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武帝不以为意,淡淡饮了一口茶,只当是半大的孩子在开玩笑。
“有些时日不见,姩姩竟长大了,还去干大事了。”
许明月直接下跪行礼,是标准的君臣礼仪,发哑的嗓音铿锵有力,道:“启禀陛下,民女有事上奏!凉州怀王意图谋反,批量种植罂粟,炮制五石散,豢养私兵,且似与二十年前遂城旧案有关,其心可诛!”
盛武帝冷下脸,不怒自威,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事关重大,民女不敢有任何欺瞒。”
四目相对,盛武帝颔首道:“起来吧,来人,赐座。”
许青岚心疼地将许明月扶起,道:“你大可以派人传话回来,也不至于搞得这般狼狈。”
许明月微微一笑,道:“兹事体大,旁人我不放心。”
话音刚落,便双眼一闭,直接晕倒在许青岚的怀中。
等到有意识的时候,许明月只觉得全身酸痛,腹中饥肠辘辘,耳边传来许青岚激励压抑怒气的声音,她同盛武帝好像起了争执。
隔着屏风,外间的声音有些模糊,但对于许明月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许青岚气得连敬语都不用了,直呼当朝皇帝的大名,“夏承平,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盛武帝大呼冤枉,“我怎得就得寸进尺了?!是我将她卷进来的吗?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是,我承认,燕璟是我派去的,但只是为了调查周喑的死因,其余的旨意我可半字都未下。”
许青岚:“你敢跟我保证没有让姩姩去调查燕璟?”
说到这个,盛武帝明显底气不足,“这……”
“夏承平,我告诉你,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告诉我你没有法子再找出证据!我许家不欠你什么,兄长为了你的大业在江湖与朝堂之间来回辗转,嫂嫂殚精竭虑为你万般谋划,我因你被困在这深宫之中去玩那些无聊透顶的争风吃醋的小把戏。姩姩是兄长唯一的孩子,是我许家未来,无论如何你的这趟浑水我都不会让她去蹚!”
这么多年了,这是许青岚第一次在盛武帝面前将自己的想法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不再顾忌九五之尊的威严。
时间太过久远,她被束缚在宫墙中太久太久了,身躯被繁复的宫装紧紧裹着,每日仅有那么几息的时间得以呼吸,都快忘了自己也曾是无拘无束,快意江湖。
那个时候江湖上谁人不知许家出了两个武学天才,是一对兄妹,一个善使枪,一个擅舞鞭。
盛武帝的面色很不好,这些年来许青岚已经很少提及这些事了,而且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同自己说话了。
许青岚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绝不会退步,姩姩带回的消息我会同兄长去说,这些事我都会安排好。只是,我想我需要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盛武帝闻言猛地抬头,“你要走?!不行,我不同意!”
许青岚真的觉得很累,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只是想要一个人呆着,去好好想一想。”
盛武帝的脸彻底黑了,帝王一怒,还是极为骇人的,“朕是皇帝,朕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许青岚嗤笑一声,歪着头问:“陛下以为,可以拦得住我?且不说枭卫是我一手调教,单论这皇宫禁卫就无一人可以近我的身。”
又是这样,盛武帝有些恼怒地想,许青岚总是给人一种抓不住的感觉。
就像她的名字,青岚,山林中缥缈的雾气,随时可以消散,不见踪影。
“一人不行便十人,十人不行便百人,百人不行便千人!朕是皇帝,这天下都是朕的,这要你在这,你便哪也不许去!”
许青岚毫不示弱,道:“好啊,臣妾拭目以待!”
盛武帝被气得眼前一黑,直接拂袖而去。
许明月倚在床榻上,大气不敢出,自己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殿中很安静,一点声响也没有,隔着一扇紫檀木屏风,许明月只能看到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姿在那里立着,一步也未动。
直到撑起身子的胳膊已经麻了,许明月忍不住小心地动了下,想要换个姿势,却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声响。
许青岚才回过神来,来到床榻前,面色无常地开口道:“姩姩醒了,小厨房里温着粥,要不要配着小菜用一点?”
“好,多谢姑母。”许明月忐忑开口,小声道:“对不起,姑母,您……”
许青岚不是很在意,反而一脸轻松,道:“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那些话我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能说出来倒是畅快极了!这破皇宫我早就呆腻了,成日里不是这个妃子中毒了,就是那个妃子落水了,好像这一辈就只有侍寝、害人这两件事,是个女人进来都变了副模样,可怕得很,不如离开,一了百了。”
尽管这番话很是云淡风轻,但许明月还是有点想哭,她扑到许青岚身上,道:“姑母……”
许青岚拍了拍自家侄女的肩膀,宽慰道:“哎呀,你还不知道你姑母,那些不长眼的全被我揍回去了!可没有一个人能在我这里讨到好。还好给你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不然我可不乐意你往我身上扑。”
“姑母,我饿了。”
“好,你收拾一下自己,我去吩咐小厨房再加一道鱼脍。”
许明月望着姑母离开的身影,慢吞吞地想,这是一件好事。
虽说是加一道菜,但最后上桌的足足有六菜一汤,灶上煨着的米粥反倒成了最普通的菜色。
一路上许明月的肚子可被那些没滋没味的干粮荼毒坏了,如今瞧见一桌子的美味,登时口齿生津。
“鱼脍,虾炙,烤鸭,樱桃毕罗,全是我爱吃的!”
许青岚笑得一脸和蔼,道:“喜欢吃便多吃些,不着急。”
等到肚中半饱,许明月总算是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她郑重开口,道:“姑母,我还是要去凉州的,燕璟还在那里,我答应过他,要回去的。”
许青岚是满脸的不赞同,拒绝道:“你好不容易脱险,又何必自投罗网?燕璟是陛下的臣子,自有人去搭救,用不着你以身犯险。况且凉州一行疑点重重,他如今是敌是友尚未分明,你就莫要掺和进去了。”
许明月明显不愿听,她骨子里是许家人一脉相承的执拗,哼哼唧唧的就是不愿意应承下许青岚的话。
许青岚看着她这般油盐不进的死犟样子,也不知该从何劝起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许明月清点好自己身上的武器,知道正门不一定行的通,便小心地撬开窗子,偷偷地观察殿外的情况。
却见姑母正大马金刀地在殿门口坐着,一脸杀气,好似一人便可抵挡千军万马。
不过事实好像也是如此。
盛武帝身旁的太监总管百福堆着笑脸,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如若忽略他身后的禁军,倒还真的可以说是许青岚占到上风。
他有些尖细的声音传到许明月的耳边,虽然委婉但话里话外都是不容置喙的意思。
“娘娘,您还是莫要为难奴婢了,奴婢不过是奉命来传旨的。”
许青岚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冷道:“我家姩姩还小,实在难当大任,烦请公公回去告诉陛下,请他收回旨意。”
百福一脸为难,但就这些年的经验来看,也知道面前这位也是座大佛,惹不得,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哎呦,贵妃娘娘,陛下这一出手便是正五品女官,普天之下只此一件的殊荣,这是皇恩,与许小姐而言可是天大的机遇。再者陛下金口玉言,岂能随意收回旨意?”
许青岚懒得跟他掰扯,直接闭上眼睛,拒绝交流,同时一道鞭影甩出去,直接在殿前的石板上留下白色的痕迹,细小的石屑迸飞。
“滚!”
许明月扶住窗棂的指尖微微收紧,这件事也不难猜,无非是盛武帝想让自己做个人证,好让他师出有名。
姑母想要护住自己的心不假,只是对面的那个人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他会允许有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吗?
许明月看得分明,盛武帝即便心存怜惜,那也只是对许青岚,至于自己顶多只能算是爱屋及乌。
只是已经这么些年过去了,那点怜惜又剩多少?
对于日渐势大的许家,是否也会多了几分忌惮?
许明月叹了口气,紧接着扬起笑脸,利落地从窗户里翻出来,道:“百福公公,我在这儿!公公可是寻我?”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被击得稀碎,百福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拭去额间冒出的虚汗,道:“正是正是,还请许小姐接旨。”
在许许明月经过身旁时,许青岚伸手拉住,阻拦道:“姩姩,快回去,这里没有你的事!”
许明月将她的手轻轻扯下,拍了拍,笑着说:“姑母,没事的,我已经长大了,最要学会自己拿主意的,总不能一直躲在你们的身后。对了,您已经好些年没有回家看看了,父亲母亲都很想你,也快到祖母的忌日了,您也该回去祭拜的。”
许青岚久久无言,最后哑着声音道:“好,姩姩果真是长大了。”
许明月撩起衣摆,端正的跪在殿前,道:“公公,请宣旨。”
“鸾台肃政,椒掖垂范。咨许家有女,明月,毓秀名门,禀灵华胄,素蕴公心,久标贞固。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比情伪于幽微;断足以折狱讼之疑,而执礼法于公正。
今册封尔为宫正,赐绯衣、银鱼袋。尔其式司邦宪,持斧钺以肃内闱;无替嘉声,佩环琚而仪中禁。钦此!”
许明月:“臣许明月,叩谢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福将扶着许明月,笑着客套道:“恭喜许小姐,不对,今后应改称您为许大人了。”
“公公说笑了。”
百福侧开圆滚滚的身躯,道:“请许大人随奴婢来,陛下有请。”
诡计多端的皇帝![愤怒][愤怒][愤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第 40 章(修)