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一早一晚明显能感觉到天变凉了,这个时节,农人最怕天儿不好影响割稻。
好在老天爷还算给面子,连着好些天艳阳高照,好似一夜的功夫青中带黄的水田就变成了黄色。
里正根据稻子泛黄程度选好日子,开镰前一日带领村民到土地庙祭祀社神。
家里没有男丁,江离准备好祭品自己提去,跟在人群后拜了拜,祈求天气好收成好。
两亩水田,她早跟牛老头、柳冬生说好了,先来给她帮工,管三顿饭,一天四十文工钱,加着她两天就能割完,然后两人就忙自家的,打稻粒她自己来。
跟两人说了早晨先来家吃饭,然后下田,结果江离饭做好没见一个人来,只得把饭食拎到田里。
各家都想着赶在早晨不晒的时候多割,田里到处是人,当然,路上送饭的妇孺也多。
两亩田连在一处,江离去时,中间已经空出一片,太阳还没完全露头,她索性直接下田。
柳冬生不了解江离性子便没开口,牛老头倒是起身笑呵呵道:“靠边水还没干不好下镰,晌午再晒晒,我们就先从中间割了。”
江离没异议,招呼两人先吃饭。
“放田埂上喊一声就成,你这穿着布鞋下来沾一脚泥。”牛老头又割了两镰,连着地上割好的凑了一捆绑好,将镰刀扎进水田松软的土里叫冬生收手吃饭。
江离溜了十个粗面馒头,炒了韭菜鸡蛋、芹菜腊肉,想着这两个菜味儿不种,又蒸了茄子凉拌,热油炝蒜末再淋点辣椒油,闻着就下饭。
汤是醪糟鸡蛋汤,足足一罐子,两人早饭喝不完放着半晌午解渴。
农人没那多讲究,又是抢收时节,两人也不多说,坐在捆好的稻捆根部端起碗开吃,一口馍一口菜,眼睛扫视着待割的稻子。
牛老头还说呢,“家常饭就成,在你这边吃这好,过两天给家里割稻怕是嘴里没味儿啊!”
“都是下力气的活儿,吃好吃饱才有劲儿。”江离笑着招呼柳冬生,“牛爷爷做熟了的,冬生哥你放开吃,有啥想吃的我晌午做。”
闷头吃饭的柳冬生听到自己名儿,差点呛到,连忙道:“家常饭就成。”
知晓她在两人放不开,江离索性去田里捡稻穗,及至两人吃完饭才收拾碗筷回家。
回来她自己吃过饭,洗锅刷碗喂猪喂狗喂猫,而后锅里添大半锅水灶膛添柴煮绿豆汤,上面架蒸笼蒸米饭。
院子已经热起来,拿出备好的竹席放在屋檐下,又开始备做午饭的菜。
绿豆汤煮好盛出吊在井里先凉着,米饭还有点硬,锅里添水继续蒸,担心灶膛柴火掉出来引发火灾,江离将灶膛下的干柴清理后才拎着陶罐拉着板车出门。
此时,已不比早晨出门时凉快,日头晒不说,田里水气蒸发很是闷,好在空地越发大。
牛老头是熟手,招呼冬生,“拎两捆出,喝点水歇一歇装车,你拉着回我继续割,照这速度明儿半晌午就能给阿离割完。”给阿离割完就能忙自家的活了,也不用提心吊胆忧心割不前去万一下雨自家稻子被水泡。
撒了糖的绿豆汤下肚很是舒爽,田里的闷热感去了大半,脑子都清醒了不少,江离扶着车辕,牛老头 、柳冬生两人往车上装稻捆。
板车上稻捆垒得高高,用粗麻绳捆绑加固,柳冬生又喝了一碗绿豆汤,这才拉着车回村,江离在后边跟着,以防有稻捆掉落,二则遇到上坡难走的地儿帮着推一把。
牛老头拎着装绿豆汤的陶罐、装碗装馍的篮子,又回田里继续割稻。
晌午做好饭江离依旧送到田里,想着晚饭两人该是回来吃,结果太阳都下山了还不见人影,只得往田里去叫人,半道遇见两人拉着高高一车稻子往回走。
“冬生头一回,还想着晚上割,我拉都拉不住。”牛老头憨厚一笑,江离也跟在后面帮忙推,到家卸车时她叮嘱:“晚上歇好白天快快割一样的。”
抢收时节,晚上借着月色割稻是常事,江离却不让帮工晚上下田,担心遇着蛇伤人。
拉回来的稻子丢竹席上晒,劳力多的人家都能直接用连枷打稻粒,江离却不着急,招呼两人卸车后洗手吃饭。
为着避嫌,院门敞开,她将小方桌摆在大门口,头顶门头罩脚下青砖,干净又凉快,吃饭也舒心。
门外路上不时有人或回家或给田里送饭,牛老头、柳冬生吃着饭乐呵呵与他们打招呼。
现做的清炒瓠瓜、凉拌豆角,臊子是之前炒好的,馏馍时江离分出一碗放在蒸笼一道馏热,主食依旧是馒头,汤是粘稠的筷子能挑起的粥。
不说帮工的两人,就是路人看见这吃食都觉得给舒家帮工是份好活计,工钱高吃食好,自家农忙都不一定舍得做三道菜还顿顿有肉。
两人吃过饭回家,江离收拾锅碗灶房,末了和了一盆发面,明早就能醒发好蒸馍。
都说天儿好不会下雨,江离到底是不放心,别家把稻子铺席上放院里不管可以,万一落雨一大家子很快就能收起来,她却不成,睡前拉了油布将席子盖住,竖日大清早又掀开。
昨天一整天两人割了大半,看样子今天半天就能割完,江离琢磨着工钱还是按一整天算,要是晌午割完,估计人晚上也不会来吃饭。
早晨蒸了韭菜鸡蛋粉条馅儿的大包子,煮了番茄疙瘩汤,为了祭社神她割了两斤肉,这两天就在井里吊着,想着最后一顿了,中午江离剁肉调馅儿包饺子。
正忙着呢院门口传来动静,两亩地稻子全部割完,牛老头、柳冬生直接装车往回拉。
好在饺子已经包了几十个,都是个儿大馅儿饱的,江离给灶膛添柴烧水,“刚好饭差不多了。”
牛老头拎着稻捆卸车还不忘摆手,“不吃了,就半天的活儿······”
江离手上忙着捏饺子,扬声道:“不吃哪成,都做好了,你们不吃剩一大锅。”
柳冬生也说不吃,卸车后要去自家田里忙,江离也不跟两人多说,直接喊柴棚下纳凉的汪汪去堵门。
大狼狗吐着舌头横卧在大门口,虽没动,可看架势随时要扑起来咬人,两人都没想到江离还有这手,牛老头指着江离笑得弯腰说不出话来,柳冬生这憨厚的庄稼汉亦是笑得眼角堆起皱纹。
有狼狗堵门出不去,又见饭还得等一会儿,两人索性轮换着甩连枷打稻粒。
噗——噗——噗——
待江离听见动静出灶房看时,连枷落,飞尘起。
时间紧,囫囵打了一遍,好些稻粒还在穗子上,冬生拿木杈挑起稻杆翻着抖了抖,道:“晌午晒晒,下晌我再来打。”
他是念着江离上次帮忙垫付药钱,再则牛家田比他家多,这才一说,牛老头正在洗手,闻言笑着斥道:”我这离得近,回来顺手就打了,你忙你的。”
冬生挠着头没说话。
江离没调酸汤,饺子直接就着醋碟吃,为着方便,大粗瓷碗底搁醋、辣椒红油,再添半勺饺子汤,直接盛饺子后端着吃。
两人坐在柴棚下的小杌子上闷头吃,面前地上各放了一碗饺子汤,谁也顾不上说话。
灶房里,江离捞出煮好的饺子,拿出醒着的面继续擀皮,担心两人吃完不好意思添,中间还端着盘子出去给添饭。
出了舒家大门,柳冬生往村里自家方向看了一眼直接出村去田里。
牛老头却是回家,打算歇一歇下晌再忙自家的活计,一天半的功夫得了八十文工钱,心里美滋滋。
结实的桐木大门关了一扇,顺着洞开的另一边可以瞧见内里情形,院子铺了草席晒稻子,上房门窗大开,却是静悄悄不见半个人影。
门头罩落下的阴影里,一只皮毛光滑的大狼狗正眯眼睡觉。
江离吃过饭喂猪收拾好灶房,回堂屋在榻上眯了一会儿,打了个盹便起身就着屋檐下晒着的水洗脸擦脖子胳膊,而后便抡起连枷打稻粒。
噗—噗——噗—噗······
没掌握连枷的使用技巧,打得很是吃力,毫无规则的噗噗声扰得狗子不耐烦地睁眼看了好几次,现在已经转身屁股对着院子了。
掌心磨得通红,累得满脑门的汗,稻穗上的米粒却是没掉多少,江离放下连枷准备回屋喝水,见旺旺这幅嫌弃样儿,无语道:“你行你来!”
狗子抖着耳朵扬头看来,那眼神,活似在问:“人,你认真的吗?”
江离不服气,指着太阳高悬的天空下命令,“好好看着天,有乌云就叫我。”然后在狗子诧异的眼神中回屋。
一室凉爽扑面而来,江离吐着舌头瘫在椅子上,术业有专攻还真不是说说而已,这力气活儿她是真不行。
喝了几口凉丝丝甜滋滋的红糖水,懒得挪到榻上躺着,索性仰头靠在椅背上发呆。
当年穆伯伯强撑着一口气求她爹,应该是想她爹看在旧情的份上拉穆家大房妇孺一把,却不曾料到她和穆子骞的这桩亲事会成为瘸子配破磨。
短短四年,她和穆子骞都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落在外人眼里,命苦是命苦,却也幸在一个有亲爷奶亲叔叔看顾,一个有田有产日子不愁。
他们两人的处境看似还没到山穷水尽处,可内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江离早就想过她和穆子骞的处境,尤其是她自己,手握巨富,当然这些财产不说与州府大户相比,就是在县里也不可能排上名号,可在乡下村里,那是妥妥的巨资,若是传出去,她没好日子过。
而且当朝律法,她不可能自立女户,基于此,她必须找个人结婚,相较于父母双全甚至家境不错的人,知根知底且性子好的穆子骞反而更合适。
她爹三周年才过,穆子骞就来找她,私下商议将婚事提前,江离没反对,一则考虑到她能做得了婚后先不圆房的主,二则说年纪小可也十五了,万一有那宵小觊觎她家业使阴招,她防不过来。
再者成亲后穆家大房就分出来单过,到时候先不起屋子就住她家,家里人口多,有穆子骞在前头撑着,挣银子攒家业更方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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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