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听到“牵机蕊”三个字时,端着粗瓷碗的手猛地顿了一下,碗沿的水渍洒在衣襟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低下头,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牵机蕊?草民……草民只知道姑母当年是误食寒凉之物死的,宫里的人都这么说。苏大人,您说姑母是中了毒?那……那是谁害了她?”
苏瑾盯着他的侧脸,他的睫毛抖得厉害,却始终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她心里一动,姜文这反应,不像是不知情,倒像是早就知道,却在刻意隐瞒。
她没戳破,只是从袖管里掏出那本旧档册,翻到姜婕妤中毒的记载,推到他面前:“这是内务府的旧档,上面写着你姑母中毒时唇紫指蜷,正是牵机蕊毒发的症状。当年负责查案的温太医,故意隐瞒了真相,还帮凶手伪造了诊断。”
姜文的手指在册页上反复摩挲,指节泛白,眼泪却没掉下来。方才的哽咽像是突然被掐断,只剩下僵硬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底带着几分慌乱:“温太医?可……可温家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我们草民哪敢招惹?苏大人,这事儿……这事儿怕是查不下去了。”
“查不下去?”苏瑾挑眉,语气冷了几分,“你姑母枉死二十年,你作为她唯一的亲人,就不想为她讨回公道?还是说,有人给了你好处,让你忘了这笔血债?”
姜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苏大人!您怎么能这么说?草民怎么会忘了姑母的仇?只是……只是我们人微言轻,斗不过那些权贵啊!”他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像是想避开苏瑾的目光。
苏瑾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从怀里掏出李玥送的那支牵机花干,放在桌上:“你认识这花吗?它叫牵机花,是制牵机蕊的原料。当年给温家送牵机花种子的人,你或许也认识,是徐夫人的父亲。”
这句话像惊雷炸在姜文耳边,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墙上,声音都在发抖:“您……您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皇后的舅舅,三年前给过你五百两银子,让你永远不要提你姑母的事。”苏瑾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压迫感,“那银子,你用来在老家买了田,还娶了媳妇,我说得对吗?”
姜文的脸彻底没了血色,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也装不下去,声音带着哭腔:“苏大人饶命!草民……草民也是没办法!皇后的舅舅派人找到我,说我要是敢提姑母的事,就杀了我全家!草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敢赌啊!”
苏瑾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没有半分同情。
五百两银子,就买断了二十年的血海深仇。
她弯腰捡起桌上的旧档册,语气冰冷:“我可以不追究你收银子的事,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什么?”
苏瑾道:“大婚当天,我要你在皇上面前,指认温家当年的罪行,还有皇后舅舅收买你的事。若是你敢反悔,我现在就把你收银子的证据,送到刑部去。”
姜文趴在地上,连连点头:“草民答应!草民一定帮苏大人!只求苏大人事成之后,能放过草民一家!”
苏瑾没再说话,转身带着春桃离开客栈。
走出大门时,春桃小声说:“姐姐,没想到姜文是这样的人……亏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在这宫里,连亲人的命都能拿银子买的人,哪有什么好人?”苏瑾攥紧袖管里的书信,“不过他还有用,等扳倒了温家和皇后,再算这笔账也不迟。”
回到尚食局时,天色已经暗了。
苏瑾刚坐下,就见李玥的小太监送来一个锦盒,里面是支银簪,簪头雕着朵梅花,还附了张纸条:“皇后让刘尚宫在你大婚戴的凤冠里掺了软骨散,戴上半个时辰后会浑身无力,任人摆布。这支银簪里藏着解药,大婚当天你插在发间,解药会慢慢渗入头皮,可解软骨散之毒。另外,温太医已答应大婚当天偷出三皇子府药库的牵机蕊,送到七皇子府。”
苏瑾拿起银簪,指尖在簪头的梅花上摩挲,果然摸到一个细小的夹层。
她心里一阵发寒。
皇后为了让她听话,真是不择手段,若是没有李玥的提醒,她入府后怕是真的要任人宰割。
“姐姐,这簪子真好看!”春桃凑过来看,眼里满是羡慕,“七皇子殿下对你真好。”
苏瑾笑了笑,却没说话。
李玥帮她,不过是想利用她扳倒李彻和皇后,等事成之后,谁知道他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在这宫里,唯一能信的,只有自己。
当天晚上,徐夫人派人送来了温家制牵机蕊的方子。
上面详细写着“牵机花根三两,忘忧草一两,经蜜糖浸泡四十九天,方成毒”。
另外备注着“真毒入口有甜腥味,假毒只有甜味,无腥味”。
苏瑾看着方子,突然想起三皇子中毒那天,翡翠鸡羹里有甜腥味。看来李彻用的,确实是真的牵机蕊,只是剂量浅,不足以致命罢了。
“姐姐,你看什么呢?”春桃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来,“七皇子的小太监说,让你明天去一趟七皇子府,殿下有要事跟你商量。”
苏瑾收起方子,接过莲子羹:“知道了。你明天跟我一起去,顺便帮我盯着七皇子府的人,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异常。”
春桃点头应下,心里却有些不安。
她总觉得,七皇子和三皇子一样,都是在利用苏瑾,可她看着苏瑾,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
.........
次日清晨,苏瑾带着春桃去了七皇子府。
李玥正在院子里赏花,见她来,笑着迎上来:“苏大人来得正好,我刚收到消息,姜婕妤的旧部还在宫里,当年她中毒时,有个宫女亲眼看见温太医给她送过药,现在那个宫女在浣衣局当差,我已经让人把她保护起来了,等大婚之后,让她出来指证温家。”
苏瑾心里一喜。
有了宫女的证词,再加上姜文的指认和温家的罪证,扳倒温家就更有把握了。
她对着李玥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不用谢我,”李玥笑着说,“我们是盟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对了,大婚当天,我会让人在三皇子府外等着,若是你有危险,就往府外的柳树下跑,我的人会带你走。”
苏瑾点头,心里却依旧警惕。
李玥把一切都安排得这么周到,反而让她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离开七皇子府时,春桃小声说:“姐姐,七皇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他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苏瑾问。
“会不会早就知道所有的事,却故意不告诉你,等你查到关键的时候,再出来帮你,让你欠他的人情?”春桃说出心里的担忧。
苏瑾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有可能。但现在我们只能靠他,等扳倒了温家和皇后,再查他的底细也不迟。”
离大婚只剩三天,宫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皇后宫里的人频繁出入尚宫局,刘尚宫又来检查过大婚的准备,眼神在苏瑾的发间反复打转,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戴那支银簪;三皇子府的管事送来入府后的规矩,册子最后写着“入府后需每日向正妃请安,不得擅自离府”,语气带着威胁。
苏瑾把这些动静一一记在心里,每天照旧处理尚食局的事,只是在尝汤时会格外留意有没有甜腥味,在整理账目时会把温家的罪证分类收好,在和春桃说话时会教她怎么辨认软骨散的味道,怎么在危急时刻逃出去。
大婚的前一天晚上,苏瑾坐在案前,把温家的罪证、姜文的证词、宫女的下落、牵机蕊的方子都整理好,放进一个锦盒里,藏在床底下的暗格里。
她看着窗外的月色,心里一阵平静。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剩下的,就看大婚当天的了。
“姐姐,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春桃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我已经把你明天要穿的衣服都熨好了,凤冠也收好了。”
苏瑾点头,接过热水洗脸:“春桃,明天大婚之后,你就留在尚食局,别跟我去三皇子府。要是我三天没消息,你就拿着这个锦盒,去找七皇子,让他把里面的东西呈给皇上。”
春桃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姐姐,你是不是有危险?我跟你一起去三皇子府,我能保护你!”
“傻丫头,”苏瑾擦了擦她的眼泪,“你留在尚食局,才是对我最好的保护。等我把所有的事都了了,就来接你,我们一起出宫,再也不回来了。”
春桃点头,哽咽着说:“姐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