,狠狠刺痛了他。
什么权谋,什么猜忌,什么前世恩怨,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追上去,绝不能让她独自面对宋柔!
他冲向自己的战马,就要翻身上鞍之时,白清月不知何时竟在秦鸣的搀扶下,摇摇欲坠地挡在了谢弈的马前。
“王爷!不可!”白清月虚弱道。
谢弈几乎丧失理智,怒吼道:“清月,让开!”
“王爷!”白清月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您此刻面色潮红,血气翻涌,此乃中瘟毒之兆!强行动用内力疾驰,毒素必随气血直冲心脉!轻则武功尽废,重则立毙当场!”
她指着谢弈脖颈和额头:“您此处脉络,已有郁结之象,万万不可妄动!”
秦鸣用身体支撑着白清月,没有多说话,但是坚定的眼神也在无声的表达着阻拦之意。
谢弈的动作顿住,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脖颈,感觉到一片滚烫。他试着运气,果然感觉到一股阻塞之气在心脉附近。
他咬牙抬头看向鹿宁消失的方向,挫败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