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很暗,所以当推开门的那一瞬,洁白刺眼的光线让舍库下意识闭上了眼,随后她听到了呼吸声。
是人的呼吸声,很多人,密密麻麻的人。
库勒从他身后走进来,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舍库睁开眼。
全是眼睛,一双一双的眼睛隔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尽数盯着她。
她恍惚间感到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库勒的手有力地撑住舍库后腰,他像是终于报复回来了似的,低声在舍库耳边说,“这就怕了?”
看台上每个人的脸都被挡着,有人小口小口啜饮着酒杯中的酒,有人叉起桌上的小甜点,仿佛是来度过他们的下午茶时间,除了盛满十宗罪的眼睛,浑身其余的部分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这个形似宣讲堂一样的地方,看台上的人呈半包围形将舍库所站的这个台子围着,大家或而指着她轻声说着什么,或而沉默地直勾勾盯着她。
台子上只放了一把扶手椅,椅子是红绒布的,上面有一本《安息戒》。
库勒邪恶的声音冲进耳膜,她故意掰着舍库的头往旁边偏去,“你看,那些都是你的前辈。”
舍库顺着他的力道抬眼转头,两排等人高的像挂在她的侧后方,上面的人她都不认识,但无一例外每一张画像都极具暧昧色彩,充满挑逗的气味,她扫过那些人,直到......在最后找到了古莉。
古莉被画得很漂亮,白里透红的脸颊、圣洁的长袍,就像是一位不小心坠落人间的天使。
舍库如坠冰窟,库勒说了什么她仿佛已经听不到了。
她像是一个溺毙在深海中的旅人,汹涌的冰冷海浪拍打着她的脑浆,人们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就像海底的岩石,将她反复击打,古莉的画像灼烧着她的全身。
库勒牵着已经木然的她走到红绒布椅子旁,神色愉悦地介绍他的教女。
舍库突然猛喘一口气,她回过神来,周围隔了一层布的声音尽数入耳。
古莉含笑的眼睛望着她,一如她还没有屈辱地死去。
台下的人们脸上有些意兴阑珊,对于舍库这个新人,她远远不及前面的人明艳,虽然长相还行却有点过于安静了,有点像是缓不过劲儿来。
库勒没有对此反驳,以往能够站到这个台上的人都是贵族小姐。
陡然上来一位这样的野丫头,大家眼中有新奇,却不大会为她打开自己的钱包。
但是库勒心中知道,今天的这一位虽然已经成年,但她还有一样东西没有耗尽......
库勒饶有兴趣地看着舍库慢慢地走向古莉的画像面前,然后伸出手——
......那就是爱与野性。
下一秒,舍库猛地拽下墙上的画像,那都是请名家所作,她毫不心疼地将其一幅一幅撕扯下来,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台下的人们有些讶然然后转而变得有了兴趣。
库勒没有制止,她他甚至希望舍库闹大一点。他需要一个别开生面的人拯救这个职业,只是读书有什么用,要屈辱、要不得已,要无可奈何。
古莉的画像被横撕开来,舍库沉着冷静地像是在做自己必须做的,她将撕扯完的画放到自己的身后,画框扔到台下,她的突然爆发让有些害怕被她误伤的人慌不择路地逃走,剩下没有动的人都放下了手上的杂活儿,开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舍库将古莉的人像撕成碎条抱在怀里,她眼眶泛着红,但精神却有着莫名的兴奋,古莉不是自杀,她是被逼死的!
她毫不避讳地与那些面具后藏着的眼睛对视,妄图想将那一双双颜色各异,情绪各样的眼睛牢记在心中
她微微一笑,对库勒和台下所有人说,“你们等死吧!”
库勒见到剩下的人都因为舍库癫狂的神情而感到越发兴奋,半晌后才叫了圣侍进来摁住舍库。
舍库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她的白袍上又显出粉红色的血迹,她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嘴角流出一道血痕,整个人呈现疯癫却异常高兴的癫狂神态。
库勒看到她带来了一番卓有成效的“表演”,终于高抬一手,“你明天可以回去工作了,”他轻抚上舍库的侧脸,然后猛地撤开——舍库险些咬到他,他将手揣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宣布道,“自由了。”
舍库眼角有些湿润,但好像是下意识地流出来的,她有些脱力,没有力气去管那些没用的泪水。
回了房间后的整个下午,她抱着古莉的画像没有松手。
“你没有抛弃我,”舍库有些神经质地一遍遍重复,“你不是自杀。”
说完她又开始笑,边笑边自言自语,“你可以告诉我啊,我帮你把他们都杀光......为什么要选择离开呢,我可以做你的洋娃娃,只要你告诉我。”
她坐在地上将自己折磨到精疲力竭,突然窗户上传来一声异响,她没有力气抬头,只转过眼。
烟花撬开窗户,裹着满身的寒意跳了进来,她蹙起眉看着蜷缩成一团的舍库,她的心细细一颤。
舍库笑着抬头对她说,“古莉不是自杀。”
她像是在炫耀,在高兴。
烟花蹲下身,她有些不受控地捧着舍库的脸,轻声应和,“嗯,不是自杀。”
烟花指尖抚过舍库的脸颊,她的手因为练弹弓有些粗糙,擦过舍库的皮肤后带起一抹红痕,她呼吸放得极轻,其实她很难明白自己为何每次遇到舍库都会失控,无论是事情走向还是......自己的心情。
她看着那道红痕,心尖尖上罕见地掠过了一瞬波动。
就像平静的湖面落下一片秋叶,那叶片虽小,却带起来一阵阵不小的涟漪。
她的母亲花最多时间去教她的并不是那些乏味无趣的医理知识,而是教她如何感受自己和她人的情绪,喜怒哀乐从人的心理传到脸上是什么表现,从脸上传到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对所有能够用公式或者定理解答的知识能够飞速理解并掌握,但却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像个没有情绪的怪物。
她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就分你的我的。
就像情绪这个东西,你的情绪属于你,我的情绪属于我,这二者毫不相干,我不会为你流泪失落,你也不用为我可怜。
但是一旦越过那一道隐形的界限,那么你的情绪就属于了我,我不在乎你以前怎样,但是你之后的喜怒哀乐都要围绕着我。
以我为乐,为我哭泣,为我兴奋。
烟花这一套唯我独尊的理论让她挨了很多骂。她的母亲不喜欢她这样偏执的想法,后来强调得次数多了,烟花也听得烦,于是她学会了欺骗和学习。
很多时候与人相处她都是学来的,她会临摹其他人交流时候的神态,然后回去自己练习。
她像个优等生,四处模仿那些人的神态和言行举止。
直到进了护幼院,那里的人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她学习的模版没有了。
所以后来舍库的出现,她的尖锐,她的勇气让烟花重新对这个游戏提起兴趣,毕竟这么多年能让她有兴趣的人不算多,母亲算一个,姨母算一个,剩下那个就是舍库了。
她模仿她发火、模仿她吃饭、模仿她厌恶。
虽然没有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依然会有人叫她冷漠的疯子,但她已经有了信心能让人先主动走进她营造的陷阱,然后让其再称自己为王。
虽然这一招她还未尝试过。
母亲曾说她终有一天会遇到爱的人,会心疼她会感受她,不需要再模仿。而那个人会将她重新带到社会上去。
烟花觉得自己不需要到社会上去,她只要自己和自己的王国就好。
舍库摸出火柴,把怀里的古莉放在地板上,一丝一缕拼好后,用火柴点燃了它们。
古莉在卷曲燃烧着的火焰中冲她们微笑。
烟花在在舍库看不到的地上露出眼中的玩味,但又不单单是玩味,间或夹杂了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心疼。
“跟我走吧。”
“......不,”舍库再次拒绝了烟花,她此刻脑中没有多余的事情,她要给古莉报仇,她仿佛忙碌这么久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我要留下。”
她斩钉截铁地说。
烟花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她看着变成灰烬的古莉画像,有些无言以对。
突然,烟花耳朵一动,楼下传来很多脚步声,她拉起舍库的手作势要从窗户上翻出去,“不对劲,走。”
楼下突然来了很多人,而且还和圣廷产生了争执,烟花眉头狠狠蹙起,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但是舍库不解地松开她的手,“我不走,我还有事情没干完。”
烟花有些气结,“你知道那个史密斯家的小子爵失踪了吗?”已经失踪有近一周了。
舍库没反应过来,“谁?”
不知怎的,舍库这个没想起来的态度有些阴差阳错地取悦了烟花一秒,她耐心地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詹德·史密斯。”
“失踪?”舍库这还真不知道,但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两人犹豫的下场就是,来人打开了舍库的房门。
在门开的前一秒烟花登上了窗外的屋檐,攀爬出去,但并未离开,舍库将帘子拉过挡住窗户。
矮胖的警督站在门口对舍库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问道,“您是舍库·塞西莉亚小姐吧,请跟我们走一趟。”
库勒从人群中走出,在场的警督见到他立马尊敬起来。
“这是怎么了,我的教女犯了什么事?”库勒很不满警司怎么也敢直接冲到圣廷来抓人,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警督一下哑口结舌,教女一事他们听说了,但并没有证据表明,也没有报纸流出。
这下麻烦了,但他环顾一圈,看着当事人也很不解,他放低姿态,解释道,“是这样,詹德·史密斯先生已经失踪近一周了,我们从他门房处查到,他最后一封信是寄给小姐您的。”
可是舍库并未得到什么信啊,窗外的烟花倒是想了起来,在珍德庄园的时候,舍库的确有两封信,但是她们后面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舍库可能根本没来得及看。
“我没有收到什么信。”舍库皱眉,“你们怀疑是我绑走了他?”
库勒也冷哼一声,“我的教女这几天一直在圣廷,根本没有见过史密斯先生。”
为首的警督眼睛一转,他倒是听说了库勒圣侍长的炙手可热,但是他还是需要史密斯家族的宣传,为了一个教女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他们,于是他谦卑地开口,“史密斯家族的人对此事很上心,您知道的,詹德先生的舅舅十八年前失踪后就再没找回来过。”
库勒暗自思量,这件事他知道。
史密斯家族里的一位伯爵曾经失踪,下落不明直到今天这个案子都没有得到任何进展,那个人就像是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音讯。
“只是惯例闻讯,不会做任何对她有害的处罚。”警督给足了库勒台阶下,“这一点请圣侍长完全放心。”
库勒看了舍库一眼,他还真不敢打包票,这小姑娘没杀过人呢,万一詹德是被她杀了,对自己名声很有损害。
舍库被指认为嫌疑人,却是一点都不慌,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面色严峻的圣侍长,恐怕在场有人比她还害怕人是她杀的。
库勒不想和史密斯家族起正面冲突,只好松口,“嗯,趁着天黑,你们走吧。”
警督将舍库送上马车,最后看了一眼神色淡漠的库勒圣侍长,他话中有话地对旁边的舍库道,“没想到圣侍长对你这个教女还挺上心。”
舍库哼笑一声,目光从警督的手杖上停留一瞬,“敢问罗伯特先生,除了我还有谁被叫去问话?”
罗伯特看着这个毫不客气的女士,将自己的手杖上的名字挡住,“还有一位女士。”
不过那个女士可能要受些罪了,她只是剧院的一个舞女,没有这位这么大的背景。
他转过脸,看着身后疾驰掠走的恢弘耀眼的圣廷,呼出一口浊气。
前面那点剧情灵感来源于电影《小姐》。
两位是成长型女主,暗黑是贯穿始终的,基本都这个调调。还是那句话一切纯属虚构。
新案件开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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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男爵失踪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