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除了菜地因着东倒西歪不甚结实的菜架和黄叶比绿叶多的菜藤略显萧瑟,田间山地皆是丰收前的欣欣向荣。
从李家村回柳树湾,沿途可以经过自家的水田,江离站在路边看了看,欣喜今年缴税后余粮丰仓。
正盯着抽穗的稻子发呆,余光瞥见远处稻田里冒出一个人,不等江离仔细瞧,熟悉的声音传来。
“阿离,这早就回来了。“穆子骞正查看自家佃的三亩田里稻子抽穗情况,直起身时看见田边的未婚妻出声打招呼。
“嗯,没啥事儿吃过饭就回了。”应着话,江离沿田埂往穆子骞跟前去,“今年雨水顺,田里收成看着能比往年好些。”神色口吻皆很欣喜。
穆子骞弯腰洗了洗手上的泥,笑道:“往后要没暴雨旱天,安安稳稳到秋收,粮食能比去年多两成。”
见他这个天还穿着短打,又因下田挽起裤腿赤着脚,江离皱眉,“天凉了,下田多穿点。”
“我记着呢,吃过饭来的,那会儿日头正晒。”知晓她担心,穆子骞好脾气地笑笑,往田埂处走。
农人总要冒雨迎风忙田里活,江离也是担心他不注意寒气入体年纪轻轻伤了身体,见人不是敷衍便没多言,转而说起成亲时的陪嫁家具,“大件有一个立式衣柜两个大方柜,新房空地不剩多少就不全搬过去了,到时候除了盆桶就带一个大方柜,你看咋样?”
“方柜也不用搬,屋里的够用,再说年后分家······”
两人正说着话,远远有哭声飘来,江离侧耳细听,不确定道:“是不是有小孩在哭?”
穆子骞拧眉,看向大路拐弯处,“我们出去往大路上走走。”
不等两人顺着田埂出来,大路拐弯处走出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哭声正是她怀里的孩子发出的。
江离跟村里人打交道少,穆子骞却认得妇人,出声问道:“冬生嫂子,做啥去?”
埋头匆匆赶路的冬生媳妇呐呐抬头,见着江离眼睛一亮,顾不上问她的穆子骞,快步走来近似乞求道:“阿离,秋收的时候你家需要帮工吗?你冬生哥力气大能干得很,你家缺人的话让他去做几天工行不行?”
江离没说话,看向她怀里哭嚎不止磕破额头还在流血的小孩。
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怀里,冬生媳妇掂了掂儿子,低低道:“哄小虎睡着我去洗衣裳,回来他从炕上跌下来破了头······”
虽与村里人打交道的次数少,可江离已经看出冬生媳妇的窘态,想借钱不好直接开口便先问了秋收帮工的事儿。
她从布袋捏了两颗枣塞给哭唧唧的小孩,将篮子递给穆子骞,“正好打算去看阿英姐,你把篮子拿回去,给阿英姐的东西在灶房,你装好提过来,我先陪嫂子去何大夫家。”
冬生媳妇感激地不知说啥好,只一个劲儿跟江离保证:“你冬生哥性子踏实,帮工绝不会偷奸耍滑的······
看着她怀里舔干枣的瘦巴巴的孩子,江离于心不忍移开视线,宽慰道:“先给小虎看脑袋,再说割稻子后收豆子高粱也得人,大不了冬生哥帮我多干几天。”
冬生媳妇提着的心一松,听说何大夫看病可以先欠着,可她家没人去过,出门时还怕人不答应,有阿离帮忙,这次的药费先借钱结清,后面虎子还需要吃药的话赊账也好说。
待秋收的时候,丈夫多给阿离帮工,应该能还上这两笔账,要是不够,冬天再去县里找活儿······一路上冬生媳妇都在心里合计。
虎子额头磕破了,缝针估计不大可能,开点外敷的膏药、内服止痛镇定的汤药应该可以,最多六十文,秋收来给她做工三天就能还上,这也是江离主动开口借钱的原因。
再者路上也没别人,否则她是万万不答应的,没得开了这个口子最后成了决堤的坝,怀璧其罪的道理江离又不是不懂,她平时鲜少与村里其他人家打交道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到何家村时夕阳彻底西沉,村道上都是归家的人,见着她俩带一个额头磕破的孩子,还热心地指了往何大夫家的路。
何大夫查看了伤口又把脉,最后给出的结论是没伤到内里但面上好了会留疤。
一听没伤到脑瓜子,冬生媳妇万分庆幸,看了江离一眼,踌躇道:“您看着给开点药,哭了一路总说疼。”
何大夫给开了两贴膏药,三副汤药,”今儿我先给贴一副,你看着,五天后自己在家给换。”
贴膏药前先得洗脸用酒擦伤口处,小虎扯着嗓子哭得震天响,冬生媳妇一个人根本抱不住,江离帮着按小虎的腿,几分钟的事儿她也出了一身汗。
药还没抓好,穆子骞先来了,见篮子空着,江离惊诧:“你咋没带······”
穆子骞无奈,正要说话身后的穆英率先笑道:“已经去过我那了。”说着与冬生嫂子问好,安慰了一回小虎,便拉着江离在何大夫家院里说话。
“我已经养回来了,以后别送汤了,这大老远不说,还得你煮出来······”
江离捏了捏她的胳膊,笑道:“哪养回来了,瘦的都没我高了。”见穆英嘟嘴,摇头不认同道:“割稻子前田里的鱼得捞出来,秋收后你就是想喝也没了。”
穆英哪能不知晓弟媳是为她好,只是到底太麻烦了,再者这段时间每天娘家弟弟都来,婆婆大嫂也不骂骂咧咧了,家里吃食也还成,不喝鱼汤也能养身体,就想着停了算了 。
见她还是这样腼腆,江离无奈,却还是叮嘱:“阿骞哥、阿耿给你捎来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吃,说是补气血可也是慢功夫,没了要是得闲就回来一趟,红糖鸡蛋我那里多。”
穆英吸了吸鼻子点头,出了何大夫家,坚持要送三人出村。
“阿英姐你回吧,天都黑了。”江离劝说,冬生媳妇也劝:“有阿骞呢,阿英你放心,再者你冬生哥得了消息该会来接。”
没有法子,穆英只得站在路边看着三人走远,待背影彻底融入夜色中,才回自家关院门。
江离这边半路上还真遇见了打着火把来接人的柳冬生,顺道跟他说了秋收来帮工的事儿 。
夫妻俩都是话少憨厚的性子,江离也不担心两人把找她借钱的事儿说出去,便没放在心上。不想过了两日柳冬生送来两担柴火,都是粗桩子劈成的干柴,挑去县里也能卖四文呢。
江离不想白拿,柳冬生却是撂下柴就走人,对外只说是感激江离找他秋收帮忙搭把手。
要是别家说帮忙,那是真帮忙只谈人情往来,可江离开口找人帮忙,那必是有工钱拿,村里人也没多想,秋收帮工可不比别的时候,自家田里也得忙呢,也就冬生家田少有这功夫。
两家来往多了,江离也知晓了些他家的事儿,主要是从隔壁王婆婆那里听来的,可能是怕自家帮工的活计不稳,王婆婆可是没少说柳冬生家的陈谷子烂糜子。
柳冬生兄弟三个,他爹他爷那一辈就穷的吃不上饭娶不起媳妇,到柳冬生这一辈,三个儿子需要娶媳妇,家里老两口又愁又拼命攒钱,结果钱没攒多少累出一身病早早去了。
冬生二十五了才成亲,娶了家里同样穷兄弟等着靠大姐聘礼娶亲的刘氏,成亲第二年就怀上孩子一举得男,家里是不怕断了香火了,可越发穷得揭不开锅,柳冬生咬着牙给大弟娶亲后分家,夫妻两带着还没定亲的三弟过活。
“这要是个女娃,十四五的年纪,家里再穷也有媒人上门提亲,可他家······”王婆婆摇头,捏着针在头发上抿了两下继续缝补丁,“春生在家带娃又不成,这不小虎就跌下炕磕了脑门。”
一次两次的,江离还没多想,这都差把柳冬生祖上八辈的历史掏出来讲,她哪里还能不明白,笑道:“婆婆放心,家里田多总要找人帮忙的,再说你还帮我养着鸡,我也是怕稻子收不急下雨泡地里。”
王婆婆神色讪讪,干笑着叹了一口气:“都是穷闹的,阿离你是明白人,咱家都是有你帮衬也还过得去,婆婆都晓得,你也别嫌婆婆烦。”
江离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她起身去翻院里竹匾上晒的辣椒,不一时,王婆婆补好衣裳也家去了。
中秋在即,半个月后又得收稻子,家家户户都忙,也没多少闲工夫拉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