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籁俱寂,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偶尔划破南城的宁静。
苏星言因白日之事心绪不宁,辗转难眠。就在她迷迷糊糊之际,窗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紧接着是兵器相交的脆响和短促的呼喝!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那声音的方向……似乎离的并不远!
她赤着脚,悄无声息地奔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屏息向外望去。
夜色朦胧,但藉着微弱的月光和远处零星灯笼的光晕,她能看到巷口方向有火把的光芒在急速晃动,人影交错,显然正在激烈地交手!
她的目光焦急地在混乱中搜索,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围攻中穿梭腾挪!那灵动的身法,那在绝境中搏命的反击姿态,即使隔着距离,即使对方蒙着面,她也绝不会认错!
是孤鸿!
而那个剑法凌厉,正与孤鸿交锋的冷峻身影正是今日才见过的老熟人——陆羡初的贴身护卫凌澜。
苏星言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巨大的震惊与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公主府的人在抓孤鸿?!
为什么?!
白日里孤鸿那匆匆离去的身影,还有更早前那个神秘的北人男子……所有线索在这一刻疯狂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人心惊的结论:孤鸿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江湖客。她的“琐事”,极有可能涉及某些机密,并且被公主府发现了。
她看到孤鸿的身形一个踉跄,似乎左肩已被划伤,深色的衣物迅速洇开一片更深的暗影。但她依旧悍勇,拼着受伤,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打法逼退凌澜半步,旋即足尖一点,身形如流星般向更深的黑暗里遁去。
“追!她受伤了跑不远。”凌澜冰冷的声音在夜空中清晰可闻,带着浓浓的杀意。
公主府的亲卫们立刻如猎犬般衔尾急追。
苏星言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担忧、恐惧和困惑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孤鸿到底是谁?她做了什么?公主为什么要如此大动干戈地抓捕她?她伤得重不重?能逃掉吗?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炸开,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她无力地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浑身发冷,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斗声和喧嚣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
但苏星言知道,那不是梦。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规律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小院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星言悚然一惊,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她强迫自己镇定,深吸了几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走到门边,声音尽可能平稳地问道:“谁?”
“苏大夫,是我,凌澜。”门外传来凌澜那惯常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苏星言的心猛地一沉。
她缓缓打开门。凌澜站在门外,身上依旧是利落的护卫服,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她的表情冷峻如常,但眼神锐利如鹰,仔细地扫过苏星言的脸,似乎在捕捉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凌……凌护卫?”苏星言将人让了进来,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带着被深夜惊扰的困惑和些许不安,“方才外面似乎很是喧闹,是出了什么事吗?”
凌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开口道:“惊扰苏大夫了。不过是抓捕一个胆大包天的宵小之徒,擅闯官署重地,现已遁逃。殿下担心附近安宁,特命我前来查看,你没被惊扰吧?”
“多谢殿下和凌护卫关心,我无事。”
苏星言垂下眼睑,避开凌澜那似乎能看透人心的视线,“只是被声响惊醒了而已。”
“无事便好。”凌澜点了点头,脚步却未移动,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屋内,语气平淡地仿佛闲聊,“说起来,方才那贼人身手相当了得,应变极快,受了伤竟也能从合围中脱身。观其路数,狠辣刁钻,不像寻常毛贼,倒像是……经年训练之辈。”
苏星言的心跳漏了一拍,只能含糊应道:“是么……那真是……太危险了。”
凌澜的目光似乎无意间落在了苏星言放在桌角的一摞书上。那上面除了几本这个世界的医书,还压着一本苏星言自己用宣纸装订的“工作札记”,蓝皮的封面上用钢笔画了一个被圆圈环绕,代表着倾听的抽象耳朵图案。这是她根据自己的职业设计的一个私人标识,偶尔也会用在给来访者的写的便条上,代表仁叙堂和她的承诺。
凌澜的视线在那个独特的标识上停留了一瞬。她记得这个图案。在调查苏星言和其同院之人的来历时,探子曾回报,这位苏先生似乎有个独特的记号。
而就在刚才那短暂的、激烈的交手中,就在那蒙面贼人掷出暗器试图阻挡她追击的瞬间,凌澜敏锐的目光捕捉到那枚被打飞的菱形镖的尾翼上,似乎用极细的刀尖,刻着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圆圈轮廓。
当时情势紧急,无暇细思,此刻看到苏星言桌上的图案,那个细微的发现瞬间在她脑海中被清晰放大!
一个与北国细作可能有关的标记,出现在了苏星言的私人物品上!
凌澜的眼神骤然变得深邃冰冷。她再次看向苏星言,目光中审视和探究的意味陡然加重。
苏星言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虽然不知道凌澜具体想到了什么,但那骤变的氛围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凌澜产生了危险的怀疑。
“苏大夫,”凌澜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层下流动的暗涌,“近日南城不太平,北国细作活动频繁,手段层出不穷,甚至可能伪装成任何人。”
她刻意将重音放在了“任何人”三个字上。
“你的那位朋友似乎结交广泛,接触三教九流之人亦是常事。先生还需多加提醒于她,近日务必谨慎,莫要结交不明之人,以免惹祸上身,甚至牵连他人。”
这番话,听起来是善意的提醒,但结合她刚才的眼神和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的敲打和**裸的警告。
苏星言感到后背瞬间泛起一层冷汗。凌澜果然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孤鸿!她知道她们的关系,所以这番“提醒”才显得如此咄咄逼人。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声音保持平和:“多谢凌护卫提醒。我的朋友行事自有分寸,我会转告她的。”
“如此最好。”凌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若发现任何异常,或你朋友提及任何‘朋友’,还请务必立刻禀报殿下。须知,有些界限,一旦逾越,便再难回头。”
最后一句,已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说完,凌澜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身影迅速融入夜色之中。
院门重新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苏星言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背靠着门板,迟迟缓不过来。
凌澜的警告再清楚不过了。她不仅怀疑孤鸿,甚至已经在怀疑自己知情不报!
她不敢再想下去。孤鸿的真实身份、她今晚的行动、公主府的严密布控、凌澜冰冷的警告……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了。
她从前只是一名生活在现代大都市里的咨询师,这辈子见过最刺激的事也不过是马路边一场没有见血的车祸,如今却卷入了古代真刀实枪的战争疑云中,她本能的觉得自己应付不了这种状况。
今夜无眠。南都的夜色,从未如此漫长而冰冷。
而此刻,负伤遁走的孤鸿,正藏身于一条污秽狭窄的暗渠之中。剧烈的运动牵动了肩头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她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想摸出随身带的伤药,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她拿出来,就着微弱的光线一看,是苏星言送给她的一瓶外伤药。药瓶的封口处,细心地贴着一小片素笺,上面画着代表仁叙堂的圆圈耳朵图案。
苏星言觉得她生活在刀光剑影之中,没准什么时候就能用上。这个小小的标记,也算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和叮嘱。
孤鸿看着这个小小的图案,又想起刚才掷出阻挡追兵的那枚暗器——那是她惯用的飞镖,尾翼上有一个许多年前刚入行时刻下的、代表某个早已遗忘的过去的旧标记,也是一个圆圈。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凌澜那样的高手,眼力何其毒辣!万一……
一种比伤口更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凌澜则快步走在返回公主府的路上。那个圆圈标记的巧合在她心中盘旋,她需要立刻禀报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