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营临时药房内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药炉下的火焰昼夜不息。
白清月眼下乌青,脸色苍白。连续几天的不眠不休,让她几乎站不稳。她面前排列着数十只瓷碗,碗中盛放着不同配比的药汁,旁边对应着同样数量的小碟,碟中是取自病患的毒血样本,墙角堆放的药材几乎都没有了。
这几天秦鸣和鹿宁也一直守在药房,帮着白清月打下手。如今他们目光灼灼的盯着桌子上的药汁,期待着这次配置解药的结果。
白清月取一滴药液滴入小碟中,屏住呼吸观察结果。
药汁滴入的瞬间渗透出来色泽,紧接着,那抹淡色迅速晕染扩散,奇迹般地将毒血中暗红淡化。原本粘稠的血液样本,竟稀释流动了!
“成了!”
白清月惊呼一声,不由得捂住了嘴,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连日来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清月!”秦鸣慌忙冲过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满是担忧。这一次白清月没有推开,靠在他的肩上,激动道:“这次的药有效!虽然不能根除,但能压制!能延缓恶化!能救人!”
“太好了,清月,你做到了!”鹿宁欢呼道。
秦鸣更是激动,他毫不犹豫地打横抱起白清月,将她轻轻安置在旁边的窄榻上。白清月强撑着精神,将一张反复修改的配方递给鹿宁,气若游丝道:“快按药方大量熬制药汁,分发给重症病人!”
鹿宁闻言,立刻冲着外面喊道:“来人!”
一名亲卫进屋,单膝跪地等候鹿宁下令。
“持我手令,征调全城尚能行动的医士、药铺伙计,集中所有锅灶,按此方昼夜不停熬制汤药!”鹿宁下完命令,转头看向秦鸣。
秦鸣心领神会,一步向前。
“秦校尉,你亲率一队亲卫协助统筹,优先供给重症病患及守城将士!若有哄抢、囤积、阻挠派药者,军法从事!”鹿宁看着秦鸣疲惫的面庞,补充了一句,“你自己也喝一碗,预防为主!”
“末将领命!”秦鸣抱拳坚定道,随后转身大步离去。
压抑的北疆城,终于迎来了曙光,鹿宁嘴角勾起一丝放心的笑。
然而,这曙光刚刚亮起,便被更深的阴霾笼罩!
“报!”
鹿宁刚刚部署完疫情注意事项,就听到一名士兵的斯吼声。
她转头看向药房门口,只见一名士兵踉跄着进来,焦急道:“急报!安槐大军已至城北三十里处,侦察兵回报敌军主帅为安槐族太子,数量大约十万!”
营帐内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众人的脸色阴沉下来。
安槐族太子巴兰是安槐国最凶残的屠夫,以虐杀俘虏、屠城为乐!而此刻的北疆城,士兵们十之七八倒卧病榻,连兵器都拿不稳!
刚刚熬出的救命汤药,能吊住性命已是万幸,哪有余力让他们恢复战力,去抵挡安槐铁骑?
绝望瞬间弥漫开来。
刘恒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消息,提刀匆匆冲进来,请命道:“鹿节度使,末将愿率还能站起来的兄弟出城死战,拖住他们,为大家争取时间!”
“胡闹!”鹿宁厉声喝止道。
此时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怎么办?!
鹿宁在药房中走来走去,突然想起了中军帐内作为装饰的古琴,眼睛不由得亮了一下。
诸葛先生抚琴空城计!
“传令!”鹿宁咬牙道,“所有城头守军全部撤下,城门洞开,吊桥放下!城中所有尚能行动的百姓,无论老幼妇孺,立刻归家!紧闭门户,不得发出任何声响!”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孤注一掷道:“取琴来,送到北城门楼上!”
刘恒手中的刀掉在地上,失声叫道:“节度使,您这是要献城投降吗?!”
“投降?”鹿宁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不,是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她不再解释,对着来禀报道士兵下令道:“还能行动的士兵埋伏在城中街道屋顶上,准备好滚石。如若安槐敌军进城,来一个虚张声势,吓退他们!”她担心刘恒会冲动,又叮嘱道,“刘副尉,你去荣王那里,让他做好万全的准备。”
“鹿节度使……”
“你们是最后的希望,如若我这次守城失败,还请你们务必成为后盾。”鹿宁语重心长的说道。
她这次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所有人不敢再有异议,应下后便去布置了。
鹿宁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药房。
她知道这一次“空城计”就是一场赌博,赌注便是生命。
*
北疆北城门楼上,昔日旌旗招展,如今空空荡荡!巨大的城门洞开,沉重的吊桥也完全放下,直通城外!
城门内外,看不到一个士兵和百姓的身影。
鹿宁卸去了沉重的甲胄,只着一身素白衣衫,端坐于一张古琴之后,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长发。她不见丝毫慌乱,望向城外滚滚而来的安槐铁骑。
安槐铁骑很快兵临城下,当先一骑,便是主帅安槐族太子巴兰!他身形魁梧,一双眼睛布满杀气。
看到眼前洞开的城门,他先是一愣,随即狂笑起来:“哈哈哈!天助我也!知道爷爷来了,开城投降了吗?!”
然而,他只笑了片刻,疑虑便爬上心头。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他眯起眼睛,抬头望向城楼。
城楼之上,只有鹿宁一人。她低垂着眼眸,仿佛与战场格格不入。
“铮——”
她的手指动了,一段清冷的乐声从她指尖流出。
巴兰的笑声戛然而止,身后的骑兵也瞬间收声,疑惑地望着城头。
琴音初时舒缓,接着琴音渐转高亢,曲调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从容。
巴兰的眉头拧紧,不由得想起了关于鹿宁的种种传闻。天荡山奇袭破敌,明月峡泥石流葬送他数千精锐部队。这个女人,从不按常理出牌,眼前这空城绝对是陷阱!
他甚至看到城中屋顶上埋伏的身影,不由得攥紧手中的缰绳。
“太子,城门大开,定是守军染瘟死绝了!此时不冲,更待何时?!”一名副将按捺不住,大声喊道。
巴兰盯着城楼上从容抚琴的鹿宁,在心中纠结起来。
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早有准备?
“铮!”
就在这时,琴音突然提高!与此同时,一股燃烧的焦糊味,顺着风若有似无地飘过来!
是伏兵点火准备攻击的信号?!
巴兰咬咬牙,不甘心的下令道:“撤!”他勒转马头道,“全军后撤五里扎营,探明虚实再攻!”
说完,他带领着身后数万铁骑后撤。
震天的马蹄声远去,最终只留下城楼上的琴音。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鹿宁按在琴弦上的手微微颤抖,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滚落。她挤出一个笑,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
这场赌注,总算是赢了。
她指挥着士兵们关闭城门,随后来不及换下那身被冷汗浸透的素衣,便直接去了谢弈的中军帐。
*
谢弈刚刚从刘恒嘴里得知鹿宁又去冒险,内心不知为何涌起一阵烦躁。他坐在案桌后,手中把玩着令牌,纠结着要不要让影子去探听情况。
就在这时,鹿宁闯进来。他稍稍松下一口气,随后恢复平静,用眼神询问。
“王爷!”鹿宁开门见山道,“空城计只能唬住一时,安槐大军仍在城外虎视眈眈!城中兵士病弱,一旦敌军探明虚卷土重来,北疆顷刻间便是尸山血海!”
她向前一步,双手重重按在案桌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谢弈的眼眸:“唯有宋柔手中的解药,才能救北疆于水火,让将士恢复战力,守住这座城!”
“又是宋柔。”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鹿节度使,本王记得,几日前你也是这般信誓旦旦,断言宋柔必有解药。而本王问你凭据,你只以常理搪塞。”
他微微抬起下巴,继续说道:“今日你再次闯入,依旧说宋柔有解药。你的笃定,究竟从何而来?”
军帐内再次安静下来。
她张了张嘴,依旧是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
谢弈看着鹿宁,心中充满疑惑。
这个女子,从最初破庙中的狼狈求生,到如今独守空城弹退万军,她的智计,几乎不会出现判断失误的情况。
或许她身上真的藏着自己无法理解的秘密?
值得赌一次吗?
想到这里,谢弈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再看鹿宁,而是淡淡的对着营帐外呼喊道:“影子。”
影子无声无息地浮现,单膝跪地,垂首待命。
“持本王令牌。”谢弈拿起案上那枚令牌,抛向影子,“调动黑卫铁骑中所有擅于追踪的,由你亲自统领,目标宋柔。”
影子稳稳接住令牌。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遇激烈反抗,或确认其无解药,格杀勿论!将其随身携带所有物品,全部带回!”
“遵命!”影子沉声应道,身形一晃,离开了营帐。
直到影子彻底消失,谢弈才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鹿宁脸上:“鹿宁,本王今日信你一次。”
他向前一步,压低声音:“但若影子带回的是宋柔的尸体,或者根本没有解药,你需以你鹿家满门忠烈之声誉向本王,向北疆枉死的万千军民赔罪,你可敢应?!”
鹿宁挺直了脊梁,迎上谢弈的目光,决绝道:“若宋柔无解药,或解药无用,鹿宁任凭王爷处置,绝无怨言!”
她知道这是唯一挽救北疆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