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勒圣侍长全名叫阿利斯泰尔·库勒,但是基本没有人有机会叫他的全名,他是菲管城炙手可热的主教候选人,年轻、威严、雷厉风行。
而且他最近独女新丧,马上就要到五年大选了,一个月后他将在史密斯家族的舞会上浓墨重彩地出场,然后发表自己竞选主教的宣言。
舍库死死盯着他,看着那张和古莉相似的脸,觉得恶心。
库勒圣侍长含着笑,让身后的圣侍上来清理这片烂摊子,他像是突然发现了烟花,等到对方转过来,他才讶然般地张开嘴,“这位女士,我们是否见过?”
烟花将脖颈上的吊坠捏住塞进衣领,神色淡漠地移开眼,并没有回答他。
库勒像是突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福了福身,沉吟道,“嗯,你很像我一个旧友。”
烟花看都不看他,转过身,扶起舍库,然后让斯金德扶起珍妮,“走。”
舍库已经将所有的资料归拢起来,她强撑着起身,烟花打横将她抱起,四个人准备离开庄园,珍妮伤得有些重。
“等等......”
库勒突然慵懒地掀起眼皮看向舍库手里的资料,他指了指舍库,“你们可以走,她,得留下。”
烟花神色倏然严峻起来,“凭什么?”
库勒笑了起来,一旁的圣侍搬起管家的尸体,他淡然地瞥过一眼,看到对方还有一点气,眼中毫无怜悯,毫不犹豫地举手开枪,四散炸开的血肉溅了旁边圣侍们一脸。
但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吱声,安静地处理着这里剩下的所有活人。
卡梅拉被一把长刀从前胸贯穿到后背,霎时就毙了命。
斯金德捂着脸,低声念叨了一句儿子和婆婆的名字,泪水从手掌下洒出。
“她是我的教女,你要将她带到哪里去?”库勒将火枪用洁白的丝绸包了起来递给旁边的人,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近烟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将舍库收为教女的证明,发行单位是圣廷,申请人是他,裁决人也是他。
“亲爱的孩子,想跟我去看看古莉工作的地方吗?”库勒将那份证明摆到烟花面前,但话是跟舍库说的。
舍库眸色转深,她示意烟花放她下来,烟花不肯,她轻声说,“你现在又能做什么?”
烟花一窒,库勒欣赏般的看着她的银白头发,轻声出言,“你的姨母近来好吗?请代我向她问好。”
烟花手中的匕首霎时抵到了库勒的脖颈上,同时她的额头也被库勒手中的火枪抵住额头。
舍库挣扎着站起身,对着烟花轻微地摇了摇头,将她的胳膊柔和地拉下,烟花一开始还很执拗,直到舍库坚持后,她索性松开手。
舍库从库勒圣侍长手上接过那份自己完全不知道的证明,她压下难言的反胃,“我跟你去,其余的人你不能动。”
库勒好整以暇地抱着手,点头:“可以。”
“这个庄园归珍妮所有,不允许任何旁系亲属来继承。”
“小菜一碟。”库勒拉起舍库的手,欲亲吻,舍库倏然抽走,库勒并不恼,从善如流地亲在自己指尖,虚伪姿态尽显,他抬眼,“还有吗?”
“我要留在报社。”
库勒轻笑一下,“亲爱的,你的要求太多了。”
舍库脸色一变,不等她发作,他又话锋一转,“但这个我依然答应你。谁让你已经成为了我的教女呢。”
一口颤抖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从肺部呼出,舍库紧紧握住颤抖的手,将怀里的资料递给烟花,“我走了,保重......”
烟花极其轻地抬眼,舍库的身影从她眼中慢慢往后退。
舍库被这个城市的至高无上的权利裹挟进了黑暗中,而在这儿,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资料,她讨厌这种感觉。
谁知库勒看着两人暗度陈仓的动作,突然疑惑地“嗯?”了一声。
一旁清理到一半的圣侍们瞬时都围了过来,每个人手里一把枪,他们扬起手中的枪头,全都指向烟花。
斯金德在一旁吓得一抖。
这又怎么了?
“这个我得带走。”库勒指着烟花怀里的资料。
他专程来一趟就是为了这个,答应了那么多的要求,怎么会空手而归呢?
没有人动。
“你是要命还是要这个?”库勒轻飘飘地说。
舍库神色一紧。
烟花凝眸,将资料抓得越发紧了。
“咔哒”,围着她们一圈的圣侍全都将火枪上膛。
两位圣侍上前来要将烟花拉开,烟花压眉呵斥,“滚开!”
“给他。”舍库突然说。
烟花紧紧捏着这一沓纸,上面还有舍库的血迹,这是她刚才趴在地上一张张捡回来的。
其实她们差一点点就能全身而退了。
库勒缓步走到烟花面前,对她说,“我们见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一个女巫的孩子,浑身雪白,护幼院的人看见的时候都被吓到不敢靠近这个雪白的姑娘,那个时候烟花比现在还要白一些,像即将融化的雪人。
现在多了些脾气,多了些烟火味儿。
这是他们当时重点培养的“假女巫”,本来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行,可惜就在计划刚刚敲定后一两天就逃了。
这么多年竟然能在这里碰上。
舍库察觉到了库勒眼底的不怀好意,她突然转身隔开库勒的视线,然后轻抚上烟花的侧脸,浅蓝色的瞳孔里面愁绪万千,她低头靠近轻声在她耳边呢喃,“记得来救我。”
烟花的耳廓瞬间被热气填满,不知为何这热气让她心口有些酸胀。
怀里一下就空了,同时她的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她几乎一瞬无师自通地想起“古莉”信中写给舍库的那一句:“你远比我痛苦得多。”
敏锐的人能察觉到普通人察觉不到的痛苦与恶意。
烟花看着舍库冷漠地回身,咬住牙根,“走吧。”
若自愿追随拖拽我们的人,便感觉不到绳索,若我们开始反抗,越走越远,便会觉得痛苦万分。
烟花目送那一队人马远去,她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自己来路为何,要去往何处。
仿佛茫然天地间,只剩自己形单影只。
直到斯金德提醒她,珍妮快要撑不住了,她才回过神。
舍库回头的最后一瞬,她看到了安娜的尸体被人从下面抬了出来,已经身首分离了,满脸满胸腹都是深黑色的血。
弗雷尔德站在树上目睹了这一切,她眯着眼,将所见所闻写了下来,封进了一封信中,随后折起来,右下角署名“S”。
舍库住进了圣廷养伤,暂时没法回家和去报社,她走哪儿都有人跟着。
她不知道为何库勒要突然收她为教女,这是不合常理的,库勒不缺女儿,更不缺一个像舍库这样永远学不会听话的女儿。
舍库将手下的稿子起名——聚焦落伐罗斯女巫鬼魂杀人案,幕后主使直指圣廷。
她看着这个标题,有些不甚满意地重新划掉。
不够犀利。
没等她想出新的,库勒给她请的新的家庭教师就打开门走了进来,今天他也只带了一个棕色皮包,随身的是一本《安息戒》。
家庭教师是个忧郁沉稳的年轻男士,举手投足间都是中层阶级的味道,舍库能感受到对方的轻蔑,但碍于这是圣廷,他表现得并不明显。
他来的这些日子只是让舍库一遍又一遍地读《安息戒》的内容。
有时候舍库读累了,他还会找些有趣的话题来聊,只要舍库问,他无所不答。
但怪异的一点就是很在意舍库的发音,只要读的过程中有一点不对,他都会重复强调,直到舍库说正确。
他的口音很奇怪,每次在收尾的那个词上都要小小地往上勾一下,颇有些俏皮挑/逗的意味,舍库舌头不会打卷儿,发不出那种仿佛从鼻腔里勾出来的音色。
舍库学着他的发音,手下也在写着读的内容,突然狡黠地将眼睛一转。
手下的字写错了,长了鹰眼的教师立马发现了这一点,出声提醒她,“错了。”
舍库没动,反而凑近他,眨巴着眼睛轻声问,“那我该如何写?”
男子抬眼,舍库姣好的脸在他眼底瞬间放大,像一条滑动的蛇倏然撞入他的心里,舍库的眼睛像玻璃球,清澈地要命,睫毛根根分明,脸颊和嘴唇苍白,是大病初愈后的虚弱。
男人咽了咽口水,他喉结滑动一下,这个小杂种竟然长得这么漂亮,真是万年修得的福气,能够从护幼院孤女一举成为库勒圣侍长的教女,享受至高无上的荣耀与荣华富贵。为何我却只能是个小小的家庭教师?他心有不甘。
舍库越凑越近,“老师?我哪里错了?”
男子的手仿佛被魅惑一般,轻轻抚上舍库的脊背,“我......”
下一秒,舍库忽地眼眸一暗,拿起一旁的笔狠狠地扎进了男人的脖颈处,她看着满目诧异的男人,拍了拍手,对门外看守的人扬声说,“我要见你们的圣侍长。”
圣侍们冲进来,被倒地抽搐的男人吓了一跳,满地的血,舍库就那样虚弱地坐在血泊中,她轻描淡写道,“让库勒来见我。”
男人脖子上虽然血流如注,但他还有余力能死死恨舍库一眼,明显比这个大病初愈的人要活泼得多,打头的圣侍随意估摸一眼就断定他死不了。
但这已经是这周第二个了。舍库是个会夺人心魄的“女巫”,踏足这间屋子的人不是重伤就是濒危。
“送到诊所,别让人看到。”
圣侍不能让人看到从圣廷抬出这样的人。
“你去叫圣侍长。”
随后舍库又被一个人关了起来。
她等人都走了,重新将自己写的新闻稿拿出来通读一遍后装进信封。弗雷尔德就站在圣廷的窗下,她看着一群人从后门抬走一个,她皱了皱眉,下一秒一封信砸在了她的头上,上面还绑着一根笔。
舍库站在楼上双手合十拜托她。弗雷尔德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揣着信走了。
她们是几天前偶然遇到的,弗雷尔德跟着父母来圣廷参加虔颂,百无聊赖瞎转悠时被舍库一把扯进了隔壁的房间。
她明说了那个新闻根本发不出去,还没印呢就会被圣廷警告,但是舍库一再承诺只要能把这个东西带出去,交给阳光报社的凯厄斯。
不管能不能印发她都接受。
两人商议了三天后也就是今天拿到舍库的新闻初稿。
凯厄斯脸如黑炭撕开舍库的信封,只看了两眼就把弗雷尔德赶走了,随后他也下班回了家,他住在在菲管城一个旧棚户区,他迫不及待地打开舍库写的稿子。
看完他心跳如鼓地抽了三管烟。
一天后弗雷尔德再次来找他,他摇了摇头,“这个发不了,你让她死心吧。”
“我能看看吗?”弗雷尔德伸手想拿桌上的信纸,被凯厄斯一把摁住,“不行,你回去吧,让她别白费力气了,圣廷不是她能沾染的。”
弗雷尔德眯着眼看着这个怪异的人,言辞之间没有一丝尊重,“你也怕圣廷?”
凯厄斯不清不楚地哼了一声,“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舍库没有等到她的新闻稿见刊,但却等到了库勒圣侍长终于放她自由的消息。
“我带你去见几个人。”库勒换了一身崭新洁白的圣侍袍,给舍库也穿上了圣侍的衣服。
她穿这些制服的时候下意识摸摸领口,想看看有没有绣别人的名字。
库勒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这是新的,古莉的被我放起来了。”
既然谈及这个话题,舍库抬眼,盯着库勒,“古莉究竟是怎么死的?”
库勒慢条斯理系好最后一枚扣子,闻言转过身,从上到下地扫视了一下舍库,重点端详了她的脸颊,随后满意地笑了一下,“她是自杀。”
“不可能。”
仿佛是猜到了她的回答,库勒并不想和她争吵,宾客们都已经等在了房间里面,他挑起眼皮,“九年前科玛诺小镇上的那场大火,里面的一家四口也是自杀。
“......你信吗?”
舍库默然,仿佛被瞬间遏住咽喉,她恨不得此刻咬碎库勒的喉骨,她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道,“你去揭发啊,将我送进监狱。”
库勒走近她,帮她极为细致地整理好领结,半威胁半劝说道,“别和我作对了,你的死对我一点损失都没有,但听话能保证你后半生尊贵无忧。”
“呸!”圣侍长刚穿上的洁净的长袍上沾上了污渍,库勒停下手,舍库嘴里还在念着“杀人犯”。
突如其来的一计耳光,舍库被扇到了屋子后面的扶手椅上,她腹部的伤口重新撕裂,泅出的血花将这身衣服染脏。库勒脱下自己的外袍,叫了冰块和新一套衣服,他靠在门框上,“野蛮的丫头,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和古莉学会如何闭嘴。”
“那现在跟我去看看吧,看看她是如何学会闭嘴的。”
舍库新一套衣服是古莉穿过的。
她被左右两边的圣侍摁住,强行用冰块消肿,又过了好一会儿,库勒验收通过,才叫人跟上他出门。
库勒手下的圣侍力大如斗,四只手钳住她,叫她动弹不得。
她被连拖带拽地带到了圣廷的顶楼,走过幽长的回廊,库勒停在走廊最深处的那处房门口。
舍库突然停止了挣扎,这个地方她见过!
确切说是她见过古莉从这里出来,带着疲惫脆弱的微笑,穿着干净整洁的长袍,手上拿着的是《安息戒》。
她突然有些害怕,她害怕门后的东西,是恶魔?是地狱?
古莉一天的时间被划分为三部分,和舍库待在一起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和家庭教师上课,另一部分就是进入这间屋子。
库勒示意两旁的圣侍松开舍库,他将舍库推到门前,“打开它,你会看到你想知道的。”
若自愿追随拖拽我们的人,便感觉不到绳索,若我们开始反抗,越走越远,便会觉得痛苦万分。——《思想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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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