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一声带着喘息的呼喊从前殿外撞进来,像颗石子砸破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殿门被两名小太监慌忙推开,冷风裹着夜露的寒气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将众人的影子在金砖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七皇子李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月白色锦袍的下摆沾着泥点与草屑,显然是从某处一路策马奔来,连外袍都未来得及整理。
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额角,急促的呼吸让胸膛不停起伏,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般,死死锁在被侍卫围在中间的苏瑾身上。
那抹本该在大婚之日映着喜庆的霞帔,此刻却沾着暗红血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寂的光。
李玥攥着袍角的手指微微发白,他快步上前,靴子踩在金砖上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路过宾客席时,几个官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谁都知道这位七皇子素来闲散纨绔,今日却如此失态,显然是与苏瑾渊源不浅。
他在太后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深吸一口气后,“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
膝盖与金砖碰撞的闷响,让旁边的小太监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可李玥像是毫无所觉,只是微微垂着眼,声音带着未平的喘息,却依旧保持着几分恭敬:“皇祖母,孙儿…… 孙儿听闻前殿出事,匆忙赶来,若有冲撞之处,还请皇祖母恕罪。只是方才在殿外听闻,皇祖母要将苏侧妃押入天牢,孙儿斗胆,想为苏侧妃说几句话。”
太后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掀起眼皮看向李玥,语气听不出喜怒:“玥儿,你自小性子温和,从不掺和这些纷争,今日怎么突然管起这事了?苏瑾犯下的错,你可知晓?她搅乱三皇子大婚,构陷皇后,如今更是间接逼死皇后,这等大罪,哀家若轻饶了她,日后如何震慑后宫,如何向满朝文武交代?”
“皇祖母,孙儿知道苏侧妃今日之举,确实让皇家颜面受损,孙儿也并非要为她的失仪辩解。” 李玥抬起头,目光落在太后脸上,眼神里满是恳切,却又刻意避开了以下犯上的字眼,“只是孙儿知道十二皇叔与苏家走的亲近,能与十二皇叔为伍的定不是十恶不赦之人。苏侧妃今日呈上的书信、银票,还有证人,皆是实证,绝非空穴来风。至于皇后娘娘服毒之事,孙儿方才在殿外询问过侍卫,苏侧妃自呈上证据后,便一直待在前殿,从未踏出过殿门半步,又怎能去长乐宫加害皇后?此事疑点重重,若此时将苏侧妃押入天牢,万一有人暗中动手脚,销毁证据,那苏家的冤屈、皇后娘娘的死因,岂不是永远无法查明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李玥的声音微微发颤,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摆 。
他知道自己这话已经有些越界,他本是想做个干干净净的局外人,可这盟友此时还不是可以丢弃的时候。
太后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放下茶盏,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玥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哀家故意要掩盖真相,故意要冤枉苏瑾?”
“孙儿不敢!” 李玥连忙低下头,声音瞬间弱了几分,“孙儿只是…… 只是担心此事另有隐情,不想看到冤案再添一桩。苏侧妃背负着苏家的冤屈,忍了这么多年,今日不过是忍无可忍,才做出这般举动。孙儿恳请皇祖母,看在苏家曾为朝廷效力的份上,看在皇后娘娘死因未明的份上,暂时不要将苏侧妃押入天牢,给她一个辩白的机会,也给父皇时间,查明真相。”
站在一旁的皇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看向李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
他知道十二弟与苏家的旧情,也明白李玥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可太后的态度强硬,皇后刚逝,宫中已是人心惶惶,若此时不处置苏瑾,怕是难以平息众怒。
“玥儿,起来吧。” 皇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此事涉及甚广,皇后刚逝,朕需要时间梳理头绪。将苏瑾押入天牢,并非要定她的罪,只是暂时看管,避免再生事端。待日后查明真相,朕自然会还她一个公道。”
李玥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父皇!天牢是什么地方?苏侧妃一个女子,在天牢中如何自处?万一…… 万一有人想斩草除根,那……”
“放肆!” 皇上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眼神也冷了几分,“朕已经说过,会查明真相,难道你连朕的话都不信了?此事朕自有决断,你无需再多言!”
李玥被皇上的怒意吓得一怔,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能再说出口。
他知道皇上这话已经带着警告,若再坚持,恐怕连自己都会被牵扯进去。
旁边的太监悄悄上前,伸手想要扶他起来,李玥却摆了摆手,自己缓缓站起身。
他转头看向苏瑾,眼中满是愧疚与担忧,嘴唇翕动了好几次,最终只化作一句极低的话:“……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苏瑾看着李玥眼底的红血丝,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却又很快被冰冷的现实压了下去。
她对着李玥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随即转头看向皇上与太后,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臣妾遵旨。只是臣妾仍要再说一句,皇后之死绝非偶然,苏家的冤屈也终将昭雪。臣妾在天牢之中,会静候皇上查明真相的那一日,也相信皇上不会让冤案再继续下去。”
太后冷哼一声,眼神扫过苏瑾,带着几分不屑:“还敢嘴硬!若不是你,皇后怎会服毒?若不是你,皇家怎会颜面扫地?来人,把她带下去,关进天牢最深处,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探视,也不准给她好脸色!”
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苏瑾的手臂。苏瑾没有挣扎,只是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春桃 。
春桃的脸早已吓得惨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
苏瑾对着春桃递了个眼神,示意她照顾好自己,随即便被侍卫押着向外走去。
红色的霞帔在烛火的映照下,渐渐消失在前殿门口,像一团燃尽的火焰。
李玥站在原地,望着苏瑾离去的方向,拳头紧紧攥起,指节泛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前殿内,太后看着苏瑾离去的方向,眼神阴鸷得像结了冰,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玉扣,指节泛白。
她身边的女官悄悄递上一杯热茶,却被她挥手打翻在地。
“你知道该怎么做。” 太后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几分狠厉。
女官的身子猛地一僵,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随即躬身应道:“是,奴婢明白。” 她抬起头时,眼底已没了半分慌乱,只剩与太后如出一辙的冷厉,快步退下时,裙摆扫过地上碎裂的瓷片,发出细碎的声响,却在这死寂的前殿里格外清晰。
殿外的冷风还在往里灌,烛火摇晃得愈发厉害,将皇上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扭曲。
他望着桌上摊开的书信,眉头拧成了死结 。
太后似乎看穿了皇上的心思,端起新换的热茶,抿了一口,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皇上,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皇家颜面大于一切,即便苏家有冤,也该在私下查明,而非像今日这般,在大婚之日闹得人尽皆知。苏瑾此举,分明是没把皇家放在眼里,若不严惩,日后怕是人人都敢效仿,这后宫与朝堂,岂不乱了套?”
皇上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是将书信重新叠好,放回锦盒。
他知道太后说的是场面话,可此刻皇后刚逝,苏瑾被押,他纵有疑虑,也只能先按下。
太后在宫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他若贸然追查,怕是会引发更大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