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样。我缴纳过罚款。我偿还了过错。你们不是总说谁都会有错吗?”
女人坐在黑铃对面,优雅地侃侃而谈。
黑铃只是注视着她。
“我劝你最好回去。”女人继续劝导,“我妹妹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你和她作对不会有好下场。”
“不,”黑铃轻轻握住茶杯,她想过很多次两人的重逢,“我只是好奇,你当初为什么会和她结婚。”
但她确信没有哪一次会像现在这样,如此令人作呕。
可到最后她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她厌烦。
是因为姨妈找来了自己的姐姐,生下她的母亲来当说客劝她回家?
可眼前这女人已经消失了将近二十年。如果不是个人信息和体征对得上,她根本不会相信对方是她母亲。
不过她知道,对方一直活着。
抛弃孩子都要活下去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死掉。
“我们爱过彼此。”女人给出一个完美答案。
好公事公办的回答。黑铃没计较,她太清楚这女人的真面目,从她刚出生起就是。女人性格懦弱,话不中听,可惜得是,这些话往往都是发自肺腑。
黑铃认可了这个回答:“我没有权利怪罪你,你现在很有地位,而且还清了罚款。更何况,你丢弃我时,按照规章,还不能为世界作出贡献的小孩子不算做人。你只是随便丢了个垃圾。”
女人赞许点点头:“不愧曾经是我的孩子,这也是我的主张。治安机构可以判处我乱扔垃圾,无权指责我弃养。好在我的律师打赢官司。想不到你这么明事理,比当初胡搅蛮缠好太多,毕竟二十年过去,我想,现在我们可以重新相处了。要恢复关系吗?”
黑铃没应,只说:“你曾经也这样被双亲教育着长大,我确实没办法指责你什么,你的双亲,我的祖母们在你这个年纪意外去世,你们应该还记得。”
果不其然,女人立刻改变主意:“你认为我们应该做熟人,而不是恢复亲人关系。真意外,我以为你会拒绝。我从不认为你会认同生母比养母更亲那套理论。”
呵……可以利用,她为什么不用。黑铃很想笑,她推测过祖母们为什么会‘出意外’,“这么多年,你们一直有所联系。”这是个肯定句。
女人没说话,当作默认。
黑铃真的笑了:“我也没想到你能加入人文机构中每年发表论文影响世界最具权威的那个组织。”
“这是另一个故事。”女人说,“当时我的追债人犯事,所以才被抓起来负责追债,她研究历史,我们一起赚钱缴纳罚款,出狱后她邀请我加入组织。现在她是我的伴侣,我们都明确了不需要孩子的婚姻。而且事到如今,我认为,不管怎样你都要感谢我当初用母体亲自然孕育了你。我十月怀胎,你吸取我的养分出生,你肯定知道那些通过设备出生的婴儿有多少基因病。”
“或许吧。”黑铃面上波澜不惊。
女人不知道她经历过的实验。那么,和姨妈之间也没有多么亲近。
……但如果说这次来就只是作为说客,她不信。
“其实真的只是这样,这就是她叫我来的目的,我来劝说你。你做不做与我无关。”女人三言两语打消这份疑虑,“谢天谢地,如果你在这里对我大叫,我进门前已经联系好了治安机构的人。”
“我不会的。”黑铃说。不知是在说她不会大叫还是不会回去。
可能二者都有。
女人深深看了看她,开始专注地喝自己那杯无糖饮品。
这是一个起身告辞的信号。
于是黑铃等着对方离开。她之后还约了人,不用这么快走。
钱早已在点单时付过,喝完自己点的东西,女人把杯盘放进清洗设备,准备离开。
最后一刻,口吻似叹息:
“你是个出生五天就会说话的怪物。你注定改变世界,成长之路上并不需要我作为你的母亲。我是个失败品,就算留下也只会阻碍你的前程,当你成绩斐然时因我被人诟病。后会有期……我曾经的孩子。”
淡淡香气伴随女人离开逐渐消散。黑铃打开窗户换气,加速空气流动。
包厢里空气清新起来,黑铃静静坐着,等她的下一个客人。
等了一会,她拿出移动设备,构思起新的故事。
敲击键盘声回荡。瞥一眼时间,还有几分钟。
几分钟啊……
包厢门在整点准时被打开。
“好久不见。”手还停留在键盘上,黑铃打招呼。
“在讲你的故事?”江白雪走进来,双手放在嘴边不住呵气,“外面好冷,过几天就进入人工降雨时段了。”
黑铃起身关窗,视线扫过衣衫单薄的江白雪:“怎么穿这样过来?”
江白雪只穿一身实验室制服,实验室全天候控温,不需要根据季节穿衣,和室外温差至少有二十度。
“有个项目出状况,离约定时间还差十分钟成功解决。跑来了。”
“为什么不说一声,我们重新约定时间。”黑铃自认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
“不。”江白雪坐下,坐在黑铃对面,“我不想再遇见你时迟到。”
江白雪抬手点单,有些惊讶:“不是说这种点单设备下市了吗,还在使用?”
“这是怀旧主题包厢。你仔细看,是披着旧设备外壳。”
江白雪仔细检查设备接缝处,发现旧设备的秘密——真是套着个壳子,简直哭笑不得。
点单后,冒热气的饮品很快送来。
黑铃特意看了看,是杯热奶。
江白雪和钟乡年其实喜好不太一样,可能是和老顽固接触多了,钟乡年更偏好喝茶。而江白雪有时候会在黑铃面前展现出和姐姐完全不一样的作风。
黑铃等着江白雪开口。
江白雪先是把手放在杯子上,等手暖起来才说:“那东西……它快来了。”
黑铃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它……没死。真是奇怪,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
几年间江白雪见惯了黑铃这副样子,就像黑铃见惯她不去探望江山一样,说:“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宇宙,我走时,宇宙在下雪。”
黑铃透过屏幕凝视江白雪。六年来,这是江白雪第一次提和宇宙有关的事。沉默到黑铃猜想她是不是失忆。黑铃不是有事就问的人。
六年时间,黑铃没问,江白雪不说。两人就这样以奇怪状态相处。
“……是吗。”黑铃不置可否,“我知道宇宙下过雨。那么它会下雪也不是多罕见。”正是因为下雨,当初才招来不干净的东西赖着不走,好端端占她床铺,她那床本来就不大。
江白雪说:“宇宙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做。”
黑铃:“它又不是人,怎么明白?”
也许,这就是两人如今很少交流的原因。江白雪总是意有所指,黑铃总是忍不住抢白。
两人各自沉默一会。
黑铃先开口:“你不觉得你该原谅她吗?她是你母亲,你不能永远把探望这件事推给钟乡年。”说到底,她其实并不能很好理解为什么江白雪比她这个受害者还无法原谅。
江山死了。
憎恨一个死人,不是明智决定。
“就算是我。”黑铃说,“就算是我姨妈,等到她死后,我也不会再憎恶她。她不值得。”
就是这么回事。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
“我有我的理由。”江白雪仍旧没回答为什么,“研究……就快成功了,一定能彻底修复你的身体,答应我,你要活到那时候。”
黑铃微笑:“我活到几时不是自己说了算。”
“知道吗……”江白雪语气隐忍,低头让头发挡住神情,“我最讨厌你这副没有情绪的样子,曾经的你去哪了?你的不甘,你的愤怒,你那些野心,去了哪里!”说到最后,几乎是愤怒质问。
黑铃目光停留在屏幕上。落在她敲下的字句上。
……
她就没有过情绪吗?
……
一旦她去寻找,那些情绪就像被看见就会消失的精灵一样。
悄然无踪。
当她意识到,她在寻找。
情绪就会消失。
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被感动过的时刻,觉得难以释怀的时刻。
全部,曾出现在梦中。
如何把梦中事物带出梦境?
只能在现实中努力回忆。
但那是些她再也无法寻找的情绪,于是梦醒来,无迹可寻。
她也不开心过的吧。
……
所以啊。
“我们都失去了什么。最后一无所有的仍旧是我。”
“我要从一无所有中挣得我那个未来。那不是退缩,”
“江白雪,不是我无法应允,是我做不到。我再也,再也找不到那些情绪。它们失踪了。”
“我的一部分,永远遗失在宇宙中。”
直到这段话说完,黑铃都那样平静。曾经豪言壮语的少女,曾经说要夺回一切的少女。
时间前进,而人生,在苟延残喘中继续。
“是么。”
许久,江白雪才重新抬头,“你可能从来不看直播,她们会陆续来找你。给你看一段直播录像。”
“这是我刚养的狗。”
屏幕中,已经成年的年轻女孩抱起一只卷毛狗,“有人告诉我,狗是人类的好宠物。”
燕招月脸蛋长开了些,不再是少女模样。
屏幕中不是真实样貌,而是经过数值调整的虚拟形象,但是玫红色短发依旧,看起来很有活力。
“这孩子加入环境机构了啊。”黑铃感慨。
“是的,新时代要来了,她所在组织推广新的维护措施。不过……”江白雪示意黑铃看燕招月的粉丝数量。
是个很不得了的数字。
世界人口总数的十分之一。
“她主要做美食频道,研究环境是为了种出更好的原材料。”这次,江白雪只说,“她应该会来找你,等她准备好。”
“她肯定会的。”想到当初那个分不清颜色几乎只认得石头的孩子,黑铃由衷认为她的世界更适合燕招月生存。
每个人各自有所成就。很好。
江白雪不再说什么,走了。
黑铃开始打字。这里,是她住所附近的咖啡馆,什么时候回去都一样。
严格来说,她居住的星球上目前没有认识的熟人,不必担心遇见谁。
所有和她见面的人都在同一星系内其它星球上。她的住所本就是钟乡年认识的医疗机构名下公寓,所以钟乡年离她更近一些。
但如今相隔几百个星球旅行就像穿过几条街散步,如果使用高级能源航行,还没开始晕船就抵达目的地。
经过无数年发展进化,据说人类体质比物种诞生时提高太多太多……是她不能长途旅行。有事找她的人会特意来家附近。但大家也有事要忙,不会久留。
那些在宇宙中的日子。
新的故事,要从哪里开始讲好呢?
·
哗啦啦。
真是奇怪,这栋建筑在下雨。是在室内,从天花板上均匀洒落水珠,细雨浇在地上哗啦啦。
于是出现这种情况,人在下雨的建筑内躲雨,根据走廊上简洁摆设,铺满通道的棕色地毯,偶尔出现的立柜,桌子和座椅来看,这里不是医院就是学校。然后根据桌椅的设计有些独特,不是学校那种冷淡风格,而是尖腿的抽象风格,又推测这里很可能是医院。
一般来说普通医院不会摆放独特设计的家具,所以这里更可能是资金充裕的人来的地方。
不知道是治什么病的。
落脚点是医院就已经够糟糕了,宇宙说过这个世界有鬼。更糟糕的是这栋建筑它下雨。
这回真的只有鬼知道为什么下雨。
又惆怅地缩在一个柜子里躲雨,柜子够大,在这听雨声也不错。原本她和燕招月在一起,但进入迷宫活动场地后别说同类,连鬼影子也没看见一个。
愁啊,愁。
宇宙,宇宙,宇宙,你去哪了?
脑袋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回应。
难不成这个场地因为有鬼所以有信号干扰,宇宙连接不上她?怎么可能。迷宫活动就像宇宙的过家家,困难程度还达不到角色扮演,宇宙静悄悄时十有**在作妖,希望它是找东西去了。
别是偷偷算计她。
就在刚刚,进入场地的瞬间,宇宙算计了她一次。
活动开始前她跟宇宙争取了能制约鬼的规则,就是说如果发现不对劲当场提出来,宇宙会动用它的规则来修改这些不公平的地方,争取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同类们能和鬼奋力一搏。
宇宙还很大方给了同类们一个开局道具选择权。
每个同类都能通过消耗自身能量在进入迷宫场地同时生成物品,可以是武器,也可以是生活用品。为了保险起见,想要什么心里想想就好,宇宙只负责收割能量达成交易。
「我需要一个装满沸水能保温三天的保温壶,要有背带,能挂在身上。」
知道宇宙从不干好事,又没提什么给我个火箭炮的不知好歹提议。自己有多少能量她有数。
这种东西属于日用品,几乎不消耗能量,拿到她的保温壶,没有一点不舒适感觉,完全行动自如。反观一些选择了武器的同类,武器到手,却浑身无力倒在地上。
又冷眼旁观,背着她的保温壶走开。
宇宙冰冷无情最在乎能量,太贪婪的同类在宇宙这里讨不到好,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她倒是没想抢别人东西。
犯不上。
大不了被鬼追着跑死了脱离场地。回去做几场噩梦。
凡事没有绝对不是。
下一瞬眼前景象立刻发生变化,她出现在这个下雨的建筑内,单从遇不到人这点来看,这次场地范围不小。
【请寻找真相】
这短短五个字就是本次活动提示。
什么的真相?
【请寻找真相】
【请寻找真相】
重复三次后,提示音消失,世界归于平静。只剩下她和雨。
雨,下啊下啊,下个不停,家具上都是水,走廊被浇得湿漉漉。想想说不定有人上班时工位正好下雨,真是悲惨的一天。
啊,说话说半截,真是最讨厌了。
说起来,这次迷宫是付费的,因为每个人都支付了能量。很符合海陆性格。寻找真相什么的,海陆最希望得到什么答案?
……为什么死去?这个答案很清楚,海陆自己承认,她政变失败被杀,宇宙说杀了她的是鬼,也有可能她死于内心恐惧幻化出来的鬼。
与其说是真相,不如说,海陆需要的,是一份证据。她清楚自己为什么死,也一直这么相信,既然如此,这份证据最可能在什么地方?
这个迷宫中,有海陆吗?那个年轻时的她?
沙沙。沙沙。
仔细听。
「怎么这样啊……还有三天就是国庆日了,午休还没过就要加班……」抱怨的声音响起。
雨中,传来说话声。
能听见声音,看不见人。
……鬼来了?
鬼还会和同伴聊天,这么客气?
「嘘,小严,可别这么说,最近刚来的这位是大人物,被护士长听见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个听起来更年长的声音打断抱怨的年轻人。
原来这两人是护士。这里真的是医院。
「不能吧,」年轻护士的声音听起来更近,好像就在走廊入口处,「护士长在……在楼上那里,过不来的。而且你说大人物,有多大?」
年轻人明显初生牛犊不怕虎,语气也很无所谓。
「都说了别瞎打听,真想知道?」
「想啊,天天在这岛上实习,母亲说任期满转正后就送我去当宫廷医师,可这多无聊,一个个来的人都没什么病,要求倒是不少。」
年长些的护士已经来到又面前,声音就在一两步外响起:「那凑近点,告诉你。」
四周空气安静一小会,又看得更加仔细,模模糊糊,眼前走廊上真的出现一高一矮两个影子,矮个子凑到高个子身边,「你说,我听着呢。」
又悄无声息把柜门关得更紧,只留出一条小缝观察。
这两人几乎靠在柜子旁边,「是太后陛下,陛下不喜欢隔壁有人,特意要求自己两边房间都得是空房,不能安排人住进去。」
「啊?!」年轻护士惊讶得跳开,「那位不是刚因为,因为……猥亵罪被惩罚,不是给关起来了吗?还是王亲自下的命令?」
「哪能,只是做做样子,罪名根本莫须有,陛下也没受什么伤,听护士长说——」
年轻护士靠近回来:「说什么?」
「陛下年纪大了,心脏不太好。人上年纪都这样,上面的意思是在这里好好疗养暂避风头,所以我们这几天才加班。消息别往外说。」
这两人嘀嘀咕咕,又躲在柜子里思考另一件事。
两人已经从虚影凝聚出实体,身上衣服是干的,倘若建筑内真的在下雨,怎么可能?
所以,她有一个合理猜测。
又打开柜门。
被她触碰的柜门穿过两人身体,两人对此视而不见,年轻护士戳戳另一个比她大些的护士:「哎~你要不要去宫廷当医师,我妈那边弄进一个两个都一样,来和我做伴吧!天天在这清闲是清闲,本来就是给王公贵族的疗养院,真重伤的也不会往这里送,大部分都是癔症发作才来,我们一起去宫廷混饭吃,听说皇宫岛上有花海,比这几座小花园漂亮多了!」
又彻底从柜子中钻出,像鬼一样贴着二人站立,不是她不想更近一点。
叫小严的年轻护士不过刚刚成年,旁边那位二十出头,两人都唇红齿白气色红润,完全不是鬼的样子。
雨水噼里啪啦下个不停,把灰发少女淋成落汤鸡。又仰头看两个人,两个人已经结束对话,穿过她往前走了。
坏了,鬼是我。
要不就是这个迷宫里,固定角色们——是鬼。肯定有一边是鬼,参加者身处雨中世界,和固定角色们在的晴天世界之间,有无形阻碍。
她能看见晴天世界,但是过不去。仿佛两个世界间有空气墙,只能在雨中看走廊另一边艳阳高照,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
通过观测,她成功出现在晴天世界,可以说两个世界在她身上互相叠加,但她过不去,固定角色也看不见她。
所以,活动参加者才是鬼。
怎么会这样?!
情况更加复杂,根本是出漏洞了吧。又头痛地想,这笔账好像算不了,同类们本就和鬼差不多,顶多是这次场地有增益效果,于是大家以真实形态出现。
想不到吧,鬼竟是我。
会被雨淋成落汤鸡的鬼啊……
灰发少女惆怅,失魂落魄地在医院走廊游荡。她边走边看。
再没人比她更熟悉医院,医院的科室,每个房间有什么设备,放什么药品。甚至一些特殊药品放哪里,她全知道。只是——
又遗憾地用力拽了拽药局的门。现在是午休时间,工作人员挂起午休停业牌子,吃午餐去了,门锁着。
她没有鬼的穿墙能力,雨浇她,门防她。别人看不见她。
这还玩什么?
又看向药局的玻璃窗。窗户上什么没有,她好好一个鬼站在这里,和玩似的。
「哈。哈哈,真好。」在嘲讽意义上这句话出自真心。
和她有所接触的东西会暂时不被看见,就算她打开没上锁的门,在固定角色视野中,门仍旧关着。
又离开药局窗前,走到电梯旁边去,电梯门正好打开,她想看看电梯里下不下雨,一抬头,发现电梯顶棚上雕刻着王冠图案。
这个世界有电梯。
不管是不是电力,是差不多的能源。而且根据一路走来观察,能推测出,这个世界差不多有初级文明水平,飞行工具肯定是有的。
电梯往往是医院里最挤的地方之一,小小空间有时要塞满十几个人,尤其是午饭时段,但此刻电梯里空无一人,而且,不用她按按钮,她进来,门关上,电梯自己启动,一路往上升,完全没有中途停下的预兆。
雨声不断。不冷呢。
在活着时喜提当鬼经验,真好。在她的世界历史中,很久很久以前据说有活着时被死后世界统治者召唤过去然后成功返回现世的人,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殊荣。
可别真成鬼了。
有个好处。嗨,鬼不饿啊。
也不渴,更不用找厕所。其实,是可以上的,就和在宇宙中一样,你可以在马桶上坐一会,也会有水声配合响起,但实际上没有东西出来,甚至很有可能你听见的水声是活着时的声音,上了厕所就会有水声,这份意识根深蒂固,所以才能听见声音。
这么来看——你看看,这回的迷宫可是一点漏洞没有。它和在宇宙中一模一样,什么都是假的。
「假的。假的。假的……」
叮。
电梯到站,门自动打开。
又更加失魂落魄,在雨中凄苦彷徨。
电梯上升很久,她来到很高的地方,眼前……不是走廊?
不,还是走廊,但是明显多了很多家具,布置得就像客厅,唯一不同的是,墙壁是透明探视窗。
啊,探视窗里面是布置成卧室的病房,有大床,被子隆起,有谁躺在床上。
又毫不在意继续游荡。
其实还有个问题没解决。宇宙说这里有鬼,那么对同类来说,宇宙口中的鬼,
是什么?
又已经发现她再次被宇宙给骗了,也不算骗吧,就是,她和宇宙认为的鬼不是一个东西。那对宇宙来说,什么才算是鬼?
已知的是,不是人残留的意识。
意识就是意识,不是鬼。
鬼,等于已经死了。
宇宙,等于不是人的东西。
这里的鬼……会不会是指已经死了的,不是人的东西?!
宇宙的意思也许是,在死后,这些东西就不能算做是人,
「……」照这么说,这个世界,是——
「真有鬼的。」就在固定角色中。
又浑身僵直。她被看见了。隔着探视窗,被病房里的那个东西。
原本隆起一团的被子不知何时掀开,里面一个人趴着,胸前放着几本书。
那个东西看起来是‘人’,长了一副标致面孔,青年女性模样,好看得像仿生人。‘人’原本在埋头读书,在又不经意把视线掠过它时,它立刻抬起头来,一眨不眨盯着又的方向,对她露出笑脸。
——绝不是什么善意的微笑。
是玩味挑衅的笑。
‘人’合上手中的书,向这边走来。
快跑!跑!
求生欲在脑中警铃大作。
……跑能怎样?
下一刻,又在脑中反问自己。
先观察。
反正也被发现,又仔仔细细盯着那东西看。‘人’穿着华贵礼服,床边地上散落许多衣服和装饰品。视线瞥到墙角处某个似曾相识的东西。
「你是护士长找来的人,我的新来的女仆。进来。」‘人’主动拉开门。
「是的,陛下。」又毕恭毕敬行礼,跟着它进入房间。
就在刚刚,她在地上看见海陆用陶土捏过的王冠。海陆说那是个花瓶,但花瓶必定有原型,此刻,原型的王冠就随意摆在地上,看起来还被踹了一脚,骨碌碌滚到墙角去。
……王冠这种东西,世代传承,海陆曾经很惦记,日思夜想,做的陶土还原百分之九十,说得通。
「请问您需要我优先哪些工作?」房间里乱得出奇,又不动声色询问。
「你自己不会看?」‘人’已经趴到床上去,支着下巴盯她,「你的眼睛真特别,是粉色的。我的罐子里缺一对粉色的东西。」
「感谢您的夸赞,」又心情不错,很多人说过她的粉色眼睛是假的,她告诉对方实情,「这双眼睛是病变的结果。」没人想收藏一对得了不明病症的眼睛。
‘人’却没有露出料想之中的厌恶,「这里是医院,没有健康的人。」
「那么,先为您整理地板。」
又不得不恭敬低下头,收拾地板上的混乱物品。
她讨厌工作,尤其是在迷宫里。这笔账回去一定得算。
书,书,衣服,首饰,装饰品,衣服,衣服……有些东西明显不对劲,像是私人用品,还有奇怪玩具,不过包装没有拆开,是新的。
「哦,你看见了。」‘人’完全没有被看见**的尴尬,「有人带着那些东西来,衣柜里还有衣服,替我把它们烧了。」
又打开衣柜。
香气扑面而来。
衣柜里,一张张整齐的皮露出黑洞洞眼眶,注视每个打开柜门的人。整个衣柜空间散发甜香。
又她不是那种喜欢描述这种场景恶心自己的人,而且她不认为几张人皮有什么可怕,她平稳拿着人皮衣挂,像是对待普通的衣服一样,拿着走到床边。
「您可能不知道,我这边的医院在下雨,无法点燃火焰。」这也是实情。
「雨。」‘人’扔给她一个金属物品,「过去太久我忘了,拿去吧,客厅有壁炉。」
光芒一闪,又接住。是个打火机。
自从发现她的世界在下雨,‘人’对她的敌意减轻了许多,但同时,更多的是戒备。
‘人’戒备她?
真好笑。
她来到客厅壁炉前,在雨中点燃那堆东西。
火焰很快熊熊燃烧,好像火和雨水在两个不同图层,互相叠加,同时互不干扰。
水火不相容。
这里很可能是顶层。
……又盯着‘窗户’看了看,终于确定,那是做工极为精巧的假窗,窗外景色刻印在上面,甚至会随着移动更改角度,盯着久了,会发现有点不自然,但如果只是随意一瞥,作为房间重要组成部分,这些假窗户上的美景足够愉悦心情。
窗外鸟语花香。
不只这个房间里是假窗,包括医院走廊,所有她看见的窗户都是假的。
很奇怪。这么高格调的医院,竟然会遮上窗外景色,宁可花大价钱镶嵌假窗户。
「你工作到什么时候?」一回去,‘人’立刻问她。
「取决于陛下您。」
‘人’盯着她:「这可未必,你可以随意出入这里,而我,这些日子得一直在这。」
「……」也是。这人知道她是鬼。而且还能看见她。她们对彼此来说,都是鬼。对方……知道她们能伤害彼此,「您需要我做什么?」所以有求于她。只是对她来说,对方必须是固定角色。她不能把对方认知成别的东西。
床上人翻了个身,在床上平铺四肢,看得出很无聊,「看见窗户了吗?一看见真实世界,我就会发疯,发疯你知道吧?大吼大叫,乱抓乱咬。我出不去,出去了也会被推回来。」
「可,您是陛下?」又谨慎却直接。
「发疯时不是。」这人语气淡淡,仿佛这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秘密,「你去找护士长,她有控制中枢的钥匙,把钥匙给我,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陛下,您能回答我的困惑吗?」
「说。」
「您在这里待多久了?」
「……」一小段诡异沉默后,「不知道,时间早就不在了。我被困在这。而且,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死了。好了,你别那么阴沉着脸,这不就是你想要知道的问题?我能看见你,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如果你想离开这,我不介意当你一段时间同伴。」
又感到好笑,她一直挂着标志性微笑,什么时候阴沉着脸了?
「你的眼睛没在笑,你冷冷看着我。」床上人挥挥手,在叫她快些去办事。
又任听使唤,起身就走,「还有。」身后传来声音。
她没回头。
只听身后那人道,「听你叫我陛下,真恶心。和玩一样。」
又这次回头,对那人行了一礼,语气极为敷衍:「您的名字是?」这句话透露的信息,希望对方能明白。
床上人明白了,眼前的人和她来自不同的世界。「海韵。」品味般说,
「你这性格,我欣赏。」
「但我不欣赏你。」又不喜欢会乱搞的皇室。
海韵很不满:「这个世界是双人制度婚姻,皇室也一样,我还没有婚约对象,别用那种担心得病的表情看我。」
被看出来了,又顺势问,「太后陛下乱搞是真的吗?」
海韵一愣。皱眉:「不许你这样说我妈,这帮嘴碎的护士,活着时我怎么就没找理由杀了她们。」
好家伙,还是个妈宝女。
不过。她都这个态度……护士说那件事八成是真的。
否则海韵这样的人不会为了莫须有的事生气。
「先告诉你,我没有穿墙撬锁能力,而且很想要一把雨伞,护士长在哪?」最好别在私人办公室,那种地方她进不去。
「花园吧。楼下有花园,你去看看。喂,」海韵欲言又止,
「怎么了?」
「如果你晚上还没拿到钥匙,记得找地方躲起来。」
「在这里,最厉害的不是鬼?」海韵能看见她,肯定是死得不甘愿,对比一下宇宙中的同类,都曾是不甘心死去的人。哈,这么想自己也是厉鬼。
「我以前是人。死了也是。在全是鬼的地方,鬼就是人。」
又实在不想问海韵是怎么死的。她亲戚海陆最后离登台还有一步之遥,那肯定是把皇帝先杀了。「……」这事更严重了。海韵的意思很明显。
这里,有外来鬼。可能是以鬼状态活着的高等级世界居民来这个适合鬼生存的世界组团旅游吧。所以那些鬼不一定全是想象。……没准海陆真的死于鬼魂之手。
「我试试。」最终,又只能这么说。「如果我做到,你要告诉我这个世界的事。」
「你是记录历史的人?」
「我不是。有人是。」余愿就对其它世界的事很感兴趣。
「那就好,我不保证我记得清所有事。我这里有把伞,就在床下。」
床下静静躺着一把紫色折叠伞。
世界很好,很安静。
又离开房间,重新走进电梯。电梯一路向下,向下。直到一股冷风吹进来,电梯门打开。
门外,是金属墙壁。金属做的走廊,反射金属的光。看起来分外长。
感觉入院后看见这堵墙病人都不会太开心。
又回头看一眼身后电梯。她总觉得,电梯走得其实不是直线。
穿过这里就到花园了。
走吧。
摸着墙壁,撑伞。慢慢走过这条漫长的路。那抹光越来越明亮,雨水光泽映在门口,像一千个蜉蝣月亮。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画家画了很多月亮。后来画家死了。
那些月亮卖出天价,一张展览馆门票不便宜。成为真正需要无数人仰望的月亮。
但至少看看天上的真月亮不花钱。
这条路走完了。
医院外墙,是好几人高金属墙壁。完全看不见外面景色。
花她没看见,看见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鬼。
雨中世界的花园里其实一朵花也没有,花朵需要精心照顾,而建筑很多年过去也不会倒塌。花只要几天不照顾就完蛋。
曾经,花园里种满鲜花。
「你觉不觉得,那把扇子。透过光看像一颗人头?」背后别着护士长名牌的人没有转过身来,而是指着垂吊在空中的红色扇子问她。
那把扇子是圆形,背着光看,是很像圆的东西。
她的牙开始痛起来了。很痛。很痛。
为什么会牙痛,她不是没有蛀牙吗?
「拔牙吗?」护士长转过身来问。是中年女性。
是啊,如果能拔掉这颗牙。它就再也不会疼。这种诱惑超越了一切。
一直听说医院有热衷拔牙的牙医,原来,是护士长吗。
啊。牙。
听说很多年前的远古人类会长智齿,据说长了智齿才会变聪明,但大部分人骨骼不足以支撑最后一颗牙长出来,智齿大多长得歪歪斜斜,长出后需要立即拔除免受更多磨难。
人活着要做很多事,要做每件事。
只是很没意义吧。今天就死和活几十年再死,如果活着,就必须去做什么该做的事。这些事都很没意义。但绝对不能拖到明天。因为会非常麻烦。
而且人只在某个年龄段才有空余时间。一旦错过,以后想挤出时间解决问题都要预支自身劳动力。
很过分吧,明明那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啊。就为了还没发生的事克扣工钱,或者多加班。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呢。
为了工作一整天后的一点好吃食物?可是一整天不运动只工作然后再吃那些东西,会发胖。而且这样就会花掉赚来的钱。
所以,人类其实只是在工作赚钱,活一天算一天。究竟,为什么要有这么廉价的生命啊。明明是没有半点自由的人生,还不如像蚂蚁一样除了工作什么都不知道,偏偏要在这样的人生里拼了命地讴歌幸福,鼓吹磨难才是幸福,比蚂蚁的一生还可悲。
说到底,那个牙医,竟然要拔她的牙。
极端恐惧后,又感到怒不可遏。
她讨厌拔牙。
人是不可避免换乳牙的,她也一样。在小时候,只要一颗牙齿到了该替换的时候,不管有没有松动,姨妈都会命令她自己拔掉自己的牙,因为要自己动手,所以不会进行任何麻醉。姨妈会说,
‘如果你不及时拔掉,后面的牙就会长歪,没人喜欢牙齿歪斜的人。如果这样,以后就要找牙医拔掉安装假牙。那样我会很遗憾。我的孩子,你该听我的话。’
于是每次到了拔牙的时候,她面前都会摆放着工具,她面无表情在血水与口水中把自己的牙齿放进碟子里。
再后来,所有她的那些乳牙,在姨妈的收藏品展览室中,被整齐镶嵌在一副据说是根据她颅骨做出的模型里。
让人毛骨悚然。
再说,护士长为什么要兼职牙医啊。
又阴森森地说:「她凭什么可以兼别人的职!牙医去哪了!」
【已修正】
是宇宙的声音。但是不是宇宙,是它的规则自动发放。
护士长恢复了正常,再也不说要拔她的牙。但又想去找真正的牙医,她想看看这个缭绕她儿时噩梦的东西是不是一颗巨大的蛀牙。如果是,她有那么多拔牙经验,可以给它修修。嗯,护士长也看得见她。
不管怎么说,此刻盯着她的护士长都是鬼。
她没办法从鬼身上拿到钥匙,太冒险了。她不好奇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什么,为什么这么多鬼。
护士长还在盯着她。
又一步步倒退。
在雨中,撑伞倒退的她,才更像是那个不正常的东西。
她决定去找麻醉剂放倒护士长,牙医那肯定是有的。她只是需要……好好找一找。
又在医院楼下逛了一圈,到处光秃秃的。花园里只剩下坑凹不平的土地,还有……
地面上,只有一处土地不同。其它地方凸起来,这里凹下去,往下按了按,土下是实的。
「……」有东西啊。石头什么的。
种花的土壤中怎么会有大块石头?一定早就被园丁扔了。
挖出来看看。
她只好伸出自己的手触碰泥土,好在没挖几下,立刻露出东西。
土应该被刨开过,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东西取出来。是个做工精细的小匣子,上面有……足足十二位密码锁。
但不像新的,有点旧,埋在土里很多年了吧。像是时光胶囊吗?可是那种东西不会轻易挖出来。
是……有什么人,在做什么事前,特意挖出来查看了吗,在这个世界的变故发生前?而且填土很着急,所以土地才会呈现凹凸不平的样子,说不定是忘记到底在哪个方位,乱挖一气,最后真的挖到了。
没有钥匙。
没有密码哦。既然埋在这里,当初埋下的人,应该是这家医院的常客,并且确定自己以后也会光顾这里,而且,有能力决定医院在这么多年间不可以整改翻修。……是医院所有者家里的孩子吗?
可以肯定把东西挖出来不是海韵做的。
海韵已经是皇帝,想要找个埋在土里的东西,怎么会一个人到处挖,把地面弄得乱七八糟,早就命令别人来完成了。
……收起来,说不定有什么用。
又收好小匣子,继续去找牙医。因为完全不清楚这个鬼在哪,样貌也不清楚,也许和护士长一样是中年人?
但也没准是年轻人。不过可以确信的是,牙医一定也看得见她,不然护士长不会顶她的班。
要不喊对方看看好了。
「牙医,牙医,你是不是还有没拔完的牙?」
没有动静。
没用啊。又喊了一声后,决定不再喊了,忽然后颈发毛,有什么东西向她刺来!
她立刻就跑,有多快跑多快,可是——眼前不再是花园,而是,一间诊室内。
门锁着跑不出去,她想从玻璃倒影中看身后是什么,忽然发现玻璃上没有身后那东西的影子。
又立刻回头。
身后,几乎脸贴脸站着个人。那人比她高,手里握着个针筒,为了能脸贴脸检查她的牙齿,特意弯曲膝盖和她齐平。
牙医摸她的牙齿,边摸边喃喃自语:「不对……不对……这么好的牙,为什么要拔掉……还差一颗了……」
牙医失落地后退,走开。
还真是个年轻人,就海陆那个年纪,二十岁出头。
又叫住她:「你为什么要拔牙?」
牙医在她的座位上思考人生,「拔牙满一万颗,还差最后一颗,最后一颗……」
又就当这是给自己的回答,继续问:「这里这么多人,你随便找个人拔牙不就好了?」她故意这么问。
牙医锐利看向她,机械重复,「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会允许,不能干涉,不能做多余的事。」
「为什么?」又仍旧要问。
「不行。不行。」牙医一直重复这句回答。
啊,这鬼,都魔障了,还记得要给人拔牙。可是这里……这里的鬼不是很多。牙医拔不了无法触碰的人的牙。又没再问,她知道问不出什么,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规则,允许鬼存在,怎么可能没有规则?她会慢慢发现的。
「喂,你。」又站到牙医的工具台前检查工具,「你给自己拔过牙吗?」
「……自己的牙!」牙医像是刚刚发现这种可能,可是很害怕的样子,激动过后缩成一团,「不要……牙齿掉了……更疼。」
「有麻醉剂,不会疼的。」又漫不经心提醒,「你看,这里只有你了。我可以教你怎么给自己拔牙。」她把工具塞到牙医手里。
牙医的手很冰,不知是不是又的手上有水,牙医的手也湿漉漉的。
又很满意自己这么多年过去,拔牙经验没有忘得干净。实际上,她半点没忘。
牙医成功拔下自己的一颗牙。
这个世界的人,真的长着智齿。
在牙医拔完牙的瞬间,世界停止,在室内无形的风凝固成朵朵浪花,仔细看,那不是什么风,是水。
大片大片的水,在脚下,迅速攀升至膝盖。
视线从脚下快速一瞥立即抬起,眼前是病人切开创口的口腔。
「医生,涨水了。」身后有人叫。
「你们先走,我马上完成缝合。」有声音回答。
「管什么病人啊,自己命要紧。」身后那人离开时小声嘟囔。
……多久?
水爬升到腰间,伤口缝合完毕。病人匆匆道谢游水离开。
视线中刚刚拿着工具的双手,此刻紧抓一块板,依靠浮力托在水面上。
不会游泳。
走廊早已积水,只要游过窗户,就能出去。
楼梯上冲下浪来。
再然后,她就不知道了。
视线终于从地面挪开,地上没有大片大片的水,只有下雨时落在地上薄薄一层涟漪。
又再抬头时,牙医已经……变成半透明状态。看起来很安详,再不是神经质的样子。
又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搭在对方脖颈上。
下一秒,她被吸入另一段记忆。
「喂!你犯病了吧!我妈妈说犯病了的孩子要待在家里,你快回家去!」
视野中,她把一个紫发小女孩推倒在地,小女孩一条手臂与地面接触,留下一片擦伤。
伸出去推人的手细细小小,看来她自己也是个小孩,和被推倒的小女孩同样年纪,不超过五岁。
她以为小女孩会哭,但是没有。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只是看她,一声不吭爬起来,继续去玩旁边的游乐设施。
……是在幼儿园吗?
然后,她回了家。
然后,再一次来上学了。
时间过去一天,昨天被她推得摔倒的小女孩气势冲冲走到她面前,还是昨天的场景,两人身后是游乐设施。
小女孩露出已经结痂的手臂,不再是昨天的木讷,而是质问她:「昨天是你推倒我的。」
她承认,「是又怎样,昨天你犯病了还来学校,是你不对,你不应该来。」
小女孩更生气,就用受伤的手臂抓住她衣领,把她用力推向身后的游乐设施。她被推得身体旋转半圈,正面对着游乐设施的踏板。
摔下去了。
……怎么,怎么回事?
视野中,地面明晃晃倾斜,几颗沾染鲜血的小东西从嘴里吐出。
……那是,她的牙齿。
「哇哇哇哇!!!!」
是她在哭。
她在哭了。
「以后,以后我要当牙医,治好我没有的牙……」
漏风声音从口中响起。
这是什么?小时候欺负同学不成反害自己失去几颗牙,于是以后励志成为牙医?
其实,人不能只片面地看。小时候欺负同学的人,以后成了不会灾难临头时丢下病人的牙医。
要是,去学过游泳就好了。
回忆从眼前匆匆掠过,回过神来,只剩下她一个人。
诊室消失不见,除了又手中早就偷偷拿着的麻醉剂和拔牙工具组。
她还站在花园中。雨……雨停了!!!
伞从头上取下。
世界焕然一新。地面是干燥的,再没有水。
……要到,晚上了吗。这里的时间流速这样快,只是一恍神,太阳竟然马上就要消失。
眼看夕阳西下,又不再去找护士长,她记得海韵告诉她晚上不能出来。
她要找地方躲起来。
(事件7是个有点复杂的故事。呼呼~可不要被骗了,泠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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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作家,又、降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