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7日。
已经过了一年多。这是我研究永生基因的第四个年头了。
我在卑尔根与特罗姆瑟间奔波,在挪威海与第五冰川见穿梭,一直没能得到她的消息。
今天,我像我站在实验室的隔离舱前,手在裤子口袋里攥紧那片微微发烫的鳞,那是我掌心的温度,它传到鳞片上,再回归到我的掌心。
Skott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压抑的兴奋:“样本准备好了吗?军方提供的深海压力舱已经调试完毕,我们已经用库里的资料模拟出了一个完美的基因链条,军方那边不提供突变种,只要我们这边能提供不同于库中其他生物基因的材料,就能模拟出完整的极端环境基因表达模型。”
我的手指收紧,鳞片的边缘陷入掌心,细微的不适感让我更清醒。
交出去,实验室会解析出Aysimary所属种族的基因秘密,军方不会满足于研究,他们会想要控制、改造、甚至武器化,她和她的族人将永远失去深海里的自由;也意味着生物学和生物历史的重大发现和突破。
不交,意味着研究将陷入瓶颈,无法验证我的理论,意味着一切资源投入、精力和心血前功尽弃。Skott和军方会怀疑我对实验室的忠诚,那些在污染中挣扎的海洋生物,包括她和她的母亲,可能永远等不到人类研发的解决方案。
无论选哪一边,都是背叛。
我闭上眼,仿佛又看见她在激流中奋力试图抓住我,而我还是无法避免被激流卷离她的身体,她铭心刻骨的呼喊穿透深海:
“宋秦,记住我……”
通讯器再次响起,Skott的耐心正在耗尽:“进展如何?”
我深吸一口气,将鳞片藏回口袋最深处,然后转身走向样本库。那里有我们上周从北大西洋垃圾带采集的变异藤壶——它们的基因在微塑料污染下展现出惊人的端粒修复能力。
“再给我三天,”我对着通讯器说道,声音平稳得不像自己,“我发现藤壶的基因序列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有价值。”
Skott沉默了几秒,最终回答:“好,三天。”
通讯切断的瞬间,我瘫坐在实验椅上,冷汗浸透后背。我知道自己在赌——用科学家的前途赌一个渺茫的希望:或许,我能在不背叛她的情况下,找到另一条路。
窗外,夜色笼罩着海面。远处的灯塔一闪一灭,像某种摩尔斯密码。
而我口袋里的鳞片,依然在黑暗中无声地发着光。
是的,那晚,我选择第三条路。
我将实验室的电闸切断,反锁了门。
我从实验室的冷柜偷走那管血清时,冷柜的蓝光在玻璃上折射,像极了Aysimary鱼尾的鳞光。
标签上写着“NO.TH2001哺乳动物样本”,仅有我知道真相——这是她的血清。
时间好像回到了一年前,我在这里撞见她的时刻。
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冰冷的液体混入血液,我的视野骤然扭曲。实验室的白炽灯化作深海的幽蓝,耳畔响起鲸歌般的嗡鸣。我晕倒在地。
第一天,我的皮肤开始渗出细密的盐晶,像退潮后沙滩上的结晶。镜子里的瞳孔在暗处泛出诡异的银蓝色,视网膜上浮现出原本不可见的红外光谱——我能看见实验室仪器散发的热辐射,就像深海生物感知水温变化。
第二天,指甲床生长出半透明的蹼膜,触碰水杯时,指尖自动分泌出粘液。最可怕的是凌晨的梦境:我站在海底悬崖边,看见无数人鱼被金属网缠绕,她们的歌声变成声呐探测器的尖锐频率。惊醒时,满脸都是泪痕。
Aysimary,你知道吗?你的血清,让我成为了你们中的一员。以这种异变的方式。
第三天,Skott发来第七封邮件询问进展时,我正在解剖室呕吐。我没有回应他的任何话。我的实验正在继续,不可中断,不可被打扰。
当我颤抖着记录我的体征时,实验室警报突然大作,Skott带着安保人员破门而入。
我知道我的命运已经降临。
他们冲向我的速度太快,我将口袋中那枚鳞片狠狠攥紧,甚至没空再看它哪怕一眼。
我将它丢进了等离子体灰化仪。
“你是……宋秦?你做了什么?!”
Skott无比惊讶,他的镜片反射着冷光,看向一边的冷柜。
他的一举一动在我的眼中都比以往更加明显,我甚至能预判他的动作。保安冲上前给我戴上不知名的仪器,他手中的平板正显示着我的生命体征——心跳降至每分钟12次,体温28℃,血氧含量却超出人类极限。
我张开嘴,发出虚脱了的气声:
“实验很成功。给我抽血,把数据给他们存到库里去吧。”
“教授,要报警吗?”
Skott的助手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变异的怪物,充满恐惧和嫌恶。
我失去了力气,摔倒在地,却感觉不到疼痛。
Skott思考了三秒。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温度。
“通知军方。”
是的,我被军方以“变异种”的名号武装拘押。
我被囚禁在一个秘密基地。我不会被保释。我现在是被囚禁的危险动物,跟其他变异种一样。
我被囚禁在军方基地的第六天,皮肤上的鳞片已经不再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介于人类与深海生物之间的诡异质感。实验室的白光24小时照射着我,导管从我的手臂、颈部延伸出去,抽取血液、脊髓液、甚至表皮不断剥落的荧光黏液。
他们称我为“样本7号”,不再叫我名字宋秦。
我不再是那个令人骄傲的永生基因实验室的研究员、那名年年发表核心期刊、在生物界早有名声的科学家。
一个年轻的女性军官走到我面前。通过她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并不怕我。
她穿着笔挺的军装,金色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却锐利得像能解剖灵魂的手术刀。
每每看到她的眼睛,我都能想到深海中的那抹身影。
她被海底峡谷吞噬,我们向两个方向迅速离散开。
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相见。
但透过那双眼睛,我的心脏却总能痉挛般抽痛,仿佛被深海鳗鱼的电流击中。
起初,她只是例行记录数据,机械地核对我的生命体征,和其他研究员没什么不同。
直到某天深夜,她独自站在我的隔离舱外,看着我在疼痛中痉挛,却依然挣扎着用指甲在床沿刻下一串基因序列。
“你在写什么?”她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像是怕被监控捕捉。
我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嘶哑道:“端粒酶在极端压力下的折叠方式……你们的数据,是错的。”
她的笔停顿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留下一些东西。
一本被翻烂的《深海生物基因》,书页边缘写满批注。
一杯温度刚好的水(她知道我无法忍受太热或太冷的液体)。
甚至是一张纸条,夹在例行检查的表格里:“你的理论是对的,但他们不会听。”
第七天夜里,她终于站在我的床边,手指轻轻敲击着输液管的节奏——摩斯密码。
“你想出去吗?”
我猛地抬头,鳞片因激动而微微张开。
她俯身,假装调整我的心率监测仪,嘴唇几乎不动:“我可以帮你。”
原来,她曾是军方生物情报组的核心成员,直到她发现上级真正想要的是生物武器化。她试图销毁数据,却被降级成基层监察员。
监控摄像头的红灯规律闪烁,像某种倒计时。她的手指滑过控制面板,输入一串伪装成系统维护的指令。
”明天03:00,备用电源会‘意外’中断12分钟,“她的呼吸喷在我耳畔,”你能在水下闭气多久?”
我看向自己已经半蹼化的手指:“跟鱼能够在水下的存活时间应该没有区别。”
“那就看你的了,”她的目光尖锐,就那样直直看向我,“你一旦失败,或者被发现,都必死无疑。机会就这一次。”
“为什么帮我?”
“宋秦,我知道你——生物基因科学家,你不该被关在这里。去做你该做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
“埃薇·希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