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9日。晴。
我当天是光着脚往回走的,衣服湿透了。那时候我的脑海里很喧嚣,没走一会儿就冻晕过去。
我是被赶来的警察找到的。Trond的行为被远处归航的当地渔船撞见,涉嫌故意杀人,已经被警方控制。Aysimary的事情没有被暴露出去,大家都说Trond在那场暴风雨中疯了。Skott教授来探望我好几次,劝说我不要现在这个节骨眼退出项目。我知道,他是永生基因项目的牵头人,三叉戟项目已经损失了一个Trond,他不希望我再离开。
我回到了卑尔根。
我请假了一个月,回到试验后,我的心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攥着那鳞片,突然意识到三叉戟项目研究的就是**裸的现实——当海洋生态系统濒临崩溃,什么永生基因、生物进化都成了空中楼阁。这个认知像锋利的贝壳边缘,猝不及防地划破了我长久以来的傲慢。
我掏出手机,给大康发了条消息:"三叉戟还缺人吗?"
消息提示音几乎立刻响起,大康的回复带着他特有的热情扑面而来:”天啊!我们高贵的黎明项目负责人要屈尊降贵来协助我们吗?三叉戟缺人!我们随时欢迎!不过你得想清楚,我们这里可没有价值上亿的基因编辑仪,也没有什么上核心期刊的机会,每天干的活不过是研究臭烘烘的海水样本,以及去海岸清理那些永远清理不完的微塑料……”
我没等他说完就打断:“明天带我去采样。”
屏幕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停顿了足足一分钟。最后发来的是一条定位,附带简短的文字:“明早六点,西码头。记得穿防水服。”
放下手机时,我忽然想起上周在黎明组看到的基因图谱,某种深海鮟鱇鱼的端粒酶活性曲线与Aysimary传递给我的能量波形惊人地相似。也许最核心的永生秘密,从来就不在实验室里,而在那些一直以来被我们当成”辅助参数“的海洋环境数据中(正是Aysimary帮我跑的那些数据),在被石油污染的海水酸碱度变化里,在因塑料微粒而变异的海藻基因里,在……
在她,篝火边的歌谣里。
“宋秦——!记住我!”
我猛然回神。
窗外,涨潮的海浪正拍打着研究所的防波堤。
我站在摇晃的采样船上,看着大康将最新一批海水样本倒入分析仪。显示屏上跳动的数据让我呼吸一滞——那些被我们标记为"杂质"的微生物群落,正在以违背所有教科书理论的方式自我修复。
“见鬼,这不可能啊……“大康的咖啡杯悬在半空,褐色的液体随着船身摇晃,”这些浮游生物的端粒……它们在污染环境中反而延长了?”
我悄悄握紧口袋里的鳞片。Aysimary族人千万年来在深海承受的水压、污染和辐射,早已让她们进化出人类梦寐以求的永生密钥。这不是实验室里精心调配的基因药剂,而是在生存绝境中淬炼出的生命韧性。
黎明组的同事们还在无菌室里培育“完美可再生细胞”时,三叉戟的数据库已经默默记录了整个海洋生态系统的密码:
1. 北大西洋垃圾带中的水螅体表现出反常的细胞再生能力;
2. 受原油污染海域的贝类端粒酶活性激增约400%;
3. 高微塑料浓度区域的藻类群落出现跨物种基因共享。
“你们黎明组最近不是在找完美基因的触发机制吗?”大康突然拽过我的平板,调出一组珊瑚白化前后的基因对比图,“看看这个!当环境恶化到临界点时,它们的表观遗传标记会像密码锁一样自动重组。”
在数据分析仪刺耳的警报声中,我终于明白永生不是精致的科学数据,而是生命在绝境中迸发的原始智慧。就像她那样的生物,进化出超过极限的愈合能力。
当陆地上的研究者们还在争论哪个基因片段更完美时,海洋早已将答案写在每一滴抗争的海水里。
是的,永生基因研究的本质并非追求静态的完美,而是寻找生物在动态环境变化中的适应力!那种能让生命在剧变中持续进化的基因韧性!真正的永生,不在于细胞永不凋亡,而在于基因组具备应对任何危机的演化潜力。这就像深海热泉口的嗜极菌、就像计算机重启安全模式、就像微塑料富集区的藻类形成跨物种的质粒交换系统,宛如海洋版的区块链!
就像、就像……她手臂上伤口溢出的粘膜,它们的DNA修复机制不是为了避免损伤,而是为了在损伤中快速重构。
我们实验室培养皿中的细胞就像温室花朵,而真正的永生基因正在北大西洋垃圾带的漩涡中野蛮生长!那里每毫升海水含有百万计的微塑料颗粒,却孕育着已知最强的DNA损伤修复酶。这提醒我们:永生研究的未来不在于无菌室的精密操控,而在于理解生命如何在混沌中建立新的秩序。
我在思考中不断对比着电脑上的数据,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我抓起手机。
“克努特!你去把实验室冷柜里面的血清取出1/3带来!”
“哪瓶?”克努特非常好奇我怎么跟哪根神经搭错了似的要动实验室最宝贵的资产,“取血清要Skott的批准。”
“哺乳动物和鱼类的两瓶都拿来,你先拿来,我发邮件给Skott。”
“一手交邮件,一手交血清,”克努特的语气非常谨慎,“休想让我背这个弥天大锅。”
我立刻挂断电话,开始给Skott发邮件,但我想了想,我要申请的事情不只血清那么简单,我最终发邮件要求面见Skott。
十五分钟后,我就站在了Skott办公室里。
我站在Skott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夕阳将整个海湾染成金色。手中那份写满极端环境生物数据的研究方案还在微微发烫,口袋揣着Aysimary留给我的那片鳞。
“你的思路很有破坏性啊,”Skott用他特有的方式表达赞赏,手指轻叩着办公桌面,“但问题在于样本量。光是冷柜里那两瓶可不够,我们需要至少三十个极端环境下的完整基因组,而目前实验室还没有其他突变物种的基因采集许可……”
他忽然停顿,目光落在书架上那个不起眼的相框上。照片里年轻的Skott站在科考船上,旁边是个穿军装的男人,两人举着的牌子上写着“北极生物联合考察”。
“不过等等,”他拿起卫星电话时,眼睛亮得像发现新物种时的显微镜镜头,“我认识一个人,在国防生物情报处,或许他能帮我们。”
三小时后,我坐在会议室里,看着Skott那位故人的视频画面。影像中闪过北极冰层下的嗜极菌农场、废弃核电站里的变异生物收容所、甚至太平洋垃圾带建立的漂浮实验室——全是官方从未公开的生物数据库。
“我们监视这些生物突变体二十年了,”情报官的手指划过一组变异海星的再生数据,"原本是为国防部准备的生物武器研究,但现在你的实验需要他们是吗?这些突变体可邪门,或许该换个用途了?”
Skott突然将我的研究方案推过桌面:“加上这些实验室的数据,能一起建库吗?”
情报官员点了点头,开始着手数据录入。无数极端环境生物的基因序列开始交织,渐渐组成了一个令人战栗的双螺旋结构,那螺旋会自主改变缠绕方式以适应不同pH值。
“不行,需要更多**样本,”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还有没有其他物种?譬如对人类社会还……没有公开的物种?”
情报官和Skott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加密文件夹在空气中弹出时,我看清了标签上的字样“北大西洋观测站*绝密资料*”。
我吸了一口冷气。
窗外,涨潮的海浪突然重重拍打在防波堤上。口袋里的鳞片好像瞬间变得滚烫,仿佛在警告我,这场科学探索正在滑向某个危险的深渊。但数据库里跳动的基因图谱太迷人了——那些在辐射、酸化和塑料中进化出的生存密码,正在重组我们对永生的全部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