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攥着湿透的衣襟,冰凉的水顺着衣摆滴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偌大的深宫里,杀一个低贱的女官和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她抬眼看向华贵人,尽管嘴唇还在发抖,眼神却没半分退缩:“贵人既不肯杀我,又不肯说真相,到底是怕我查下去,还是怕我查出的东西,会牵连到你想护着的人?”
华贵人握着珊瑚珠的手猛地一紧,串珠“哗啦”散了几颗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指尖却在发抖。
苏瑾这话,正好戳中了她的软肋。
她沉默片刻,挥手让宫女退下,殿内只剩两人的呼吸声,混着檀香,显得格外压抑。
“你倒是比我想的聪明。”华贵人重新坐下,语气软了些,却依旧带着警惕,“我护着谁,与你无关。你只需记住,再查下去,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无辜的人。”
“无辜?”苏瑾冷笑一声,扶着椅子站起身,“姜婕妤枉死二十年,苏家满门被冤杀,这些人难道不无辜?而贵人护着的人,若真与这些事无关,又何必怕我查?”
华贵人的脸色彻底沉了,她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瓶牵机花,淡紫色的花瓣在她指尖轻轻颤动:“你可知这花除了制毒,还有别的用处?”
苏瑾心里一凛。
她只在老医女手札里见过牵机花可制毒的记载,从未听说还有其他用途。
她没接话,等着华贵人继续说。
“我与徐夫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华贵人的声音突然软了,带着几分回忆的怅然,“我们的家乡在西域边境,那里漫山遍野都是牵机花。徐姐姐自小得了咳疾,求医无数都治不好,直到一位老郎中说,用牵机花的花蕊晒干入药,能暂时压下咳喘。这些年她在宫里,全靠这花吊着命。”
苏瑾的脑子“嗡”的一声。
徐夫人的咳疾,竟要靠牵机花入药?
难怪华贵人要拦着她查牵机蕊,怕是怕她查到牵机花时,会牵连到徐夫人,断了她的救命药。
“温家当年帮兰淑仪制牵机蕊,用的就是牵机花的根。”华贵人继续说,“我和徐姐姐知道真相,可温家势大,我们两个孤女,在宫里连自保都难,哪敢得罪他们?后来兰淑仪被打入冷宫,温家又偷偷给她下了慢性毒药,让她病死,也是怕她供出我们知道内情。”
“所以你拦着我,是怕我查温家时,会查到徐夫人用牵机花入药的事?”苏瑾追问。
“是,也不是。”华贵人叹了口气,“徐姐姐的咳疾要是被皇上知道,定会以为她与牵机蕊有关,到时候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当年苏家被构陷,虽说主谋是皇后和温家,可徐姐姐的父亲,当年曾给温家送过牵机花的种子,这事要是被翻出来,徐姐姐也会被牵连。”
苏瑾心里一沉。
原来徐夫人与温家,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她看着华贵人眼底的担忧,突然明白,这位看似不问世事的贵人,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徐夫人,哪怕背上蛇蝎心肠的名声。
“我不会牵连徐夫人。”苏瑾轻声说,“我查的是温家的罪证,是皇后的阴谋,不是要断徐夫人的活路。苏家的冤屈,枉死姜的婕妤,不能就这么埋在宫里的尘土里。”
华贵人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沉默了许久,终于从袖管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这是徐姐姐父亲当年与温家往来的书信副本,上面写着送种子的事。你拿着,若是日后温家反咬徐姐姐,你可用这个证明她不知情。另外,徐姐姐知道温家当年制牵机蕊的方子,我会让她写下来给你,或许能帮你辨认真毒和假毒。”
苏瑾接过纸,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心里一阵复杂。
她原以为华贵人是敌人,没想到却是个为了姐妹甘愿背负骂名的人。
她对着华贵人行了个礼:“多谢贵人。”
“别谢我。”华贵人摆摆手,语气又冷了下来,“我帮你,只是为了徐姐姐。若是你敢利用这些东西害她,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让你付出代价。”
苏瑾点头:“我明白。”
离开锦绣宫时,天已经擦黑。
宫道旁的宫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攥着华贵人给的书信,心里的迷雾散了不少。
徐夫人的咳疾、牵机花的另一种用途、温家的罪证……这些线索像珠子一样,慢慢串了起来。
刚走到尚食局门口,就见春桃提着灯笼跑过来,看见她湿透的样子,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华贵人欺负你了?”
苏瑾摇了摇头,把春桃拉进屋里:“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掉进水里了。对了,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来过?”
“七皇子的小太监来了一趟,留下个纸条,说姜婕妤的侄子已经到京城了,住在城外的客栈,让你明天有空去见他。”春桃说着,把纸条递给她,又赶紧去烧热水,“姐姐,你快换身干衣服,喝点姜汤,别冻出病来。”
……
…………
当天晚上,苏瑾喝了春桃煮的姜汤,却还是发起了低烧。
她躺在床上,翻着华贵人给的书信,突然注意到信里提到温家当年制牵机蕊,需用忘忧草做药引,而忘忧草只在太医院有库存.
这正好印证了春桃在三皇子府药库闻到的苦味,看来李彻府里藏的,确实是真的牵机蕊。
次日一早,苏瑾退烧后,就带着春桃去了城外的客栈。
姜婕妤的侄子叫姜文,已经三十多岁,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满是风霜。
见苏瑾来,他赶紧起身行礼:“草民姜文,见过苏大人。”
“姜大哥不必多礼。”苏瑾坐下,开门见山,“我此次来,是想向你打听二十年前你姑母的事。你可知当年你姑母,是中了牵机蕊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