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走廊上闲逛,大楼内已经点亮灯光,人渐渐多起来,她不需要分清楚区域,不过路过导览图时还是停下把整张图背诵下来。
病房区域……在这边。而且,这里是高级病房区。
脑袋里装着地图的又成功在奢华走廊上找到一间没有灯光亮起的空房。往隔壁那间看,隔壁住着人,但是门上没有贴姓名牌。
……大人物啊。
管它是谁,又进入自己选中的病房,反手锁门。
整个人彻底躺在床上。
舒服。
床软软的。
一躺下来,困意上涌,两只眼睛就快闭上。
差点忘了,她晚上失眠睡不着,如果天一黑就睡,午夜准醒,下半夜别想再睡着。
算了,她现在就睡,睡到半夜醒了睡不着也行。就算是鬼,她总得睡觉才有精神。鬼就没有睡觉权利成天上班吓人?鬼也得睡觉。
这么一想,又不再挣扎,眼睛彻底闭合,睡着了。
午夜一到,生物钟准时上岗,眼睛一睁,醒了。
房间里黑漆漆,又对着墙壁发了会呆。其实,她没有出去看的兴趣,医院的夜晚她不知见过多少次,包括那些传闻怪谈,她也听得够多。只要你在医院里住半年,都会变成这样。
医院是她最不好奇的地方。
这里夜晚安静,走廊上几乎听不见声音,吵闹时只会是隔壁房间病人按铃叫护士,或者哪个病房出了事,轮床轱辘声还有医疗工具在金属盒子里碰撞声从走廊传来,偶尔伴随过重的急切脚步声,还有听不真切的说话声。
医院的晚上,是这些声音周而复始。甚至,在清晨阳光降临时,不管身处医院还是身处家中,睡足一宿的人都会发自内心觉得,这个早晨还不错。
心情轻快。
她好像,很久没有感到轻快过了。
怎么说呢……自从进入宇宙,她再也没看过新鲜的阳光。所有景象是记忆中的投影,迷宫也是某个同类生前记忆投射。在宇宙中,没有真正的新东西。
可是,如果是这里的话,等清晨到来,她会不会,会不会——
视线和病房探视窗外的某个东西对上。
会不会再一次体验这种轻快心情?
那东西目不转睛,牢牢盯着她看。
嗯,她要活到明天早上。
决定了。
又开始翻找房间内有没有能派上用场的工具。门外那东西不是人,不是人类形态。不像还是人类的海韵,而是另一种东西。
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竟然有这么多怪东西。
但是,它们既然能被她看见,也能看见她,就说明,
「我要看看你能不能被杀死。」又在床底找到一把很趁手的中型锤子,在手中掂了掂。
她们对彼此来说都是有实体,能触碰的存在,只是有些长得不像人。
反正已经被盯上,杀人偿命,杀鬼呢?
明明鬼是死了的人,过去从事这份职业的人可是被称作为民除害。
又走到门口,隔着门上探视窗和鬼对视。探视窗有小臂那么高,只是一层嵌在门上的玻璃,无法打开。
又看着,注视着。那东西也看它。
她想,如果,如果是她无法辨认对方模样,是因为——她没能定义对方吗?因为,鬼在她的认知中是模模糊糊一坨,她当然没见过鬼,鬼神在她的世界中不存在,所以没有权威发布概念说鬼就长这个样子。
鬼,应该是什么样?
至少,得有个人形,像人一样吧。
可是,等了又等,门外那东西还是模糊一坨。
但能感受到视线交汇。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个该死的宇宙,为什么你的规则对这个迷宫不起作用?
事态更加严重,又心情超级坏。
宇宙规则不起作用,说明什么。
说明,这里。
有可能并不是在宇宙中。
哈,怎么可能。
只是信号不好吧。
一定是这样。
就在这样想时,门外那东西,发生变化。它变得像是人形,四肢细长,浑身黑色,身体扁得简直像张纸,飘飘忽忽,站也站不稳。
它想要从探视窗缝隙进来!
又更不开心了。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下一秒,她对着探视窗主动举起锤子。
哗啦一声脆响,窗户碎成千万片,这举动把还在努力伸长的鬼衬得尴尬起来。
又对破掉的窗口竖中指。
鬼生气了。
鬼拉长的身体收缩,凝聚成更厚实,更强壮的人形。从探视窗伸进它的头。
那颗头脖颈拐弯,对着又迎面扑来。又举起锤子的手隐藏在探视窗顶部门板后,鬼根本不知道它头顶有一把武器。
咔擦一声,鬼的脖子被锤得扎进探视窗还没有掉落的碎玻璃。
长长脖子拖着一颗脑袋,敲击门板挣扎。
门板被敲得震颤,不是鬼,是又一下一下锤鬼的脖子。
终于,骨头被她锤断,鬼脖颈耷拉下来,探视窗上一片血肉模糊。
又抓住鬼的长脖子,想看看它死没死。
鬼一动不动。
她想把断口处撕下来,看看这么长的脖子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就在这时,鬼突然抬头,脸颊撕裂,整颗脑袋上都是大张开的嘴,两排锋利牙齿向她咬来!
又抡起锤子就砸,两条手臂使了平生最大力气,抡圆了像打球一样对着那颗脑袋挥舞锤子。
脑袋连带着长长脖颈飞出去,砸在墙上,掉下来。
又心情比超级坏还坏。
她就是想看看这鬼什么构造,从而推测出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就算她的世界中没有相关资料,根据身体组织对比一下总能从动物昆虫中找个差不多的原型。
可被鬼这么一折腾,脑袋打坏了,她还怎么检查?!
又大步流星走到墙下,翻着眼睛俯视还在蹦的脑袋。
嗯,牙口很好。脑袋里全是牙,那些牙非常尖利。
……当个武器,比如,捕兽夹什么的?地刺陷阱?
她还有和麻醉剂一起拿来的拔牙钳子。
又拿出拔牙钳子,磨刀霍霍。
脑袋不乐意被拔牙,一个劲蹦。
「……」又彻底生气了。
她把拔牙钳揣进口袋,举起锤子就砸。一下,两下。
不只是脑袋。
等停下来时,和脑袋连在一起的脖颈都被砸得稀烂,地上不是血就是泥,恶心得厉害。
描述血腥场面不是她的爱好,只是一些肢体和血,不值得她浪费时间看。
这房间不能住了。
又蹲着在血泥里翻找牙齿。好东西。虽然肉烂了,牙齿还有很多颗完好无损。她找到一颗有手掌长的牙,能当小刀用。
找找,找找。
拆下一截床腿。
切开一段床单,简单组合。
得到了简易小刀!
绑在保温壶带子上,可以随身携带啦。
啊,床腿还剩下一大截。
做这些时,又一直留心门外动静。
鬼的脖子很长能进屋,身体还留在外面,按理说总会有点动静。但是没有,门外安静得宛如死城。
又悄悄靠近探视窗,没有把头伸出去,甚至没有让头露出门板范围。目光所及,没看见身体。
鬼把身体变得太大了,从窗口根本进不来,顶多只能伸进手臂,难道是没了脑袋,身体倒在地上?
床腿还能用,放在地上充当斜边,在门与墙间形成直角三角形。
又悄无声息蹲下来,全身重量压在门上,谨慎地把门拉开一条缝。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手臂像蛇一样穿过缝隙,指尖锋利如刀,闪烁寒光。又用身体撑住门,有床腿作为支撑,她可以使出更多力气用来锤向那条手臂!
门里门外咚咚响了一阵。
得到新的战利品。
手臂与身体连接处变成烂肉,不再阻挡门关闭。
门顺利闭合锁住。
又等了等。和脑袋不同,手臂在脱离身体后没一会便不动了。
她可不相信脑袋脱离身体都能自由行动的怪物,身体离了脑袋会死。
不过,没了手,身体失血过多,只要她等等,估计门口只剩一具倒在血泊中的无头尸体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
又颇有耐心地翻查手臂。手臂中有骨头,她用牙齿小刀切开血肉,剔出骨头。
一截手臂骨头在手中掂量。
……骨头,并没有如她预想中那样坚硬。一般来说,生活在发达世界的人类因为要注重饮食均衡,并不会成天只吃有营养的东西,所以骨头不会太硬,甚至没有石头好用,如果摔在石头上,十有**要骨折。
而眼前这鬼的骨头比人骨还软。
……所以,其实这鬼,生活得挺不错?鬼来自一个更高等级的世界?
高等级世界生活水平高,科技便利。它跑来这里做什么?旅行?
这鬼刚刚明显是来吃她的。既然需要进食,说明是长期停留,要是站一脚就走哪还用吃饭,回家吃不就得了。
如果一个人去往外地,要长期驻留,那肯定是去办事。
放在鬼身上也一样。
鬼,是来这个世界,办事的。
比如刚刚,门外的身体一直在引诱她开门查探情况。
鬼,迷宫自带的鬼,有这么智能吗?
「……」一个可怕推测更加清晰浮现。
这里,会不会有,许多种鬼?
又意识到,她再次被宇宙欺骗。宇宙没反驳鬼是想象出来的,现在想想,它也没承认这点。
宇宙到底骗了她多少东西!海陆的世界,的确真的有鬼存在,但这种吃人鬼不是人死后灵魂,而是有实体的鬼,叫做怪物好了。
另一种没有实体的鬼,是死去的人,死后心愿未了变成鬼,和同类属于同一个存在形式,对彼此来说可以交流触碰。像是海韵,护士长,牙医。
至于宇宙说的那种……又认为那是人假扮的鬼,还有就是因为有人假扮鬼,于是传言四起,人们心中惶恐,不断用想象力增加补全鬼的模样,然后想象中的鬼具象化。出来了。毕竟这个世界都有灵魂存在,能让假鬼成真也不稀奇。
现在又推测,这里的确有几种不同的鬼。
第一种,人假扮的可以杀死的鬼。属于固定角色。目前这种情况,估计看不见迷宫参加者们。
第二种,想象具象化的鬼,推测参加者被这种鬼杀后脱离场地。属于固定角色。
第三种……真鬼。一种有实体,吃人,可以杀死。一种似乎是世界原住民,死后变成没有实体的鬼,心愿达成自己消失。不过因为同类也是鬼,所以可以把这种鬼看做是人,交流起来和人一样。至少在对方愿意交流时,不会突然变脸吃人。
……鬼不就是这样,有实体的时候是怪物,没实体的时候叫做鬼。
如果,被真鬼杀了会怎样?说到底,这为什么会有真鬼,明明所有东西都是假的?
宇宙!你玩我呢!
又在心里狠狠给宇宙记上有史以来最大一笔账,她倒要看看,宇宙在搞什么花样。
分析完这些,她继续在门口听动静。
走廊此刻彻底安静下来。托失眠的福,又神采奕奕,整个人精神得很,完全不想睡。
人呢,夜里不睡觉就会亢奋,甚至听力比平时都要好。听说如果十几天不睡觉,人会听见不该听见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然后发疯。
就在这种安静氛围里,又听出点不一样的响动。
悉悉索索。
有人。
有人在走廊上走路。
没有光,有人悄悄走在深夜走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干什么来的这是。晚上可真热闹。
啊,门外那人估计是固定角色,而且本身是人,看不见她也看不见门外那具尸体,否则早就叫了。
又拉开门。
门口身体果然倒在血泊中变成尸体,与此同时,一道黑色人影在隔壁病房门口站立,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又没急着过去一探究竟,而是蹲下来,拿出小刀对准尸体心脏狠狠刺下。
把心脏捅成马蜂窝,尸体一动不动。又觉得还不够,她不想等会这尸体死而复生给她来个开门杀。这事她当初在实验里经历得多了。
她瞥了一眼黑色影子,哎呦,影子这会猫在隔壁门口——正在撬锁。
又低笑一声。有点有趣了啊。
手中动作加快,她挑断尸体的各处筋脉,凡是和骨头相连的地方,通通切断。这样比全身解体省时省力,而且,她知道。
实验终究只是数据。那么那些鬼怪都由数据组成,数据构筑身体部位。切断筋脉相当于破坏每个程序,想要让鬼怪彻底复活,就得先一处一处修好被她破坏的程序。
她不知道宇宙是怎么运营迷宫,但应该差不多。只要她破坏全身筋脉,那想再生也得需要时间。
啊……说起来,姨妈还担心她对杀人有心理负担,在发现她即使对人也照杀不误后,派出心理医生进入实验对她进行精神打压,说什么杀人偿命,然后发现心理医生不太懂法,只好再请几个律师来。最后,那些人都疯了。
不过,那些人自从被姨妈请来,就没有带着这段记忆离开的可能,发现这里进行不法实验,律师们比她还慌张,疯了其实更好。因为疯了是自己的自身意愿,被迫洗脑不是。
就在黑色影子撬开门锁同时,又完成工作。
她趁势紧跟其后,溜进隔壁病房。
隔壁病房布置得……异常奢华。墙上挂满装饰品,在黑暗中黑压压一片,几乎没有空地方,地上是家具,正中一张帘幔大床。此刻帘幔一半拉起,床上的人露出小腿及以下。
床边虽然有医疗设备,但是关着,因此房间安静无声。就好像床上的人不喜欢设备发出声响。
又走到黑影面前。这人一身黑,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头发都没露出一点。不愧是干坏事的,滴水不漏。
黑影在床边地上摆了一个小东西,静静等待几秒,然后伸手触摸设备表面。没有灯光亮起。
又看明白了。这人控制房间电源,防止床上人醒来呼叫医生护士。
直到这一步,基本能推测出对方下一步做什么。
深夜中,拉上窗帘的病房内。
又坐在椅子上,曲起一条腿,下巴枕着,看黑影接下来举动打发时间。
黑影在房间各处隐蔽角落贴东西,那些东西很小,乍一看只是大点的灰尘。
即使在黑暗中,黑影动作并未受限,就好像排练过无数次如何在夜里闯入病房,对病房摆设熟记于心。
是熟人作案呢~黑影看一眼又坐着的椅子,手臂穿过又身体,在椅背下方边缘处也贴一个。
又翻了翻眼睛,看着那只穿过自己胸膛的手。
不得不说,有点惊悚。就那么穿过去了。
把手抽回去时,黑影若有所思多看一眼又坐着的地方。
「……」这人。察觉到了?又保持怀疑,就算察觉到能怎样,这是迷宫。这人不过是过去影像的投射——
又突然惊醒!
天哪,这个场景,不是只有两个人?黑影是海陆?!
……她倒是宁愿相信这人是海陆。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那她在哪?她到底在不在宇宙中。
大不了她就一直跟着这人,看看这人去哪,总会有脱衣服时候吧,看看到底是不是。
「呵呵呵呵呵……」猛然间一声阴森鬼笑自身后响起,吓得她呼吸慢半拍。
房间里,四面八方回荡瘆人笑声,立体音环绕,又立刻从椅子上蹦下来。
如临大敌般瞪着那把椅子。原来那些贴片是音响。
黑影没被鬼笑吓到,站在床头凝视床上的人。
「妈妈,妈妈……」音响播放录音,四面八方都有声音此起彼伏传来,听不出是谁的声音。或许是合成音吧。
「您,该醒来了……」
「妈妈。」
「妈妈。」
「妈妈。」黑影在床前,咏叹调般开口说。
声音嘶哑。好像吞过刀子,听不出性别。
「我的伤,还没好呢。」
床上人动了动。
黑影立刻闭嘴,后退一步。
看起来不准备和任何人当面对峙,黑影准备离开。
开门前,收走地上的控制电源小东西,最后看一眼床上人,黑影离开房间。
又亦步亦趋紧跟黑影,跟着穿过黑暗中的走廊。为什么呢?
为什么。
哈哈。她知道答案。
海陆不是偷偷摸摸做事的性格,有仇肯定当场报。不会像黑影这样做事畏首畏尾。
这个黑影,还真不是海陆。
最坏预测成真。
她能看见清晨真正的新鲜阳光。
真好。
活到早上好了。
又拎着锤子,跟在黑影身后。
黑影没走太远,轻车熟路在走廊间穿梭。
又直觉黑影此刻并不感到轻松。因为还没能确认仇人是否死去。黑影机械行走,像是完成任务般走来走去,好像根本没有目的地。
深夜,一声惨叫打破宁静。
乱走的黑影停下来,停下位置不偏不倚,是刚刚的病房正下方。
此刻,两人挤在同一个柜子里,因为又无法主动触碰黑影,黑影可以一个人霸占柜子全部空间,于是又只得后背贴紧柜子,试图把自己压成扁片片避免更多肢体接触。
走廊上混乱脚步声透过柜门传来,一阵嘎吱嘎吱推轮子声过后再次迎来骚乱,这次是彻底骚乱,叫喊声,更大的推设备声,传到柜子中时全部变成嗡嗡闷响,听不出所以然。
又听着声音,盯着黑影。
黑影屏住呼吸,雕塑般静静听外面一举一动,就在黑暗中,像是个彻头彻尾的阴影生物,无法生存在阳光下。
终于,不知过去多久,骚乱停止。
刚刚走过去那么多人,好像不约而同开始默哀似的,再没有半点声音。
黑影慢慢开始呼吸,呼吸越来越强烈,最后,像热极了的狗一样呼哧呼哧喘气,似乎是脸上面罩让人难以呼吸,黑影下意识想要揭开透透气,手在脑后伸到一半,露出下面一缕发丝,忽然意识到不能这样做,那只手缓缓整理面罩。
又主动贴近黑影,借着一星半点微弱到没有的光,看清那缕发丝——它很快被它的主人重新塞回面罩里。
是紫发。
「呵……」黑影发出短促单音,后半截被吞回肚子,不知是哭是笑。
「……」又审视黑影。现在,她好像……不能确定了?
难不成是海陆从前是这种性格,进入宇宙后性情大变?……不太可能。海陆身上有种上位者俯视世界的傲慢。海陆不可能是一个大部分时间活在阴影里的人。
活在阴影里的人,有吗?
……那个沉迷购物,却只买便宜东西的,妹妹。明明姐姐买的都是昂贵实用的真东西,会用到坏掉,但妹妹却以购买商会最低价的日用品为爱好,那些东西一辈子也用不完。价钱上是海陆开销更大,可是便宜东西在实用性上为零。
「……海沧。」又呼唤那个名字。
黑影似有所感,向又这边投来一瞥。
「……」又与这份目光对视。海沧并不是紫发,海沧和海陆,一点也不像。就像避开了所有相似基因,姐妹俩长得完全不一样。
黑影什么都没看见,打算离开柜子。这个夜晚对她来说已经结束。
又没有再去追黑影。没必要了。有些事,不该由她代替谁来知道。至于该知道的那个人,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都需要自己去发现,与她无关。
又穿过在这个夜晚显得分外安静的走廊,从楼梯向上走。
没走两步,声音从上方传来。
「太后陛下突发心脏疾病去世,这件事不要告诉皇帝陛下,皇帝陛下还在病中,会刺激到她。」这声音是护士长。
「是。」几个护士齐声回答,声音并不大。
「剩下的事我来,你们休息吧……」护士长声音里夹杂疲惫叹息,「明天会有人来调查,你们不必过于紧张,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皇室不会为难你们,好好配合,别失了礼数。」
几个护士都答是,护士长再没说什么,关门声从楼梯上方响起。
又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推开门时护士长还未走远。只有她一个人,那些护士都去休息了。
护士长,站在刚刚黑影进去的病房门口。
又隔着距离看她。
看她走进去。
她不知多少次走进去,闭着眼摸索墙壁地板缝隙,一个不落翻找出黑影贴的音响。又就在门外,背靠门框,提前拦住护士长去路。
护士长,明明。是死去的人。
她本人是,知道的。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却仍旧作为共犯,为黑影处理证据。
她知道,即便不做,也什么都不会改变。即便什么都不做,过去的她,也已经完成这一切,只是如今,在这个世界中,死去的她就是过去的她,她取代了她自己。除了这件事,这个世界再不会和原来有一丝一毫不同,包括她已经死去。哈哈,所以呢,其实,这个世界,是活着的世界。不是什么过去。
护士长转身,看见靠墙的又。还不等两人开口对话,又手握针筒刺向护士长。护士长以为只是普通注射器,伸手去挡,但又知道要扎哪,就在护士长手臂抬起后,真正的麻醉剂扎向她失去保护的脊柱旁静脉。
护士长中招,又把剂量下得很大,给人用肯定出问题,给鬼用……鬼说不错。
她自己就是鬼,她觉得很不错。护士长当场倒地,但麻醉剂不是毒药,就在又在半梦半醒的护士长身上翻找钥匙时,听见这位口中喃喃自语,「找不到……」
怪了,护士长怎么知道她找不到?!
又偏就不信这个邪,边翻边问护士长:「找不到什么?」
等了等,护士长继续喃喃自语,声音零散:「我……找不到……找不到海韵陛下的……遗体……」
找到了。
又手中。是那把海韵需要的钥匙。
她最后看看护士长,还是……把手放在对方露在外面皮肤上。
……
「疼要说出来。」
视野中,一双手拿着棉球蘸起一点点药水,生怕再多涂一些等会受伤的人会更痛,小心翼翼用棉球清洁小女孩受伤的手臂。
是……那个被推倒的紫发小女孩。
小女孩摇头,「不是很疼。」但是蘸着药水的棉球还是让她一激灵,后背挺得笔直。
「……还是戴上吧。」自己操控的那双手想要触碰小女孩的脸。
小女孩躲开了。
「妈妈。」她说,「妈妈,会不高兴的。她喜欢这张脸。」
自己的手僵在半空,手的主人尊重小女孩意愿,熟练处理起伤口。
因为一直盯着伤口看,也能看见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年轻的手,没有皱纹,手背光滑细腻,「再过几天,是你的生日。」
小女孩嘴上不怕,声音听起来像在因忍痛而咬牙:「是我们的生日。姐姐和我,还有那位皇太女。我们都在国庆日出生,只是在不同时间。」
「好了。」自己应该是笑了,拍拍小女孩的头,「和阿姨一起提前庆祝好不好?就在那个只属于你的出生时刻。」
「好。」小女孩露出另一只手腕,上面带着表,「姐姐说时间最重要了。不可以忘记,不可以错过。我的出生日期是……」
某时某分某秒。
「那个。」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样犹豫,「你母亲她……」
「嗯。妈妈会在晚上带我进她的房间。我还看见过别的孩子进去,不过从来没有姐姐。为什么呢……妈妈不是一向最疼爱姐姐?」
自己双手握紧。
记忆消失前,又牢牢记住这六位数字。
记忆就像旋涡,吸附住每个深陷其中无可救药之人。窥探别人记忆,是万分危险的事,稍有不慎,会忘却自己。
太后的传言……是真的呢。
回到现实,又收好钥匙,看也没看床上遗体,向走廊走去。
她记得,这间房另一侧还有空房,再去休息一会好了。
「……」走过空房时,她无声向里面瞥。
这间也住不了了,鬼在吃同类。
被鬼吃了的同类,会,怎样?
那就真死了。严格来说同类是鬼。以能量体状态被吃掉,不就是直接变成能量成为养料了嘛。
所以,在这里被能够吸收能量的外来者吃掉,就是真的死了。
这里,不是迷宫场地。
是某个真实的,世界。阴差阳错和迷宫场地融合,现在大概是一半一半状态,白天呢宇宙占据的比重大,宇宙规则还能生效,到了晚上是另一个世界更真实。
宇宙规则能够约束海韵这样的鬼,约束不了吃人鬼。吃人鬼是世界外来者。
没地方可去了。又走向电梯。
希望电梯里没有鬼。
电梯还是老样子,进去后自动关闭。又等了等,电梯一动不动。
所以,之前她上来时,是海韵在操控。电梯里一定有摄像头,只是太小了不容易发现。现在电梯没动,那就是海韵没在看了。
又主动按下最上面的楼层按键。
电梯门再次打开,映入眼帘是一片深蓝。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假窗户到了夜晚并不是只成为摆设,而是像窗外是真正的夜晚一样,散发出深蓝色幽幽微光。但毕竟是灯光,房间就这样被染上深蓝色,没有月光那样自然。
「喂。」见没有动静,又站在海韵床前。她估计这人没睡。
海韵动了动,装作刚刚睡醒。
还不等她开口。又把钥匙戳在她脸上。
「你杀了她?」拿到又递过来的钥匙,海韵很好地掩饰那份惊讶。
「你惊讶什么?」又反问,「是认为我无法杀死鬼,还是不敢下手?」
「……」海韵没说话,但是看起来也没有被戳穿的窘迫,想要当一个统治者,脸皮可是要很厚才行。她清清喉咙,「给你看个东西。」
海韵拿起床边遥控器,对着窗户一按,假窗户立刻从深蓝变为晴天。
窗外,阳光正好。
「然后呢?」又问,「你是不是该对我说些什么?」
「坐吧。」海韵露出些许笑意,「能在我面前坐着讲话的人不多,但你不是这里的人。不必遵守这个世界的规矩。」
又也没客气,拉过一把看起来很舒适的椅子,直接坐下。
「我已经死了。你既然拿到钥匙,应该是杀了护士长,或者,你实现了她的愿望?」海韵说是这么说,但明显不相信的样子,「她的愿望是找到我的遗体。可我都不知道我的遗体在哪呀……」
「我没杀她。」又语气冷淡。海韵说这么多,就是在旁敲侧击她有没有杀死护士长,或者是试探她能不能杀死更多鬼,「我讨厌讲话兜圈子,我知道也许这是你的生存之道,但我讨厌,我和你之间应该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你们这个世界既然都有这么多外来者,多我一个也不会怎样,你何必这么针对我?」
就是这样,海韵一开始就在溜她玩。
海韵不见生气,好整以暇,而且笑容更大了些:「呵呵……不用这么防备。我对你做不了什么。我确实可以通过一些手段杀死你,但和你相处比和那些吃人怪物好一点,前提是你不打坏主意。先说说你来这里做什么如何?」
「有个东西把我们弄来。」又直接说出宇宙的事,她不打算隐瞒,她讨厌和人绕圈子讲话。更直白点说是海韵对她而言只是个过客,不值得她耗费心力。「可以这么说,我们这些人也死了,只不过是离开自己的世界,共同生活在那个宇宙里,原本我们应该在宇宙设立的场所内,不知怎么跑到这来了。灵魂世界之间的界限可能很模糊,加上宇宙最近到处是漏洞,所以,来了。」
「听起来有道理。但是,世界与世界之间连接需要桥梁,你的桥梁是什么?」
海韵的问题够一针见血,又面无表情:「你的仇人。」就是杀了你的人。
海韵一下被堵住,有点遗憾,也有点幽怨,「你性格真不错。如果在宫廷,一定是个有用的人。」
「那太棒了,我对政途不感兴趣。」
「我知道,你这样的人对任何体系都不会感兴趣,不维护,也懒得破坏,对自己有好处就行。」海韵说着像模像样叹气,一副忧国忧民好人嘴脸,「和你说说我的事。嗯……有时候我不太记得过去。也许我的记忆是假的,别指望横死的人记得太多事。」
「现在是什么时间?」又问。
没想到,海韵如临大敌般看着她。
「……?」又只觉得海韵一惊一乍。
海韵说出一串谜语:「时间,不能询问时间。这里没有时间。你可以过任何一天,或者任何一天都有可能找上你,一旦它来,你就不得不过。」
「……我要看窗外。」又说。「我要出去,看窗外。」海韵的话并不是谜语,而是——一个事实。
极光。她想要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有极光到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世界中有所记载,一旦极光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出现。
其实,那并不是真正的极光,而是一种宇宙现象。有人说,那是宇宙的自我清洗。带走滞留的能量,传输新的能量。
能量,也可以说是灵魂。
但科技还不足以探查,历史上极光出现时,只有寥寥记载,在这些少得可怜记载中,全部不约而同提到一件事。
极光到来,时间乱序。
问题不大,就是,早上还没过完立刻是晚上,磁场被打乱,连同时钟也是乱的。有时候,人们甚至能够……利用极光一窥过去或是未来。
但那些……终究是过去。传说过去还有魔法呢。
极光会来,也很快会离开,时间乱序只持续一两天,然后一切照旧。
为什么,这个世界一直处于时间乱序中?
「这里所有窗户都是假的。我劝你,不要窥探真相。」海韵意味不明地说。
「什么的真相?」又平静下来。真相,这个词一再出现。
「真相是真相,没有关于什么。等你看见它时,就会明白那是真相。」海韵很有当谜语人潜质。
「……你继续说。」又脑袋里在骂宇宙。
因为海韵这句话,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到这里来……并不是完全无意。宇宙,你这畜牲!
宇宙别有目的让同类们来这里!它在利用所有人的命,就为了让它能找到那东西!
「好吧。简而言之,我是皇帝,有人发动政变,我死了。横死之人心愿未了,我不得不在这。可能是突然间爆发灾难让我的子民……死去太多,所有人都是这样,于是我们没办法离开,还是停留在这个世界和活着时一样生活,只不过活人看不见我们,我们一起度过时间,反正,日常也是重复,过具体哪天没什么区别,没有时间也没关系。你的说法不错,你也是鬼。」
海韵说完,等待夸奖一样看着又。
又无言收回目光。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宇宙要同类们用命给它续命,她必须找到办法回到宇宙中。既然宇宙要同类们寻找真相,存在于这里的真相,必定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事物。
而是,只有宇宙才能承受,才能从中获利的某些事。所幸的是,在这里她不是人,而是鬼。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行,人类精神脆弱是一回事,但是没有精神值条是另一回事。
也许……不,这就是宇宙的目的。
眼下情况变成这样。宇宙,就是故意的。
「希望这些话能够相信。」又直接问海韵,「接下来打算去哪?」
「看你是否跟着我。」在某些问题上海韵确实没有再兜圈子,「如果你跟着,我们就离开这里,我带你看看这个世界,如何?」
「如果不呢。」
「那就……」海韵把窗户从晴天改为深夜,「睡觉。」
又好像有点欣赏海韵了。海韵有点像她妹妹,那个在路边伸出腿来拦路的孩子。
……奇怪,她什么时候有妹妹?就在这个瞬间,脑海中多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记忆变多了?」海韵对又猛抓头发举动视若无睹,丝毫不奇怪,「常有的事,就是这样我才说我记不太清,你来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也会被影响。」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又停止抓头发。刚刚她的头很痒,那是一种错觉,好像有什么要从头皮下破土而出。
海韵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想给自己收拾些行李,看见又身后背着的包和水壶:「你这身装备还真是来旅行的,包看起来很重,不会还装着睡袋吧?」
「没有。宇宙原本会提供这些东西。」现在只能风餐露宿。
「那,」海韵从衣柜里抽出一个压箱底的袋子,「这个睡袋给你,能睡两个人。」
又眯眼:「所以,这个世界鬼必须睡觉才行?」
「对啊。」海韵答得理所当然,「如果能成天不睡觉,岂不是永动机?世界上没有永动机,鬼也要休息,这是规则。」
「……」真的,很有道理。这么一想,那些恐怖片里鬼能无时无刻出现,真是不合理,倘若把鬼抓起来工作,岂不是能日进斗金?不好,不好。她怎么能想这些。
又把睡袋放进背包,海韵也给自己收拾出一个小包背在身上。
两人来到电梯口,海韵拿起钥匙一刷,陆陆续续响起权限解除之类提示音,等所有提示音结束,最后一句是:
〈恭喜您出院。欢迎下次光临。〉
实在是有够无情。
海韵对此习以为常,她只是有点不适应走路,磕磕绊绊了几下,进入电梯后靠墙站着。
「给你找个轮椅?」又问。
「不用,」海韵靠着慢慢说,「过一会就好了,出去活动活动。」
电梯到站。
原本以为再出去时仍旧是深夜,一低头,又看见走廊上的夕阳。
夕阳余晖正好落在走廊墙角处,长长一条,让这小块区域看起来是暖橙色,像是深棕色地毯上融化的金箔。
又盯着这些金色看。
「啊呀,傍晚了。」海韵走在前面伸长胳膊活动腿脚,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做过,舒展完对又一招手,「跟我来,这边有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